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悽歲暮風,翳翳經日雪。
一晃時至正月,在侯府的日子不鹹不淡,沐沂邯也更忙碌,幾乎每日更鼓過後纔回府,回來了也是先往他的雅園鑽,有一次他回雅園蕭靜好正巧給他送去被他不小心刺破後補好的朝服,一回頭見他立在門口不自然的笑着。
那濃濃的脂粉香不用鼻子都能聞到,看來是碰巧被她撞見,他也沒解釋,而她也沒問。
有些事情並不是需要解釋或打破沙鍋問道底的,正如他不解釋也許是決得沒必要解釋,也許是覺得沒必要跟她解釋,也正如她覺得他不解釋只是他沒有立場解釋,她也沒有立場去問。
他們是什麼關係?有一個丫頭去打聽主子的私事的嗎?
其實她自己也明白,他想把自己的腳在朝堂上扎得更穩,有些手段和交際是必需的,沒有誰會喜歡在枯燥乏味的議事廳來聯絡感情籠絡關係,在官場上不隨波逐流就會被孤立被一個浪毫不留情的拍到沙地上。
只是這些她不喜歡聽,他也知道她反感這些,所以在有的時候避開不提比硬扯出來說穿要好太多。
在過年時他忙應酬到很晚纔回來,她已經和府裡的管家沐萬,小蜜兒幾個吃了年夜飯,那次竹秋也來了,大家圍成一桌門口點着大紅的燈籠,桌上幾個應景的吉祥菜,中間一口銅製的大鍋子用矮炭爐架着,大家一起將切好的生牛肉,驢肉,鹿肉和羊肉還有各色青菜放鍋裡燙着吃,大傢伙都沒吃過這個玩意,竟覺得寒冬臘月吃着這個熱鍋子又熱鬧又暖和。
後來沐萬告訴她這個是侯爺前幾日和幾個朋友在城裡滿人開的酒館裡吃了一次,覺着不錯才定制了一口銅鍋回府,讓他在年夜飯上拿出來用,以免每年都吃着那幾樣菜誰還有胃口。
蕭靜好聽了還是很感動的,他是怕他年夜飯不在府裡,也好讓她在這裡的第一個年過的熱鬧一點。
沐沂邯回來時,沐萬年紀大了先回房休息了,她正在和小蜜兒竹秋在小築裡圍着炭爐聊着閒話,見他來了小蜜兒和竹秋也就下去了,臨走時竹秋還捂着嘴瞧着他倆笑了半天才被小蜜兒拉走。
他醉眼朦朧的瞅了她半晌,才彎腰就着炭爐上的火烤着凍紅的雙手。
有一搭沒一搭和她扯着閒話,扯累了往她的榻上一歪,順勢把一旁的蕭靜好也扯上了榻。
和以前一樣,將她抱得緊緊的死不鬆手,她也不掙扎隨着他抱,鬧夠了他自然會鬆手。
他笑着瞧着她爲過年綰的吉祥丸子髻,兩隻圓圓的髮髻上各掛了只大紅色絲繩編的同心結,他伸手取下一隻,從袖筒裡摸出支銀簪子插*入髮髻。
蕭靜好沒看清簪子的樣子,忙取下瞧,是支小巧秀氣的合歡花形的銀簪子,細細的花瓣尖上還都鑲着紅色的石榴石,看這打造手藝竟是巧奪天工,能在這麼細如絲的頂端鑲上石頭真沒幾個工匠能造的出。
他一直淺笑的看她捧着銀簪細細觀賞,低聲問:“喜歡嗎?”
蕭靜好用力點頭:“嗯,喜歡!”
把玩着手裡的簪子,餘光卻見他將換下的那一隻同心結放入了自己袖筒。
他見她瞧見了,略顯靦腆的笑笑後馬上又回覆到平常神色,戲謔道:“有來有往,各不吃虧!”
蕭靜好無語,推他下榻:“天不早了,本姑娘要歇了,你回去!”
