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沐沂邯就帶着蕭靜好離開了斷谷。
一路上還是走一會背一段,前面的路比昨日的要好走一些,沐沂邯告訴蕭靜好,應該在晌午就能穿出裂谷。
路上看到有野果的樹,蕭靜好都要自告奮勇的爬上樹摘,她在樹上摘,沐沂邯就在樹下接着她拋下的野果,用外袍兜起來兩人邊走邊吃。
蕭靜好一路憋着笑看着他只穿件褻衣,外袍包着野果,頭髮上沾着樹葉,拿着果子邊走邊啃,覺得自己能看到這最愛俏最怕髒的安睿候也有這樣接地氣的時候,真的是與有榮焉,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稀奇的很。
不到晌午就穿出了裂谷,往回看才發現這一路走的都是下坡,出了裂谷就是在山腳下了,這邊樹林倒不是很密,一眼就能看到前面的小村落,大概二三十戶人家,全是矮矮的籬笆草屋,因爲是晌午,有幾戶屋子的煙囪都飄着嫋嫋青煙。
兩天沒沾米飯,蕭靜好現在看着煙囪就聯想到了美美的飯菜,她偏頭看向沐沂邯,見他也正歪着頭看着前面村莊,嘴角動了動吐掉果核,黑眸一眯笑道:“走,討吃的去!”
他一把拉起蕭靜好的手,腳下生風的快步掠到了村子裡,兩人尋了戶屋檐下掛醃肉最多的一家,想着應該是富裕點的敲開了門,這戶人家中只有一位大嬸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在家,蕭靜好客氣的說明了來意,山裡人淳樸,那大嬸聽他們兩天沒吃飯,想也不想熱情的把他們請了進去。
不多時飯菜上桌,大嬸還特意多炒了兩個菜,蕭靜好給大嬸道了謝,拿起碗筷才發現沐沂邯早就舉筷正優雅的挑着飯往嘴裡送。
她白他一眼,果然是養尊處優的作派,被人伺候慣了連討個飯都不知道要先道謝。
她扒了幾口飯,沒見大嬸和那小女孩過來吃飯,忙起身去尋,走到門口才看見那大嬸正在院子裡曬着草藥,小女孩正站在門口伸着頭往屋裡看。
蕭靜好忙上前牽起小女孩的手,招呼她進來吃飯,正忙着曬草藥的大嬸聽到了,忙放下手裡的活走過來:“使不得,咱們都是山裡人,怎麼……怎麼能和你們這樣精貴的人一同吃飯。”
大嬸黝黑的臉上掛着樸實敦厚的笑,蕭靜好明白山裡人十幾年都難踏出山谷,山中日子蔽塞,幾乎是沒有什麼機會能見着山外的客人到來,所以對他們的到來是非常熱情的款待,可能見到沐沂邯品貌不凡,所以更覺卑微纔不願同桌吃飯。
蕭靜好和大嬸拉扯了半晌,大嬸執拗不過,才讓她帶着小女孩一同進屋吃飯,她自己卻說什麼都不願進去,蕭靜好也不好再說什麼,牽着小女孩進了屋。
小姑娘畏畏縮縮的偷瞄了沐沂邯一眼,選了個離他最遠的位子小心翼翼坐下來,蕭靜好盛了飯遞給她,她低着頭接過碗,拿起竹筷扒飯,頭幾乎埋進了碗裡。
蕭靜好知她是害怕沐沂邯,笑着摸摸小姑娘的頭,一邊把眼睛瞪向正旁若無人細嚼慢嚥吃着飯的沐沂邯。
沐沂邯瞧見她瞪着他使眼色,繼續夾着菜往嘴裡送,末後一臉事不關己的聳聳肩,意思就是:她要怕我我能有什麼辦法?
蕭靜好微惱卻不好當着小姑娘的面發作,只得找些話跟小姑娘聊天:“小妹妹,你家就你和你娘兩個人嗎?”
小姑娘微微擡起頭,小聲回答:“爹爹進山採藥,好幾天才能回。”
“是那個裂谷嗎?”蕭靜好扒着飯,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小姑娘聊。
一頓飯下來,蕭靜好知道這小村裡幾十戶人家主要就是靠進山採藥爲生,這裂谷叫皖壁巖,山裡面物產豐富,村子裡的男人人一般每月都要進山三次,每次進去五天左右。
沐沂邯先吃完了飯,滿足的放下碗筷,很有禮貌的笑着問小姑娘:“能泡杯茶來麼?最好是六安瓜片!”
