獵物
她在風雨中狂奔。
風在呼嘯着,冰冷的雨水如針刺般打在身上。
女人在森林裡狂奔,的雙足踩在溼冷的落葉和石頭上,驚懼滿布心頭,爬滿每一寸肌膚。
風雨夜的森林裡,她連自己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可她知道有東西在追她,雖然她看不到實體,但她知道,她感覺得到,那東西就在那裡,對她虎視眈眈,像是隨時都要觸及她、逮着她。
她氣喘吁吁的在狂風暴雨中跑着,她的視線不清,她清楚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會失足摔斷她自己的脖子,可她不能不跑,她得儘量遠離那個受詛咒的地方,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有好幾次,她都差點跌倒,她用那雙破皮染血的手抓住了樹幹,或抵住膝下的石頭穩住自己,卻依然跌倒了好幾次,折斷了食指的指甲,勾破了一大截上好的真絲長裙。
就在這時,她的長髮被人猛然抓住,整個人被往後一扯摔倒在地,她嚇得驚呼出聲,又連忙咬住脣制止自己,驚慌的試圖要回身攻擊來人,才發現那不是人,只是太過低矮的樹枝勾住。
該死!她早該捨棄這頭長髮!
她手腳並用的爬站起身,沒有停下來解開被勾住的長髮,只是用力一扯,把過長的頭髮從樹枝上扯下來,繼續在黑夜中往前跑。
彷佛嫌她還不夠倒楣似的,一道閃電毫無預警的突然劈在她身旁。
閃電一道接着一道,將樹劈開,將她的尖叫淹沒。
熱汗與冷汗在身上交錯,和雨水及淚水一起浸溼了她單薄的衣裙。
老天,她可以清楚聞到那燒焦味。
這念頭才閃過,忽然間,巨大的黑影從旁撲來,將她重重撲倒在地。
該死!
她知道,在被撲倒的那瞬間她就知道了,撲倒她的東西不是什麼動物,是人。
一個人,男人。
一個渾身是血的怪物。
她死定了,她知道,而且會死得很慘。
她看過那些人死時的慘狀,與之相比,被閃電劈死根本就是種慈悲。
在這千萬分之一秒,她真的很懷疑自己爲何會落入這種境地?
老媽總說人生是由無數條岔路所組成的,總是會有人不小心選錯了路。
這一生,她到底是從哪裡開始走錯的?
哪裡呢?
砰!
女人從牀上掉到了地上。
春末的陽光如火一般透窗而進,燒炙着她仍掛在牀尾的白皙腳踝,燙得她皮疼肉痛,教她忙把腳縮回陰影中。
什麼狗屎!
從凌亂糾纏一身的被子中爬起身,她坐在牀尾地板處喘氣,看見整張牀已經有大半都攤在陽光之下,因爲太累,她昨天回來只來得及掛上一半的窗簾就累到倒牀不起,窗簾杆上的半幅窗簾壓根擋不了多少太陽。她在睡夢中已經下意識的爲了躲太陽從牀頭一路縮到牀尾,卻依然逃不過驕陽的荼毒;現在這年頭,春天的太陽就毒辣得嚇人,像是已經入夏似的。
難怪會作惡夢。
深吸口氣,她揉着摔疼的屁股爬站起來,避開那發瘋的春季豔陽,走進浴室洗臉刷牙。
鏡子裡的女人臉色慘白、長髮凌亂,看起來活像個瘋婆子一樣,她朝鏡中的醜女人咧咧嘴,拿起牙刷開始盥洗。
刷牙時,她打量着那狼狽的女人,心中嘀咕着,和一般街上的女人相比,她真是白得不像樣,活像最近電視裡流行的吸血鬼和活屍一樣。
也許她應該要多曬曬太陽?畢竟她已經決定要當個普通人了。
但她從小就過着夜貓子的生活,要改起來也沒那麼快,太陽曬久了還真的是會痛的,真搞不懂爲什麼有人能在大太陽底下待那麼久呢。
洗好臉,刷好牙,她拿起梳子把凌亂且垂到地上的長髮梳開,然後綁成辮子。
說到要做普通人,這麼長的頭髮好像也不太正常?
