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查東宮——這一條諭示傳入來的時候,在東宮服役的全體內侍與女官們,一時都驚嚇得不能自已。大家都是久慣在宮中侍侯的了,知道盤查這個詞背後,一定意味着出了什麼大事,緊接着便難免出現罪名、罪行、罪犯……卻不知最終會落到誰身上。?
在這當口,這個東宮屬員之中級別最高的大臣能夠挺身而出,領頭應付,雖然不知結果如何,卻委實是此刻的主心骨——所以剛纔還對林鳳致身爲外臣、卻來指揮東宮下人這一樁事,頗有不滿的東宮內官總管童進賢,這時不由長長鬆了一口氣,跟着快步跑出去。?
只見宮門之外燈籠火炬耀眼,竟然烏壓壓擺着全副班子的大陣仗,林鳳致正堵在門口同宣諭的內官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這內官自然是坤寧宮的總管,時皇后的心腹,名喚隋大新,童進賢知他仗着皇后寵信,近來在宮中氣焰甚張,前幾時還奉着皇后口諭,將殷螭新冊封的一個許才人以“私詆皇后”的由頭給查抄貶降了——可憐這許才人雖得冊封,卻連皇帝的天恩雨lou都未曾蒙沾,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坤寧宮,就倒黴的被幽閉到冷宮去了。本來六宮之中就畏懼皇后,這一來更是都戰戰兢兢的,誰敢對隋大新以下坤寧宮的人說個不字??
因此童進賢實在不得不感激林鳳致,除了他這外臣身份,誰能同隋大新據理力爭?當然,同時也不得不心驚膽戰:就算他是二品大員罷,敢當面呵斥:“東宮乃國家儲君,爾等奴才怎敢枉爲!”這樣的話,也未免是吃了豹子膽了?
隋大新幾曾被人當面罵過“奴才”,氣得簡直想一揮手命屬下蜂擁而上,先把這個大膽的外臣給就地按倒痛打一頓再說,但林鳳致的官銜品級甚高,自己再囂張也只是個內官,況且還不是乾清宮那邊秉筆司印的有涉政權的內官,威風使不到大臣頭上,所以在氣焰上先矮了一頭;何況這林少傅還傳聞同聖上有點不清不白的曖昧勾當,連皇后娘娘在宮中幾回痛罵,都沒處下手整治他,自己又怎麼打得起?只好臉紅脖子粗的怒喝:“你一介外臣,留宿宮禁已是違制,還敢攔阻盤查!你想抗旨不成?”?
林鳳致道:“下官乃是奉旨留宿,何敢抗旨?公公口口聲聲盤查,也需請出聖旨來,宣示何故盤查,盤查什麼?我東宮方可接旨——否則無故驚擾儲君,該當何罪!”?
隋大新只是奉了皇后口諭而來,哪有聖旨,卻又如何肯認輸,大聲道:“這是懿旨,你敢不接!皇后娘娘是六宮之主,難道盤查不得東宮?至於盤查什麼——你一個外臣憑什麼想知道?”林鳳致道:“就憑下官乃是東宮首席大臣,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無有明旨,爾等安敢辱我東宮?還不退了!”?
激烈爭辯之際,忽聞喝道聲傳來,卻是劉後鸞駕到了。這一來坤寧宮衆人不得不讓開道路跪拜接駕,林鳳致伏到道旁不便擡頭,東宮內太子諸人則迎接出來。?
劉後顯然是倉促趕至,鸞輿尚未停穩,便顫聲喝道:“隋大新!你奉了什麼命令來欺侮我兒?”她兩年前曾是六宮之主,那時隋大新還只是坤寧宮的一個低級內官,如今雖得到新皇后寵信,權柄炙手可熱,見到舊主也不得不低三分頭,跪稟道:“回娘娘的話,奴婢是奉懿旨盤查可疑人事。”劉後怒聲道:“我兒年幼,有什麼可疑人事?況且就算要盤查,也當請太后和聖上的旨意,日間來查纔是,東宮豈是你們夤夜驚擾的地方!”?
