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第二點呢?”
“能不說麼,我怕你自作多情盡瞎想。”沐沂邯試圖坐起來,被蕭靜好一支手指給點了回去。
“那我說。”蕭靜好道:“易明遠放出消息讓永寧帝知道,是爲了挑起北淵和南晏的事端,既然《十絕陣法》浮出了水面,那麼就算你明白告知永寧帝那書已經被毀,他也不會相信,所以他盯緊你的同時,還會佈下密探進北淵,到時候新月聖女就會被他盯緊,他發現了我還沒死,結合一年前你對他的欺瞞,更加不會相信你所說的《十絕陣法》已經被毀,反而會認爲你和北淵有勾結,而你正在籌劃奪取磐瀛兩州,此時若被他知曉了我的身份,必會對你的計劃有所提防,這個時候不容許有絲毫閃失,一步踏錯便會步步錯,所以你寧願讓他誤會你,一路對你窮追猛趕,卻不願放出消息將耳目引開。”
蕭靜好長長的吁了口氣,接着道:“以你的機警,怎麼會不知道,若是將永寧帝的耳目全都吸引到我的身上,你行事則更順利些,你真認爲我一定要你用自己爲餌才能保住平安?你這樣保護我在你的羽翼下,是鐵了心不讓我自己高飛?你奪取磐瀛兩州也是爲了爲我圈出一方藩籬,可曾想過,我是想和你並肩,而不是畏縮在你的護持之下?能不要小看我麼?我想和你一同去戰,可以嗎?”
沐沂邯表情猶自帶着笑意,但眼底的光卻在這一刻華光明滅,雖然眼前一片朦朧,卻能看到她的神色,是認真的,執着的,她沒有笑,脣角緊抿,靈動的黑眸緊緊的絞着自己的眼睛,在等着他的答覆,確切的說是一個承諾,一個許她並肩,一同面對,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承諾。
“我答應你,從此以後再沒有任何事情瞞你。”
“這纔是好孩子。”蕭靜好俯下身,臉輕貼着他的胸膛,喃喃道:“我們兩人,剩下的只有你和我了。”
當晚,邵寨主帶着兒子邵風還有莫天來訪。
蕭靜好奉了茶,來到屋外井邊,沒多時,莫天藉故跟了出來,蕭靜好講沐沂邯寫的解毒的方子交給了莫天,他將方子收進袖囊,似乎也鬆了口氣,笑道:“本以爲公子會受姑娘拖累,沒想到是在下多慮了,實在對不住。”
蕭靜好抽了抽嘴角,想給他兩下子,這話極不好聽,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該憋着,跟本就不該說出口來得罪人,但轉念想想,這人看似迂直,其實也是在觀量着沐沂邯到底值不值得依附,若是個只好女色沒有凌雲之志的人,隨他智慧才能怎樣的出色,終究不是值得信賴的主,現在卻是讓他定了心。
蕭靜好假笑幾聲,當先進了屋。
“這些無需再確認,寨主該相信莫先生,若是沒有他這麼多年的盡心診治,只怕現在寨中人口沒有幾個腿腳利索的。”沐沂邯正和邵寨主聊着邵風耿耿於懷的病症。
“莫先生也曾和邵某提過,只是飛龍寨幾代人都生長在此地,不可能說搬就搬,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能徹底治癒此病嗎?”邵寨主不死心,神色期盼又有些沮喪。
沐沂邯呷了口茶,清了清喉嚨,清晰的吐出兩字:“沒有!”
邵寨主重重的嘆了口氣,早就知道是這種結果,只是妄想着還有別的辦法能治癒這種病症,若說要全寨搬遷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且不說到哪裡去找一個這樣有天然屏障的容身之地,就算是寨子裡的其他當家也不會輕易同意,這裡畢竟是飛龍寨安居了幾十年的地方,沒有戶籍,去哪裡都是頂着山匪的罪名,更何況還是前朝逃兵,隨便哪一條罪就足以讓寨中數萬人死無葬身之地。
這種險他不能冒,全寨的人命全揹負在他一人身上,自己一人死而無怨,但若害了其他人,則是萬死難辭其咎。
沐沂邯細細聽着老邵深深淺淺的呼吸,勾脣一笑放下了手中茶盞,清晰道:“三十年前的亢龍軍主帥邵中蒙,可是條響噹噹的漢子,不知和邵寨主有何關係?”
老邵霍然擡頭,還未說話,卻聽沐沂邯緩緩道:“飛沙狼煙,馬革裹屍,金戈鐵馬,究竟是爲誰而爭的天下?身爲武將,馬上打天下,爲的是保家護國,爲的是功成名就,終究不過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得到的也不過是兩手空空歸田卸甲。”
老邵已經是淚流滿面,哽咽着說不出話,邵風拍着爹爹的背,咬了咬牙,狠狠道:“可我爺爺卻是背井離鄉身背叛國的罪名鬱鬱而終,到死都沒吐順那口氣!”