誰知他拉起裡邊一牀被褥將自己一裹也不管她,自顧自的兩眼一閉,看架勢是死皮賴臉的賴在這邊了。
這還得了,小蜜兒是識趣出去避一避讓他和她單獨說說話,這人還真上綱上線搶了小蜜兒的位子,讓她等下睡哪去?
她死勁推他,掐他耳朵掐他臉,最後把終於把他惹火了,一下睜開眼,隔着被褥翻身將她壓下。
“長這麼大還沒人敢在本候臉上撒野,你是第一個!”
他咬牙切齒的用喉管說着話,邪魅帶着醉意的黑眸噴着無明業火,燒的身下人膽寒。
“本候忍了很久了,今日必須懲罰你!”
蕭靜好被他亂七八糟的一通胡攪搞的頭昏腦漲,還沒反應過來就眼睜睜的見他俯下身,壓住了她的脣。
大腦一片空白,傻愣的人兒睜大着雙眼,他醇厚的酒香透過脣齒襲入她的口腔鼻腔,帶着淡淡的杜若香包圍着她的整個感官,是不是酒太烈,竟薰得她也醉得不輕,暈暈乎乎如飄入雲端,忘了將身上人推開。
沐沂邯吻的灼熱急躁,他真的忍了她很久,忍到他在那羣鶯鶯燕燕中恨不得將錯就錯把那些女子當成是她,忍到回府躲着她不想單獨相處,忍到現在不得不趁機咬住她,吸取她特有的香和特有的純,直到現在他突然想罵自己,怎麼會有把別的女人當成是她的想法,她的美和好誰也比不上,因爲只有她纔是他愛的小元兒。
輕敲她的小貝齒,火熱的舌尖長驅直入,他不許她退縮,纏繞着她誘人的丁香小舌,他的身體止不住燃燒,急促而動情的呼吸聲擾亂了心神,修長的手滑過她白淨的頸脖繞過她光潔的背挑開背後那根保護着她美好的帶子。
身下之人驚惶一顫,兩人同時推開了對方。
蕭靜好倉惶坐起,摟住被褥,不敢看對方眼睛,她羞的想找個洞鑽進去再也不出來,怎麼會沉迷在他的吻裡忘了反抗。
沐沂邯伸手撥開她額前的亂髮,眼神溫柔的能揪出水,聲音沙啞的致歉:“對不起,我再不會忍不住自己,我們一起保護好她,在我娶你的那一天,好嗎?”
蕭靜好木然的點頭,直到他起身掀簾離開帶好大門,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在我娶你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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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要娶她?
這個算是他給她的承諾嗎?如果是,那她的點頭也算是給他的承諾?
天哪,這個大年夜,自己在他的引導下都做了些什麼啊?
交換信物,以吻定情?
蕭靜好無助又心喜的鑽進被子矇住頭,她的心在狂跳,她需要冷靜......
卻不知門外大步走向雅園的某人,趁着這個無人的夜,放心的咧開嘴角,那抹笑抑制不住的越笑越開,笑的收不回來,笑的他一拳打向迴廊邊的廊柱,想用疼痛來讓自己鎮定。
二十一年,他最快樂的一天,在這個可愛的大年夜。
這個讓他厭惡卻又不得不抓住不放的南晏,這個囚禁了他十幾年冰冷的侯府,在這一年因爲她的到來而變的那麼的可愛,他想天和她膩在一起,由她任性的和他頂嘴,甚至爬上他的腦袋放肆,揪他的臉饒他的癢,有了她他再不覺得人情冷淡,他覺得活着充滿了意義,他不想再裝腔作勢的用高傲來掩飾自己的孤獨,他想放肆的大笑,痛快的喝酒,和心愛的人坐擁江山,帶她看盡大陸的每個風景。
這一天不會太晚,在他登上九五之尊的那一天,就是他娶她的那一天。
正月十五前一天,竟在天沒黑前下起了少有的春雪。