隋大新見不是路,忙使眼色命機靈的手下去請正式懿旨,劉後業已下輿入了東宮,在大殿上設了垂簾,才命太子諸人進來,林鳳致則在殿外侍立。隋大新倒是跟隨進了大殿,帶來的坤寧宮盤查人員卻仍被擋在東宮門外。隋大新不免心內暗暗發急,幸好去請的後援來得快——非但正式懿旨到了,連時皇后本人,也親自鸞駕光臨了。東宮上下又是一陣接駕大忙。?
按禮制,劉後乃是先朝嫡後,地位要比時後尊崇,所以時後也不得不上殿參見,坐於下首。兩人孃家還沾着一點親戚關係,平常都是姐妹相稱,但這時劉後心裡憋着怒氣,開口便問:“請教皇后,東宮究竟有何過犯,當得夜分這般鬧亂?”時後微微冷笑一聲,並不回答,卻道:“聞說東宮林少傅在此?特請入殿一見。”女官傳出話去,林鳳致只得入殿遠遠拜倒,道:“微臣林鳳致,參見皇后娘娘千歲。”?
時後聲音中帶着煞氣,冷冷的道:“本宮久聞林少傅大名,想必好個人物,當得皇上賞識——賜你擡頭,讓本宮看看!”?
林鳳致心中腹誹,暗想當年先帝也曾同我傳過曖昧流言——當然跟今上已經不是流言而是事實——人家劉後也不曾找過我半分不是,怎麼如今這時後一開口便一副拈酸味道,恁地缺乏涵養,倒不愧是殷螭那個沒品天子的皇后!於是愈發俯首不肯擡頭,恭敬對道:“微臣不敢失儀冒犯娘娘——娘娘鳳駕夤夜而至,想是臣等東宮訓導有所失職,卻不知罪由何在?微臣萬死,斗膽懇請娘娘見示。”?
時後在垂簾之後霍地站起,冷笑道:“好,你們這批東宮官員正是罪責難逃——今日有人向本宮告發,東宮暗藏禍心,偷下巫蠱,要絕皇上的龍嗣。林少傅,你可知情,你可知罪?”?
“巫蠱”這兩個字一說出來,殿內衆人無不大驚,連林鳳致也變了臉色。歷朝歷代,皇宮中最忌諱的事便是巫術詛咒之事,一旦出現此類案子,勢必牽連甚廣,歷史上最著名的巫蠱案要屬漢武帝戾太子的“巫蠱之禍”,前後連累不下數萬人,包括二太后、二公主以及太子、皇孫等天潢貴胄均罹大難。此刻皇后居然指責東宮偷下巫蠱,顯然這已經不是單單要來盤查,而是要來置太子等人於死地了。?
劉後驚得連風度也顧不得,失聲叫道:“哪有此事!我兒年方六歲……”時後冷冷的道:“太子不懂事,自然有懂事的人替他來做——有無此事,盤查便知!隋大新,給我帶人進來!”?
隨着皇后喝令,原本被堵在東宮門外的坤寧宮手下已全衝了進來,都是精壯內監,一片殺氣騰騰,東宮服役衆人都不由得發出驚呼。小太子安康本來賜坐在殿內劉後下首,見這陣勢更是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身體滑下座位,卻沒有奔向簾內的劉後,而是直接撲到兀自俯首跪在地下的林鳳致身上,大叫:“先生,我怕!”?
林鳳致一手將太子摟住,猛然擡頭,厲聲道:“娘娘,且慢!”?
時後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面容,一時竟怔了一怔,隨即冷笑道:“果然好相貌——林少傅,你一力攔阻,莫非東宮之內當真有鬼?”?