看他無恥的笑着,蕭靜好徹底崩潰。
小姑娘忙出去找她娘泡茶,不多時大嬸將茶泡好端進來,收好碗筷後也進了屋,有點不好意思的杵在門口,看沐沂邯眯着眼聞着竹杯裡泡的茶香,笑問:“山裡也沒什麼好招待的,這瓜片是村子裡自己種的,不知公子小姐可還喝着習慣?”
沐沂邯淺抿一口,淺笑着陶醉道:“極好!”
大嬸開心的一笑,接着開始聊起這村子的由來。
她家男人姓李,和這村子裡的幾十戶人家一樣,原本是外縣的人,後來所居的村子發大水被淹,八年前搬遷到此,原先只十幾戶人,到現在也逐漸發展成了規模不大不小的村落,因背靠皖壁巖,所以村子裡的人就靠山吃飯,打獵採藥種茶到也過得不錯,只是山深蔽戶,除了家裡的男人隔幾月出去一趟用草藥茶葉換點銀糧,村子裡的女人孩子幾乎是不出門的。
這裡離廬州府也不遠了,沐沂邯巡查的堤壩就在鹽湖,這樣從皖壁巖到現在又捱了兩日,蕭靜好見他似乎一點也不着急,居然問大嬸這村子有沒有歇腳的地方。
李大嬸聽他這樣問,遲疑了片刻又仔細打量了他們半晌,頗顯難爲情的問道:“有倒是有,只是不知公子小姐……這個……關係……“
聽李大嬸這樣問,蕭靜好唰的臉通紅,正要開口就聽到沐沂邯大言不慚輕飄飄答道:“自然是夫妻!”說話間還恬不知恥的拉起蕭靜好的小手。
他這舉動李大嬸見了也不好意思,忙乾笑兩聲說道:“那行,我這就去給你夫婦倆安排。”
見李大嬸出了屋,蕭靜好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見小姑娘在旁邊好奇的看着他倆,只有氣呼呼的翹起嘴盯着泥土地發呆,卻聽到身邊人刻薄的丟出一句更讓她氣炸肺的話:“佔了便宜還賣乖,我都沒惱你倒先惱,可惡!”
蕭靜好磨着牙——忍了!
李大嬸安排的房是找村長想辦法騰出來的,村長大概五十多歲,姓趙,膚色黝黑樣貌精幹,見他們是遠方來的客人,忙騰出了間乾淨的房讓老婆打掃了,搬出乾淨的被褥給他們送來,忙前忙後的燒了熱水用銅壺拎過來。
這樣的熱情讓蕭靜好很不好意思,沐沂邯到是很大方且淡然的將別人的好意統統收下,自顧自的往竹榻上一躺開始他悠閒的午後小酣。
蕭靜好在荷包翻了翻,出行前沐萬給了她不少銀票,在這小山村她也不敢拿銀票出來顯擺,準備等走之前再塞給村長和李大嬸,現在只能先取些碎銀向村長家換點米糧和蔬果,心裡想着總不能一日三餐都勞煩別人伺候,沐沂邯能泰然自若的笑迎嗟來之食,她可是做不到他那麼死臉的。
先開始村長家的趙大嬸死活不肯收她的銀子,最後蕭靜好硬塞給了她,換了一袋米和一竹藍新鮮蔬菜,趙大嬸還往籃子裡塞了一大條醃肉,說是他們這的好東西。
蕭靜好感激的謝過回到屋裡,發現竹榻上空的,方纔還在小酣的沐沂邯不知去了哪,放下竹籃後出門去尋,跑出村長家的院子就聽到喧譁聲,尋聲穿出院子就看見那傢伙不知道那找到的一張麻繩編的吊牀,正掛在高高的樹上躺在上面搖晃着,村子裡的小娃娃見他白衣飄飄樣子又俊,都圍在樹下面看着稀奇,幾個膽大點的女孩子交頭接耳的邊說邊笑,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樹上悠閒搖晃的沐沂邯。
吊牀上他兩手枕頭,寬大的衣袖在他來回的晃動中飄飄然鼓着風,一條長腿蹬着樹幹,一條腿半掛在吊牀外,白色絲綢長衫的衣角就隨着他垂落在吊牀外的長腿輕盈的隨風擺動,長極腰下的烏髮也垂落少許如絲般飄動,這樣就算是看不到臉也讓人覺得這畫面仙氣浩然,畫上之人飄逸出塵,獨蘊風情。
他無視樹下輕聲鬨笑的孩子們,悠然自得的眯着眼睛勾着脣,也不知道是睡沒睡着。