或許她也該把它給剪了,就怕她真的把它一刀兩斷了,親族裡的人見了會大驚小怪,她要脫離家業這件事已經在家族裡引起軒然大波,若真的把長髮給剪了,老媽應該會受到更大的責難吧?
話說回來,她就不懂,雖然她是繼承了相同的血緣,但明明她就沒那個當靈媒的天分,要通靈她不會通靈,要靈視她不會靈視,要感應她不會感應,就連靠水晶墜子找東西這麼簡單的事,她都常常做不好。
真的唯二勉強還可以的就是看手相和塔羅牌,但後兩項通常就只是話術好一點就能混過去,就連一般普通人都能做到。
身爲靈媒神算家族的一員,她偏偏就是沒天分,練了大半輩子也就是個半吊子,家裡的長輩們何苦因爲她不想繼承家業而爲難老媽呢?
對着鏡子吐吐舌頭,她做了個鬼臉,把長辮子折了三折固定在腦後。
或許再過幾個月吧,都留二十幾年了,也不差這幾個月。
她走出浴室,拿起另外半幅窗簾,踩上椅子把剩下這一半也掛上杆子。
從這角度看出去,大街上早已車水馬龍,她所住的這條巷子倒還算安靜。
雖然位在鬧區,但這地方多是酒吧,通常到了晚上纔會熱鬧,白天就真的只是小貓兩三隻。
上個月因爲租約到期,她剛從巷尾的對面搬到這處新的店面,這裡比較靠近巷頭,比原先那邊好多了,只是她沒想到會有上午日曬的問題。
這個月她忙着整理一樓店面,一直沒空整理二樓的住所,前陣子她都睡地上打地舖,窗臺夠高,睡地上不會被太陽曬,可昨天她訂的新牀墊來了,才匆忙跑出去買了合適的窗簾回來掛,當時她還想說掛這一半應該就能撐到中午,方偷懶的先跑去睡覺,誰知道卻掛錯半邊,哪兒都遮了,就沒遮到牀上。
那影像模糊的惡夢莫名又上心頭,讓她打了個冷顫。
討厭,她真不喜歡這種感覺。
擰着眉頭伸手摸了摸後頸,她嘆了口氣,揮去那不安,換上衣裙,戴上長長的水晶項鍊,下樓開門做生意。
她的開店時間是從下午一點開始的。
在工作桌前磨蹭了幾個小時後,等她再回神把新做好的項鍊拿去櫥窗擺上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城市裡的這一區入了夜之後,便熱鬧非凡,街上的人比百貨公司櫥窗裡的假人打扮得還要花枝招展,當然追隨流行的人很多,但特立獨行的人也不少,在這個地方,就連過路的行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頭、一種風格。
全身黑皮衣的男人靠站在路邊的敞篷跑車旁抽菸,踩着超過三寸細跟金色高跟鞋的辣妹穿着紅色真絲迷你裙快步疾行而過,一位耳朵和嘴臉上打了十幾二十個洞,每個洞全套上小小的銀環,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傢伙縮在一間PUB門口低頭猛按手上的最新款手機。一名看似文藝青年的女人,穿着設計師款的黑色長裙悠然晃了過去;另一位髮長及肩,穿着真皮小背心,留着山羊鬍的男人雙手插在褲口袋中,走出一間咖啡店,忍不住多看了經過的女人一眼──
不需要拿出家傳絕學,她也知道那男人瞄的是那個穿迷你裙的辣妹,絕對不是那位年過三十的文青。
這念頭讓她忍不住揚起嘴角,但當對面那傢伙擡眼看來時,她連忙立刻將視線拉回自己手上的水晶項鍊,小心的把它掛到櫥窗中的展示架上。
她的店很小,展示的櫥窗寬度和店門一樣,店內的實際坪數只有兩坪,若是扣掉那間小到不行的廁所之外,店裡頭除了能擺上一張工作桌及一個小小的玻璃展示櫃,和三張椅子,就放不下別的東西了,要是客人超過兩位,想要在店裡轉身那還真的是有點困難。
雖然這間店面如此之小,小到常常會讓路人根本就沒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因爲位在鬧區,即便是在小巷中,這裡的店租依然非常貴。
調整了一下櫥窗裡燈光照射項鍊的角度,她推門走出去從外頭觀看櫥窗整體的感覺,確認它看起來很完美,這纔再次推門回到店內。