林鳳致心想這生死攸關的時候,你還有心思管我相貌,當真婦人之見——他愈到危難關頭,態度反而愈是鎮定,從容答道:“娘娘,臣怎敢攔阻懿旨?此事既然干連重大,盤查也是勢在必行,然而臣斗膽懇請且慢,卻是爲娘娘清譽着想,爲坤寧宮衆位禍福安危着想。”時後喝道:“何故?”林鳳致正顏厲色的道:“如今罪由重大,若要盤查此案,便當恭請慈寧宮與乾清宮兩處聖人共同駕臨,三方會查纔是。否則的話,坤寧宮一方既是指證,又做盤查人,臣怕將來被人說作嫌疑不明,於娘娘清譽大有損害——須知西漢江充之事,未必不會復見於當代!”?
所謂“西漢江充之事”,正是指漢武帝戾太子的“巫蠱之禍”,乃是宦官江充挾嫌誣衊,僞造從太子處搜查出的巫蠱木偶,最終導致太子冤死,漢武帝醒悟之後悔恨不已,反過來又夷滅江充三族。時後本是名門貴女,雖然當代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不曾多讀詩書,史事好歹也知道幾樁,聽他這般言語煞是厲害,直氣得鬢間步搖不住亂顫,怒喝:“放肆!掌嘴!”?
隋大新早巴不得這一聲,趕忙奔過來揮掌欲摑。不料尚未近身,林鳳致已經轉頭劈面狠狠唾去,厲聲喝道:“呔,滾開!國家自有典刑,欽命大臣,豈能辱於爾等婦寺之手!”?
劉後也在簾內喝道:“隋大新!誰許你凌辱朝廷重臣?”隋大新被林鳳致一唾,嚇退了幾步,又聽舊主喝令,一時進退兩難,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掌嘴命還要不要貫徹到底??
這時安康已經嚇得放聲大哭,拼命往林鳳致懷裡鑽去,林鳳致未獲平身許可,仍然跪在地下,上身卻是挺得筆直,張臂摟緊太子,目光炯炯,滿臉都是凜然不懼之色。?
時後此刻倒平息了幾分怒氣,一聲冷笑,道:“林少傅果然好利口,好氣勢!難怪得聖上眷顧——你也不要口口聲聲擡出聖上,今夜之事,原不曾瞞了聖上私下行事。本宮來時便已促請聖駕,如此便等上一等,在御前公開盤查,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林鳳致倒不料她會請皇帝過來,心中微微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不能說什麼,只得俯首稱是,將太子的小身軀又摟得更緊了一些。?
果然過不多久,皇帝的御輦便抵達東宮門口,同皇帝一道過來的居然還有慈寧宮的劉太后——卻是劉後的嫡親姑母——這一來皇宮中地位最尊崇之人全部集中到了東宮,倒也是罕見之事。?
因爲已是二更時分,殷螭只隨隨便便的穿着黃紗羅的四團龍袍,戴着烏紗折上巾,負手入殿,奉了太后就座,免去皇后諸人行禮之後,便即笑道:“今晚委實好大陣仗!林少傅,許你進殿,免禮平身——朕一早就教你留下,否則後悔莫及,你如今可相信了?”?
林鳳致猛地擡眼,正和他一雙幽幽深黑的眸子撞上,這眼中的笑意是如此熟悉,多少次在牀笫間身不由己被他褻玩的時候,他都是這樣樂滋滋的瞧着自己失控。林鳳致竟不由得微微寒顫了一下,隨即低頭,一字一句的道:“臣明白了。”?
身側有一隻小手伸過來,又緊緊拽住了自己的袖角,卻是安康見過父皇之後,雖然不敢再哭,卻還是畏縮害怕,悄悄的又溜到了先生身旁躲着。林鳳致無言的將小太子攬到懷裡,重新摟着,手臂微有顫抖,卻是堅定有力的。?
不管今晚是什麼樣的風波,也是自己選擇來淌混水的——只因爲這個孩子,無論如何要護着,這是人生僅剩的,唯一的目標。否則的話,自己何以偷生至今??
只因爲我辜負過他父親的重託,犯過畢生最大的錯誤——而那所辜負的,又是生命中再不可得的溫柔情誼,儘管無關風月。?