老邵含淚看了看兒子,眼底閃着些許欣慰,邵風從沒見過他爺爺,卻從自己爹爹口中聽過爺爺征戰沙場的英勇事蹟,難得的是他還能體會爺爺的那種身負冤屈一方主帥落草爲寇最後不得申訴的憋屈。
“景帝昏庸,不然也不會在他這一代滅國,也算是解了邵老一口氣,只是那年邵老是中易明遠的毒計身受重傷才引出後來這些事端,大仇未報,何以瞑目?”沐沂邯目光悠遠,語氣帶着淡淡的遺憾,“邵老英勇蓋世,可惜的是生不逢時,拼盡心力留下亢龍軍大半人口在此地生養後代,爲的是有朝一日能重新騰起,絕不會是甘願後代偏縮一隅世代爲匪。”
邵風立即道:“先生說的是,我也是這樣想的。”話音方落,又被他爹給盯了一眼。
“先父確有此想,也不止一次跟我提過此事,只是他老人家去得早,邵某無能,這麼多年也未能完成他的夙願。”
“這不怪邵寨主。”沐沂邯道:“邵老的夙願僅憑你一人實難完成,況且寨中衆位當家意見不一,不是你一人說了能算,所以寨主該先統一衆人意見,方能進行下一步。”
邵寨主面露難色,猶豫了半晌方問道:“就算是統一衆人意見,那下一步又該怎樣做?山寨人口數萬,不是能說安排就安排得了的。”
“這些我可以許寨主。”沐沂邯眼睛晶亮,神色認真,“莫說數萬人,就算是數十萬我也能安排,還可許下衆人戶籍,軍隊收編爲南晏正規軍。”
邵寨主愕然,不知道爲什麼,沐沂邯的話讓他深信,但此人能輕易許下這樣的承諾,讓他不得不去探究這人的身份。
邵風卻是滿臉興奮,看沐沂邯的眼光卻閃着崇拜的光芒,他的武功,清貴卓絕的氣質,彈指一揮舉手投足間盡釋一股風流氣度,這樣的人物,他何曾見過,就算是出了寨子行遍天下,也難遇到幾個。
“先生究竟是何人?”邵寨主躊躇了半晌,還是問出了心中疑問。
“到了該讓你知道的時候我自然不會瞞你。”沐沂邯重新拿起茶盞,揭開杯蓋,一副送客的姿態。
邵寨主沉吟半晌,終是下定了決心,起身抱拳道:“那還請先生不要食言,邵某這便召集衆位當家商議。”
沐沂邯笑着點了點頭,起身送客。
相互告辭後,邵風跟在他爹身後一步三回頭的出了屋子,目送他們下山後,蕭靜好掩好木門,往回走了兩三步,門外響起急切的敲門聲。
沐沂邯示意她開門,門一打開,邵風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顯然是一路奔跑回來的。
“放心,沒被我爹發現。”邵風擠進屋子,拿起桌子上的冷茶一口抽盡,擡袖抹了抹脣邊茶漬,問道:“先生要我揹着我爹過來,有什麼事?”
沐沂邯也未擡頭看他,自顧自的撥着柑橘,細長白皙的手指翻轉着橙紅色的柑橘,每一個動作就如同一段絕世心法的演繹,沒一會,一整張橘皮如一朵花般掉落在桌面,柑橘撥完,他纔開口道:“想問你是否甘心一輩子在飛龍寨,永爲草寇?”
“當然不願意!”邵風脫口而出,眼睛盯着他手裡的柑橘,那橘子鮮亮的模樣兒甚是惹人饞。
沐沂邯點點頭,仔細撕着橘子上的脈絡,問道:“那你想做些什麼呢?”
“從軍上戰場,投身軍伍手提長槍,方不失我男兒本色。”
“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慎就會有去無回,你不怕?”
“怕死還稱什麼英雄好漢?若真怕死窩縮在這飛龍寨一樣會有被剿滅的那一天,還不如死在戰場上,也許能掙個萬世功名千古流長。”
“嗯,不愧是流着邵帥相同的血脈。”沐沂邯撥開一瓣橘子,喂進蕭靜好等了半天的嘴裡,“你能有這樣的鴻浩之志甚是難得,但你的一腔熱血卻有可能會被徹底澆滅,我縱使有心相幫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爲什麼?我爹已經召集了各位當家在聚義廳正商議此事,先生何出此言?”邵風腦筋一轉,似乎想通了一點,忙問道:“難道此事會有人反對?”
“那就要問你了。”沐沂邯道:“哪些人會反對,你心裡該清楚得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