蕭靜好呆看了半晌,有點移不開眼睛,直到再遠一點的地方不知何事聚齊了一堆年輕姑娘嘖嘖稱奇的聲音傳來,她纔有點捨不得的收回目光,本想回屋子去,卻不知道怎麼的心裡有點無名上火,沒來得及考慮就走到姑娘堆邊,瞧着她們個個嬌羞興奮的遠看着樹上的沐沂邯,居然沒人留神注意蕭靜好已經站在離她們沒有兩步的距離處挑着眉盯着她們瞅。
“姑娘們,知道我家公子爲什麼喜歡掛那麼高麼?”蕭靜好滿臉堆笑的湊過去,手指着樹上晃悠着的沐沂邯。
“爲什麼?”姑娘們不約而同很感興趣的伸過頭來。
蕭靜好猛的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道:“因爲他聽說風乾的醃肉能保鮮!”說完大步走人,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無恥的男人,更討厭無恥加顯擺的男人,討厭到不能再討厭的就是無恥顯擺外加穿白綢衫躺在樹上晃悠着裝神仙哥哥的男人。
身後姑娘們個個呆滯的張着嘴巴望着她走遠,半晌纔回過神來面面相覷的琢磨……他還需要保鮮麼,再鮮的話……哎……姐的小心臟誒!
樹上裝神仙哥哥的某人咧開嘴角,得意的笑開了花,你有假正經,我有美人計,這時不時吃點酸是有助五臟六腑循環地……
哎,這山裡的生活有這丫頭陪着也還是很有趣的,只是這天陰沉了好幾日了,怕是大雨要來囉,等了這麼久終於又可以把這廬州府的烏合之衆換換血了。
晚飯前,託沐沂邯的福,蕭靜好收到了好多家姑娘送來的鮮魚鮮蝦,蕭靜好來者不拒的全部笑納。
這魚蝦是山澗裡捕的,用白水淖淖就很鮮美,連不食葷的沐沂邯都讚不絕口,破天荒的吃了兩碗飯,兩人三兩下把燒的一桌子菜一掃而光,蕭靜好洗菜做飯忙了一下午,現在吃飽了就不想動了,頂着肚子靠在榻邊打着商量:“出門在外不分主僕,您老在樹上掛了一下午,現在也該洗洗碗了吧,不然老是吃白食你也過意不去。”
沐沂邯想了想,還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於是擼起袖管開幹。
“啪!”袖子不小心掃到桌子上的碗摔地上,破了!
“啪!”他想搶救落地上的碗撞翻了桌邊上的碗,碎了!
“啪!”他覺得這碗落在地上的聲音竟如此的動聽,一臉純真的將手上的一摞碗抽出了一個丟地上。
“啪!啪!啪!啪!”一摞碗很有節奏的摔了個稀巴爛。
蕭靜好暴起,叉腰立起來,那人很開心又無辜的說道:“摔爛了不好嗎?不用洗碗呢!”
蕭靜好張牙舞爪的模仿他的語氣囔道:“你哪不舒服也可以砍掉,不用看病呢!”
“哈哈哈……”沐沂邯大笑,反正沒碗可洗了,反正他裝了一下午神仙現在也乏了,索性將衣袖沾了油的綢衫一脫,倒上竹榻掀起薄褥往身上一搭,接着開始他美美的晚覺。
蕭靜好瞪了他半晌,見他沾了枕頭便鼻息綿長,顯然是立馬見了周公,沒有辦法只好自己收拾了一地碎片,到廚房燒了熱水先將他換下的衣袍洗了晾好,自己擦洗了一下,又用銅壺打了熱水回來房內,倒出熱水在盆子裡,絞了條熱布巾攤涼後幫榻上熟睡的人擦臉。
仔細看着榻上她看了一年多的臉,卻覺得每次仔細瞧他時都覺得不一樣,有時冷冽有時懶散,有時黯然有時飛揚,有時還很欠揍,但此刻熟睡的他就像那次遇襲後受傷回府那晚一樣,純真的像個孩子,讓人忍不住想觸摸他無暇的臉,高高的鼻尖,修長的眉,眼尾的痣,這個像謫仙又像惡魔的男人,怎麼就會讓她心情莫名煩躁又忍不住多看兩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