蕭靜好在淨心閣翻着書,這裡的藏書涉獵很廣,涵蓋文學,軍事,曲譜,天文,奇門八卦,雜記,野史等等,醫理的書籍她大概也翻過,能讀懂的都能運用上,但深奧的她就沒心思再往下看,沐沂邯也沒有時間教她。
這幾日又愛上了詩經之類的文學著作,那些美妙的詞讀着如口齒生香,細細品味詞中的韻味一天時間一晃而過。
外面傳來嬉鬧喧譁的聲音,尋聲而出才知竟是稀稀拉拉飄起了雪。
永安處南極少下雪,冬日裡只是陰冷潮溼,像這般不算小的雪在正月裡更是少見,許是今年的冬太冷了。
幾個好玩活潑的姑娘們抱着手爐,在雪中興奮的打轉,正相邀着一同去梅苑賞紅梅,見蕭靜好過來紛紛笑着邀她同去。
好在大年夜後他一直回府很晚,幾乎沒有見着面也避免了尷尬,在書閣裡歪了一整天脖子發酸眼睛發脹,此刻見到這飄飄落下的雪,也高興的緊。
和幾個姑娘相攜而去,一行人到梅苑時,小雪也慢慢變成了大雪。
梅苑在北角,比較陰冷,外面鋪不滿路的落雪在這裡居然都堆了半寸左右。
滿園的紅梅尤自怒放,白淨清涼的薄雪輕覆豔紅的梅,極純淨有跳躍的兩種顏色融合的相得益彰,姑娘們都被眼前的美景所撼動,深吸着氣如同自己竟變成了畫中的人一樣。
靜靜欣賞了片刻,幾個手腳快的侍女便迫不及待上前掐下幾枝開的最好的紅梅,想帶回屋子養,其餘的人也紛紛上前效仿,原本靜溢的園子此刻歡快了起來。
蕭靜好攏着兩手笑望着她們,只是心裡在可惜着那本是傲於寒雪的紅梅,竟被生生掐下偏置於溫室去孤獨的等待枯萎。
見她們笑的歡快,她也在一旁傻兮兮的笑,不留神一個雪球從旁飛襲而來,打在她裙角一片殘雪。
眼睛四處搜索,見是小蜜兒不知何時趕來,正搓着手看着她笑彎了腰。
見她得意的樣子,蕭靜好玩心也起,忙彎腰捧雪搓的結結實實的朝她大力擲去,那丫頭閃躲不及正中額頭,頓時大怒,揚言要報仇,還迅速拉攏了幾個幫手開始行動。
旁邊剩下的姑娘們也興致勃勃紛紛加入戰隊,大夥很默契的分成了兩派展開對戰,此時園內笑語連連,飛彈連天。
一笑一跳熱氣上涌,蕭靜好索性脫去外罩的斗篷,只餘下一身白兔毛滾邊的硃紅色連襟小夾襖輕盈上陣全力迎戰,不把小蜜兒打趴下她絕不罷休。
“來呀,姑娘們二龍出水陣擺起,丫的滅了她們的蛇頭鼠尾陣!”
她興奮高昂氣勢恢宏的擺出主帥的架勢指揮着姑娘們丟雪球,卻沒留意園外雕花拱門邊立了許久的修長身影。
連日的應酬,雖說不耐到厭惡但卻不能退卻,早前對中宮的公開宣戰即走出了第一步,容不得後退,一子落錯則滿盤皆輸,如今形勢明顯,朝裡各官,除被他握住把柄的不得已爲他所用外,其餘的只剩下蕭煥領銜的中立派,若是能拉攏蕭煥這個油抹布那便是最大的助力,這事皇上也不止一次和他提起。
北淵的送嫁隊伍將在四月抵南晏,此事他也不會讓皇后一族坐收漁人之利,該部署的他已經在部署,雖說皇上看重這次的聯姻,將所有京內安防指揮之責全面交由他負責,實則是鉗制住他,讓他不能毫無顧忌的攪亂這次的兩國聯姻。
幾日的勞累心力交瘁,今日特地忙裡偷閒回府,不爲別的只爲明日上元節,他想吐吐這一身烏煙瘴氣的氣息,給她一個乾淨澄澈的一天,
剛行至北園就聽見一片笑鬧聲,想着梅苑的紅梅在這難得的雪天應是別有一番景緻,不由的轉步而來,一眼就瞅見那歡快得像兔子的紅色身影。
停步看了許久,聽到她不倫不類的指揮,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允她去書閣翻書看來對她也沒多大幫助,誰知道這丫頭成天到晚的亂翻了些什麼雜書,連什麼二龍出水陣都出來了。