這時殷螭已就座,聽取皇后手下的隋大新絮絮回稟盤查東宮被阻之事,聽着聽着便不耐煩起來,又轉頭問向林鳳致:“林卿攔阻盤查,想必是有什麼見地了?”?
林卿——當年也有一位君王,用溫柔惆悵的語氣,這樣呼喚自己,將平生至寶貴的秘密,最無從抉擇的難題,託付給自己。可是斯人已逝,重託已誤,再也追不回來,追不回來!?
心底波瀾洶涌,林鳳致臉上卻是一片平靜,低眉順眼的回答道:“陛下,臣並不敢攔阻盤查,只是竊有所思。”殷螭笑道:“是麼?林卿的想法一向挺有趣的,不妨說來。”林鳳致緩緩的道:“武帝思子臺,則天再摘辭。”?
衆人中懂得歷史典故的,聽了這十個字,不由都輕輕倒抽一口冷氣。?
前一句仍然是指西漢巫蠱之禍,漢武帝晚年聽信讒言,以巫蠱罪名冤死太子,事後痛悔不已,建了思子臺追悼;後一句則是指武則天第二子李賢,懼母親奪權殘殺至己身,特地作《黃臺瓜辭歌》:“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以諷喻武則天不要骨肉相殘。其時武則天已經害死長子,所以作爲次子的李賢才有“再摘使瓜稀”之近乎哀懇的辭句。而當今天子殷螭,甫即位時曾先立先帝所出地位較尊的次子安寧爲嗣,這襁褓中的小太子卻僅僅被立一個月即薨,朝野內外多有疑心乃是新皇暗中加害,直到殷螭又立了先帝的庶生長子安康爲太子,謠言與不滿才漸漸平服。林鳳致這時特意提起“再摘使瓜稀”這一句,那分明便是諷刺皇帝業已“一摘”,斷不可再了。?
當衆影射,揭破皇帝最見不得人的劣跡,難道他不怕天威不測,一個翻臉之下,便是粉身碎骨之禍?衆人面面相覷,不由得看看林鳳致又看看殷螭,屏息靜氣,誰也不知雷霆之怒什麼時候發作。?
然而殷螭雖然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卻始終未曾發火,過了半晌,只是陰惻惻笑了一笑,道:“林鳳致,你膽氣可嘉。”?
若換了別人,聽了這樣的話便該下跪謝罪,林鳳致卻渾若無事的答道:“陛下謬獎了。”?
殷螭心裡很清楚,林鳳致這十個字,非但是借典故來諷刺自己,而且還關合到他以前和自己爭鬧的時候說過的話。?
那時因爲殤太子安寧之死,林鳳致和他大鬧過一場,最後這般說道:“我奉勸你一句,你如今尚無子嗣,別忙着先害侄兒,好歹他們也是和你一母同胞的兄長所生,血緣最近。否則的話,我怕你刻毒事做多了,有朝一日絕了嗣,還得到外藩去過繼,就成活報應了。”?
殷螭在夫妻之情上不甚着緊,又兼年輕,還不十分在乎後嗣不後嗣的問題,但林鳳致的話也確實有道理;何況,殤太子的死已經使朝臣暗中議論紛紛,對自己聲譽大有影響,如果再在東宮鬧個巫蠱案出來,不論罪真罪假,別人都要懷疑是自己主使下手傾陷太子。?
殷螭即位之初,曾以廷杖打怕了一批反對自己接位的大臣,自以爲從此只須高壓手段,便可安然坐穩大位,誰知做了兩年皇帝,才發現羣臣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難纏。固然君主對臣下,可打可殺可貶可降,但是如果十分跟他們拗着幹,頂着所謂“清議”任性枉爲,最後自己也未必佔得多少便宜。殷螭做皇子的時候不怎麼用心向學,但再不學無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古訓還是知道的,跟臣子們周旋愈久,愈明白該讓步時必須讓步,畢竟本朝的風氣自太祖時業已養成,決非自己施加嚴厲手段便可專斷不二——所以說,本以爲坐上這個位置就可以肆意妄爲,坐上之後才發現這實在是個最拘束人不過的位置,豈非也荒謬得緊!?