這間店,她開一年多了,小小的店裡,各式各樣大小的項鍊和手鍊被放在深度不到十公分的木頭層板上展示,除了銀製品,她賣的多數都是水晶和半寶石,無論是白水晶、紫水晶、黃水晶,抑或是綠幽靈、紅兔毛、橄欖石、鈦晶、粉晶、碧璽、瑪瑙……等等,只要和什麼星座石、誕生石之類有關的,她這兒通通都有,她甚至還有幾顆捷克隕石,一把據說是天鐵的小匕首,一座有模有樣的紫水晶洞,兩三顆大小不一的水晶球。
當然,身爲一位兼差算命師,透明的白水晶球絕對是她店裡最不可或缺的配備,爲了增添神秘感,她牆上也有像是捕夢網那類的東西,塔羅牌更一度是她店內的熱銷商品之一。
最近景氣不好,水晶與半寶石的銷路有限,她忙增加了有機花草茶包這項低價商品,主打能鎮定心神、穩定情緒,才勉強又湊合着過了一陣子。
走到自己的工作桌旁,替自己泡了一杯熱呼呼的迷迭香茶,她這纔在椅子上坐下,把剛剛開店時收到桌上的信件,少少的幾封信件,有一封是水費帳單,一封是電費帳單,其他都是廣告信或宣傳單,除了幾張折價券之外,她把剩下的都擱到了腳邊的紙類回收箱裡,然後打開帳單查看。
營業用的水電費實在是非常嚇人,讓她有好幾次都想乾脆把燈關掉幾盞,改掉店內風格,搞成什麼神秘的印度風或吉普賽風算了,就怕如此一來,一般的客人反而不敢進門了。
至少現在這樣光潔明亮的樣子,一些學生妹經過時,偶爾也會逛進來買水晶項鍊或是純銀製品。
況且她其實本來就希望這間店能走正常一點的風格,最後能成爲單純的飾品店,可惜至今光是賣首飾的收入,還是讓她有點入不敷出。
再說就算她能省電燈費,在這種高溫之下,冷氣費卻是半點省不得,只要她稍微調高几度,根本就沒有客人願意在店裡多加逗留。
看着那高額的電費單,她嘆了口氣,把帳單收到包包裡,打算明天一早再去繳費。以前她住家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花錢從來不心疼,還真不知道原來在外生活有那麼多雜項費用要支付。如今在經過兩年的社會大學震撼教育之後,她早已學會如何精打細算過生活。
打開工作桌的檯燈,她把客人斷掉拿回來重綁的水晶手串換上新的彈性繩,順便也多做了幾個樣式比較特殊的銀墜子。
她店裡的客人向來不多,讓她有許多時間可以做她的手工藝,雖然向盤商批來的貨也不錯,但樣式要是和別的店家一樣,就沒特色了,所以她開店後還特別去弄來一臺小型的電窯,自己製作純銀製品和琉璃。
在雕塑銀黏土的過程中,幾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這中間只有兩三位客人進門,兩個是過路客,一位是來拿訂貨的老客人,來去都很匆匆,正當她把新做好的銀戒指放上商品架時,店門再次被人推開,一位打扮亮麗的女人走了進來開口和她招呼。
「可楠,嗨,好久不見。」
「欣欣,你回國啦!」看着那位大美女,湛可楠露出真心的微笑。「你最近不是忙着在拍電影?怎麼有空來?」
「你店搬新家,我不來捧一下場怎麼可以?況且電影早拍完了,我得回來宣傳啊。」女人笑着走上前來,在椅子上坐下,道:「你都不看電視的嗎?」
「你有在這裡看到電視嗎?」她好笑的回到工作桌前,替那大明星泡了一杯熱花茶。
楚欣欣蹺起修長的美腿,斜倚在桌邊,美目一揚說:「沒電視你也可以上網啊。」
「我是電腦白癡。」她無奈的笑看着那大美女,自行承認,「我連手機都只會拿來打電話啊。」
楚欣欣瞠目看着她,「真的假的?你不是在用智慧型手機嗎?」
「是啊。」她一臉尷尬的說:「不過那是我媽給我的,我除了接電話和打電話之外,其他什麼功能都不會用。」
「等等,每次我傳簡訊給你,你都會回電話給我,該不會是因爲你根本不會傳簡訊吧?」
「不會傳簡訊又怎樣,我會打電話就好啦。」她小臉微紅的嘟囔着。