自將她帶到自己身邊,用了他將近一年的時間來幫她調養,不得不說是頗現成效的。
她臉色比前幾月更好,寒症也沒有復發的趨勢,個子也見拔高。
此時的她笑的正豔,雙頰白皙透着朝氣的薄粉色,漂亮的膚色配着亮紅的夾襖,嬌豔的就如那枝頭的紅梅,頭髮養的烏亮光澤,現在已經長到了腰際,隨意編着兩條大辮子,隨着她跳躍的身子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線。
她笑的眉眼彎彎,如年畫上的玉女,黑瞳閃亮靈動,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在側面彎出漂亮的弧度,凍得紅紅的鼻尖,讓她看上去就像一隻調皮的小貓。
沐沂邯含笑久久看着她,他就愛看着她的歡笑,她的笑能總能神奇的掃走他心裡的陰霾,就像多年前的竹林,不過現在她是面對着他,而不是留給他一個背影。
不知是誰發現了他,嬉鬧片刻安靜,姑娘們紛紛低眉斂目彎腰行禮。
揮手示退,衆人魚貫而出,經過身旁時,沐沂邯眼尖的一把揪出那個混在人堆中試圖貓腰逃離的嬌小身子,旁邊的小蜜兒見狀也欲停步,被他冷瞪斥退,無趣的隨着姑娘們退下。
扣着她跨入梅苑,在一株紅梅下站定,靜待片刻伸手捻下帶着細枝的花蕾,遞向她,
面前人低着頭不自在的微讓,被他輕扯回來,將花插*入她的鬢間,彎腰撿起地上的斗篷抖落殘雪一把揮開將他包住,細細繫好帶子,打量片刻滿意的放開她。
自從大年夜被他稀裡糊塗的誤導,她便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她時時躲着他,怕他又莫名其妙的想出別的點子引她上當,現在他就在眼前也不說話,只是自己幾乎快埋到肚子上的腦袋清楚的感覺到他正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傻姑娘......我送你的銀簪子怎麼不見你帶?”他氣鼓鼓的質問。
“今天沒綰髻......不好帶......”她說的實話但卻覺得怎麼自己都覺得像是扯着慌。
“那明日便綰個能帶的髮髻!”
他不容置疑的丟下一句話,蕭靜好擡頭看他已經大步邁出了梅苑。
明日?
上元節,自己的生辰,十六歲的生辰還有機會在屋頂看那漫天的火樹銀花和聽那早已刻在心裡的曲子嗎?
每年官府放的焰火她都自當成是給她生辰的祝福,那照亮夜空的璀璨光芒如同在她心裡開出了一朵朵絢爛的花。
相府裡的每個小姐,在每年的生辰都能穿上漂亮的衣裙,吃着壽麪,收到父親給的紅包,唯獨她,在娘去世後就沒在過過生辰,她知道自己本就不受寵,更不奢望和她們一樣過快樂的生辰,行及笄之禮。
所以她會自己找樂子,把那全城人都能看到的焰火當做是所有人都在陪她渡過那一天。
還有那好聽的曲子,總是在熱鬧的焰火退卻後緩緩傳來,那本該蕭瑟的簫聲卻被人吹的悠揚動聽,空靈婉轉如山谷的清泉潺潺流淌,又像夏夜的風輕扶臉頰,高亢處如堅實的翅膀帶她乘風而起,憑空俯覽山川,最終曲風緩緩落下如同溫暖的手牽着她飄入美妙的夢。
她每年都會在焰火過後靜靜的等着那美妙的曲子,那曲子也很默契的在每年那一刻不早不晚的響起。
她想了很多次,到底是何人能吹奏出這樣的曲子呢,想必是吹簫人有值得紀念或是思念的人,他們的紀念日碰巧也在這一天吧。
不過那些早已經是過去,她早摒棄了身份,過去的一切已經不在屬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