對於皇后在後宮中任性胡攪,殷螭其實頗爲不滿,平時就是貶些新進的妃嬪、對付自己的男寵,那也由得她去了,反正他對女人無甚情意,對嬖倖們也是玩膩了就丟——除了林鳳致到現在還沒有丟得掉。不過在他心裡,一直覺得小林不算嬖倖,而應該算作一個換口味的新鮮玩意兒,上牀之外還是有點別的用途的,比如今天實在很不滿時後一意孤行要來尋東宮的不是,於是故意讓林鳳致留下,料知他的性子必然鬧皇后一個下不來臺,給這盛氣凌人的女人一個大釘子碰,自己也就大可看看熱鬧。?
天子的這一點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惡劣心思,林鳳致在他入殿時笑着看向自己時,便業已明白過來;時後卻兀自未解,還向皇帝請示着盤查之事。殷螭興味索然,說道:“皇后,朕午間便同你說過,什麼巫蠱,什麼詛咒,大多無稽之談,就算有,又哪能輕易捉住把柄?偌大的東宮,到哪裡去尋證據?到時候沒得讓御史和科道來參奏,又說朕的後宮不寧。”時後堅持道:“盤查若無,也算給東宮洗拖嫌疑,還個清白,有何不可?這是關係到陛下龍嗣的大事,午間太后也准奏了的。”?
劉太后自入殿以來還未說過話,這時也道:“我兒,皇后說的也有道理。你大婚至今,後宮一個喜訊也無,皇后又說老是噩夢心跳,那巫蠱之說,多半也有三分影子——安康小孩子家,自然沒他的事,但是東宮人多,難保沒有個把奴才小子,爲保富貴,暗藏禍心,如何不查究到底?”?
殷螭忽然一笑,道:“母后,這話實在差了——皇后噩夢心跳什麼的,朕不知道緣故;但這個沒有喜訊之事,卻委實怪不得什麼巫蠱。”劉太后問道:“那是爲何?”殷螭漫不經心的道:“母后不知,兒子自大婚以來,就沒怎麼往後宮去,皇后怎能有喜訊傳出來?這兩年來,事我最久的便是少傅林卿,他不會生,兒子也沒有辦法啊。”?
他這一番話語氣十分輕佻,一口氣刺到兩個人,時後坐在簾內,大家看不見她面色變化,目光便一起盯在了侍立殿中的林鳳致身上,只見他霎時間面如白紙,全無人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紫雲冒險出宮告誡自己千萬不可留宿,暗示自己弄不好便是他的下場,原來你鬧的,卻是這樣一出!?
位居大臣,以色侍主,本來已是極大的羞恥;流言滔滔,人盡皆知,本來也只是私下闇昧的勾當——你卻還嫌我的屈辱不夠深重,態度過於矜持,竟在大庭廣衆之間,公然宣佈出口,把我的廉恥我的氣節,乃至我唯一可供支撐的僞裝,剝除乾淨。?
今晚皇后的盤查東宮之舉,原本是你知道的,而且你也必然不贊同的,所以我留與不留,其實無關大局,沒有我攔阻抗辯,東宮也一樣會安然無恙度過這個危機,最多安康受一番驚嚇而已。所以你一定要我留下來,並不是爲了給皇后碰釘子,其實就是爲了此刻公開的羞辱我一場,看我還有什麼驕傲意氣,拿什麼面目來立足人間!?
可笑這麼一個無聊的陷阱,我還睜着眼睛往下跳,只因爲關心則亂,你知道什麼是我最在意的,什麼是我的軟肋。?
安康這時已經不再噙淚想哭了,卻還是縮在先生懷裡,聽不懂父皇他們說的話,卻覺得先生的身體忽然劇烈一震,攬住自己的手也一下子變得冰涼,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小心眼裡重新害怕起來,仰頭去看,只見先生慘白的臉龐上,竟然漾出一絲笑容,卻笑得冰寒徹骨,慢慢的道:“陛下,臣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