楚大美女見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媽呀,你也太天兵了,智慧型手機不是可以手寫輸入嗎?」
「那好麻煩,我直接回電比較快啊,幹嘛要用寫的。」她不甘心的辯駁道:「而且一直低頭傳簡訊,不是就會變成那種低頭族了嗎?我一邊用手機講電話,還可以順便做點事呢,如果光只是低頭傳簡訊,你不覺得反而會被綁住,好像很浪費時間嗎?」
「好像也是呢。」楚欣欣笑着以手支着巴掌大的小臉,瞧着她道:「其實我有時候也挺羨慕你的,像你這樣子生活好像也不錯。」
「羨慕我?」可楠瞪大了杏眼,好笑的說:「你開玩笑吧?你楚欣欣是身價上億的電影明星耶,像你這樣有錢有車有房,還有一海票男人愛慕,你是羨慕我什麼?我可是一沒錢、二沒車、三沒房,還有一大堆帳單等着要繳,連個能幫我換電燈泡的男人都沒有耶。」
「我是說真的啊。」楚欣欣感嘆的說:「我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好,但沒你這麼自由啊,我現在就連想把手機關機一小時圖個清淨都不行。」
才說呢,她楚大明星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看着她無奈又好笑的掏出手機,轉過身去講電話,可楠只能獻上無限的同情了。
話說回來,她認識楚欣欣時,欣欣根本還不是什麼大明星,她們是高中同學,當年她在學校裡沉默寡言,屬怪胎一族,楚欣欣也是,因爲如此兩人才會走在一塊,畢業後一直保持着連絡,雖然後來欣欣成了大明星,兩人交情還是很好。
話說回來,誰知道當年那一臉陰沉,只會唸書的書呆子竟然會跑去演電影?還變成男人們的夢中情人?
女大十八變就是像欣欣這種吧。
這念頭讓她揚起嘴角,只見欣欣掛掉電話,回過身來。
「抱歉,我經紀人。」
「催你去趕通告啊?」她同情的笑問。
「不是,通告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欣欣秀眉一挑,看着她說:「她是要我請你用塔羅牌算一下我該不該接演手邊這部電影。」
「欣欣,你知道其實塔羅牌並不能預知吧?」可楠笑笑的老實說:「這只是我拿來騙吃騙喝的手法而已啊。」
楚欣欣翻了個白眼,道:「我當然知道,但她想求個安心啊。」
「你自己是怎麼想的?」她瞅着那美麗的女人問。
「老實說,我不曉得。」楚欣欣聳了下肩,笑着道:「所以你還是幫我算一下羅。」
可楠聞言,這才從抽屜中拿出一副塔羅牌,洗好牌之後在桌面上以扇形攤開,道:「喏,你想着你要問的問題,抽五張出來給我。」
欣欣抽了牌,一一交給她,可楠把牌依照順序在桌上排成了一個十字,然後一張一張打開,第一張是愚者,第二張是女教皇,第三張是反過來的皇帝,第四張是戰車,第五張是命運之輪。
這牌面讓她忍不住微笑。
「怎麼有小丑,是好的嗎?」楚欣欣指着那小丑挑眉問。
可楠瞅着她,笑道:「那是愚者,正面的愚者代表你熱愛冒險與自由,女教皇表示你是個很有觀察力的人。」
「那張倒過來的傢伙呢?」欣欣指着那反向的皇帝。
「要小心過分自信。」可楠告訴她,「在這件事情上,太過自信是不好的。」
「是嗎?」欣欣眼裡閃過狡黠的亮光。
「是。」可楠笑看着她,指着戰車說:「而且你其實早就打算不管經紀人怎麼說,你都要去接那電影了吧?你熱愛挑戰,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會不斷去嘗試新的東西的。」
欣欣笑了出來,問:「所以結果呢?」
可楠莞爾一笑,告訴她:「結果還不錯羅,有改變是好事,命運之輪表示這是個機會,也是轉換方向的好時機,這是個旅程,我想你很期待它吧。」
「沒錯。」楚欣欣點點頭。
「我想你可以告訴你的經紀人,這約可以籤羅。」
「當然啦。」說着,欣欣立馬掏出手機拍下這牌面,把照片傳給經紀人看。
可楠好奇的看着她問:「我問你,如果我牌面排出來是不好的,你會怎麼做?」
楚欣欣眼也不眨的說:「要你瞎掰一個好的牌面羅。」
可楠一愣,輕笑出聲,「我想也是。」
「誰要她就信這種怪力亂神的──」欣欣收起脫口的話,尷尬的笑着道:「抱歉,我沒惡意。」
可楠搖搖頭,笑着說:「這看起來是很怪力亂神啊。塔羅牌本來就只是牌而已,並沒有什麼神奇的力量,它只是能幫助需要釐清自己心意的人,搞清楚或說服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而當你深信自己所做的決定是天意時,那做起來就更有自信,容易順風順水了。」
「你這麼說倒也沒錯。」欣欣輕笑出聲,把經紀人開心回傳的簡訊給她看:「至少現在林姊已經像吃了定心丸了。」
可楠看了跟着笑了出來,「她開心就好。」
欣欣笑着把手機放回包包裡,抽手時卻不小心把包包裡的一封信也跟着帶了出來,掉到地上,可楠彎腰伸手幫她撿,觸碰到那封信的瞬間,卻像是被火燙到一樣,她嚇了一跳,鬆開了手。
信封掉回地上。
「怎麼了?」欣欣好奇的問。
「沒……」可楠鎮定的擠出微笑,開玩笑道:「只是我最近胖了,彎不太下去啊,手又滑了一下。」
不想被好友發現她的怪異,她吸了口氣,再次把它撿了起來,這一回因爲有了心理準備,它感覺起來沒那麼燙了,但仍有一股莫名的不舒服從指尖順着手臂血管蜿蜒而上。
她捏着那封信,像是捏着一小叢黑色的火,她好不容易纔忍住想把那封信丟出去的衝動,把那信交回給好友,冷靜的微笑再問:「欣欣,你這封信哪來的啊?看起來好精緻。」
「噢,這是人家送來的邀請函。」欣欣說着把那信的背面轉過來給她看:「我也覺得它很精緻,看,後面還有用蠟封信呢,那印還是座城堡喔。」
那封蠟已經破了,但可楠還是能清楚看見上頭精緻的城堡圖樣。
「邀請函?什麼樣的邀請函?」她好奇的問。
「就一個有錢人,請我去參加他女兒的生日宴會。」欣欣當着她的面把那信打開來,抽出裡面那張精緻的卡片遞給她。
一瞬間,可楠真的不想去接,但那樣做太奇怪又沒禮貌,她只好再次深吸口氣,強壓下那厭惡感,伸手將那卡片接了過來。
卡片正面上是一座在森林中的城堡,城堡與森林和卡片一樣都是素色的,只是微微的浮凸起來,圖案比封蠟複雜很多,但看得出來是同一個地方。
她打開卡片,一開始,她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濃重又模糊的黑,她鎮定住自己,知道那不是真實的事物,下一秒,她纔看見那素白的卡片裡面用鋼筆寫着整齊的小字。
楚欣欣小姐您好:
抱歉冒昧打擾,因鄙人仰慕您已久,小女亦是您的影迷,今特來函懇切邀請您前往亞倫堡參加小女的生日宴會,望您能抽空參加。
A
「所以,你不認識這人?」可楠問。
「不認識。」欣欣搖頭,從皮包裡掏出一根菸和打火機,跟着想起可楠不抽菸的,又將兩者都再次收回包包裡。
「你要去嗎?」她把卡片合起來,還給欣欣。
欣欣聳着肩,不以爲意的說:「沒辦法,這是應酬,對方想投資拍電影,是金主,林姊要我一定要去,事實上她是哀求我一定要去,反正聽說那地方雖然在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深山裡,但風景很不錯,就當是去度假好了。」
可楠看着舉起茶杯喝茶的好友,遲疑着是否要勸她不要去,可她瞭解這女人,楚欣欣從來就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的事,她只相信自己,認爲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自己能夠創造命運。
一般來說,這也沒錯。
也因爲如此,欣欣一直擁有旁人難以擁有的強運。
可楠清楚就算她開口警告欣欣,好友也不會將她的勸告聽進耳裡,她只會笑着擺擺手,或者更進一步,別人越是警告,只會讓她更加想去,去證明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簡單來說,勸說她不要去,只會造成反效果。
所以她沒有開口阻止,她只是微笑收起桌上的塔羅牌,道:「也是,你忙了大半年,去度個假也不錯。」
「是啊,聽說那城堡旁邊還有一座湖可以游泳呢。」
她將牌收到紙盒裡,誰知在過程中,紙盒底部卻突然脫落,盒裡的塔羅牌瞬間散落一地。
她低頭,只看見那麼多張牌,只有一張塔羅牌,是往上掀開的。
死神。
那是一張拿着鐮刀的死神。
心頭,陡然又一跳。
她盯着那張牌,寒意爬上心頭。
這是個警告,她知道。
這太明顯了,不可能不是警告。
那封邀請函充滿了不祥的惡意,她不能讓欣欣去,卻想不出任何辦法能夠阻止她。如果她實話告訴她,說她感覺到卡片有惡意,說她的塔羅牌預言着死亡的不祥,楚欣欣這超級鐵齒女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你的牌掉了。」欣欣彎腰替她撿起那張牌,好笑的瞧着她說:「你今天是怎麼了?閃神得這麼厲害,你還好吧?」
也許她可以裝病?她討厭裝病,但她知道如果她要求,欣欣會留下來陪她。
可是當她看着好友關心的臉,當她張開嘴,她只聽見自己說。
「呃,我只是太累了。」
現在退縮還來得及,她告訴自己,但眼前的好友卻在聞言後,立刻伸手撫着她額頭。
「你生病了嗎?有沒有發燒?好像有點燙?你要是不舒服怎麼還來開店?不舒服就要乖乖在家裡休息啊。」欣欣叨唸着她,一邊起身替她倒了杯水,「來,喝點水,我開車帶你去看醫生,我先打電話和林姊說一下。」
看着那立刻掏出手機要把通告往後推遲的女人,忙伸手拉住了她。
「欣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可楠問。
欣欣大眼微睜,詫異的問:「去哪?通告嗎?你不是不舒服?」
「不是啦,是度假。」她笑着搖搖頭,道:「我沒有不舒服,沒有生病,沒有感冒,你忘了我體溫本來就比較高,我只是最近太累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楚欣欣愣了一下,鬆了口氣,笑出聲來:「當然可以啊,話說回來,你說真的說假的啊?之前我找你出國玩,你不是每次都推掉了,怎麼這次突然要和我一起?」
「我從來沒住過城堡。」她脫口就道。
這回答讓欣欣笑得更開心,她雙眼發亮,興奮的說:「那就一起去吧,我好久沒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說着,欣欣跳了起來,抓起掛在椅子上的包包和桌上鑰匙盤中的鑰匙,塞到她手中:「好了,你今天店就別開了,快上樓整理行李。」
「咦?現在?爲什麼?」她慌張的問着,然後反應過來:「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啊。」
可楠眨了眨眼,呆問:「明天?這麼快?」
欣欣回過身來笑着警告她:「別說你後悔羅,不許你後悔,我去趕通告,明天早上七點來接你,保養品那些你就別帶了,我那裡一大堆廠商給的產品,隨便收拾些衣物就好,記得把護照帶上。」
說着,她還幫忙關了燈,然後將可楠推上了樓。
「喂,你別急啊。」可楠好氣又好笑的任欣欣將她推到樓梯口,那女人還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鑰匙幫她按下電動門。
「七點啊,別忘了!」欣欣用力的抱了她一下,把鑰匙塞還給她,這纔開心的往門口衝去。
「欣欣,小心頭啊!」怕她被電動門壓着,她忙把門按停,但那女人頭一低一瞬間就溜了出去。
「你快上樓去睡,明天見!」說着那大明星朝她拋了一記飛吻,轉身小跳步的朝自己的跑車而去。
小跳步呢,是有沒有這麼開心啊?
瞧她雀躍興奮的模樣,可楠忍不住又揚起嘴角,心裡的驚慌與不安,莫名的被好友的樂觀和開朗掃去不少。
她好笑的把電動門再次按上,然後轉身上樓收拾行李。
也許情況並沒有那麼糟。
她告訴自己,但手上感覺到的灼熱和不適依然殘留着,不自禁的,她擡手握住胸前的水晶墜。
不舒服的感覺,緩緩從指尖流逝。
或許,是她想太多了,那惡意可能不是針對欣欣的……
回到二樓,她把水晶項鍊摘下,擱到了窗臺旁,匆匆的收拾了行李,然後上牀睡覺。
酒,在杯中晃盪。
月,如圓盤,高掛黑夜。
女人坐在牀尾,在陰暗的房裡,舉着高腳水晶杯,喝了一口,粉嫩的脣上沾染上些許暗紅色的**。
她將水晶杯對準窗外的明月,微微的傾斜,豔紅的葡萄酒因此在杯中晃動,如水波一般。
皎潔的月,就在那血一般紅的**的對面,時不時因水波的晃動被染紅,復又展現它的純淨。
然後,那小小的波浪靜止下來。
透過酒去看那月,那月便是紅色的。
紅,暗紅。
好髒的紅,很髒的紅。
女人喘着氣,手微抖,那血一般的酒,便從杯口潑濺了出來,灑在她純白無瑕的蕾絲睡衣上。
她低頭看着衣上的那抹紅,一動不動的看着,看了好久好久。
然後,她揪抓着那抹紅,直到再也看不見那髒污,才慢慢喝掉了水晶杯中剩餘的酒,把高腳杯擱到了桌上。
白色的月,在落地窗外,緩緩往上爬。
立在牆邊古董老座鐘裡的鐘擺,無聲無息的來回晃動着。
左右、左右、左右、左右──
屋子裡很靜,靜到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當鐘上的指針指到三的數字時,女人從牀上站了起來,她赤着腳,像幽魂一般晃出了房間,靜悄悄的下了樓,走出門,先是踩着水泥地,然後是石子地,跟着踩上了溼冷的草地。
她揪抓着白裙,穿過院子、穿過森林,裸足不斷交替,夜風冷涼如水,揚起她身上潔白的真絲裙,讓裙襬上的蕾絲隨風搖曳。
冷冽的風凍得她的心肺發疼,讓她白皙的肌膚冒起了點點的雞皮疙瘩,腳下的草地變成粗糙的岩石磨傷了她的腳,但這一切都沒阻止她,她像是毫無所覺般,跟着黑夜中頭上那純白的明月往前走,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前方那灰黑色的峭壁前緣。
她在懸崖前停下,夜風在這兒更強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刺骨寒風狂亂的吹着,撕扯着她的長髮和衣裙,她雪白的臉頰透着不自然的紅。
她仰頭看着那輪明月,看着。
月,好白,真的好白。
她閉上眼,滾燙的熱淚滑落蒼白的臉。
白皙柔嫩的裸足顫抖的微擡,離開了灰黑色的巖,往前──
夜半,她突然被惡夢驚醒。
坐在黑暗中,可楠臉色蒼白的喘着氣,微顫的擡手抹去臉上冷汗。
陡峭的懸崖和紅色的月。
她看不清女人的臉,卻能清楚感覺她的恐懼與害怕,如此真實而鮮明,教她頸後寒毛依舊悚立。
窗外有車聲輕響,暗夜裡閃爍的霓虹靜靜無聲映在窗簾上,紅的、藍的、白的、綠的。
會作惡夢,是水喝太少的關係。
她告訴自己,然後下牀倒了杯水喝,心頭的不安卻依舊。
可楠躺回牀上試圖再睡,那夜卻心神不寧的再也無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