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刀的光芒只是閃了一下,就隱沒在了黃粱的手心裡。
他不可能真的動刀斬殺老沃爾夫的影子,一方面這個影子和老沃爾夫早已成爲一體,無分你我,要想斬殺影子,必然也會傷害到老沃爾夫的意識本體,以老沃爾夫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可能就此一命嗚呼了。
另一方面,無論黃粱受了多少趙鵬程的記憶的影響和人類情感的同化,他始終不確定自己算不算一個真正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影子”纔是他的同類,而殺了影子,必然會讓自己的實力和異常變化暴露在組織面前。
組織把他派來溫哥華的初衷,就是接近沃爾夫家族,雖然後來去洛杉磯轉了一圈,讓自己來溫哥華變成了巧合,但他總覺得有人在安排這一切。根據霍華德的交待,北美現在的負責人是第二領袖,而自己正是直接受到第二領袖的領導。
誰知道第二領袖在哪兒?說不定就在威廉·沃爾夫身邊呢!
影子只是在地上扭了兩下,終於還是靜靜地躺了下去,不知是沒有力氣,還是在等待什麼。
老沃爾夫捏緊了拳頭,渾身顫抖着,朝前邁了一步。
黃粱看向遠處的雪山,拿槍的人驅使着雪橇犬圍住了山頂的白狼,灰狼羣從山的另一邊逃走了。
砰一聲槍響,震得整個夢境空間都顫抖了一下。
沃爾夫的精神力有點支持不住了,但他咬着牙又朝前邁了一步。他的腳步沉重,積雪沒過了他的小腿。他的眼睛變成了綠色,發出狼一樣的光。
對面的白狼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朝這邊看了一眼,突然仰起頭長嗥一聲。
嗥叫如防空警報般連綿不絕,響徹在空曠的雪域世界裡。
沃爾夫停下了腳步。
他身後的影子忽然扭曲着從地上爬了起來,就站在沃爾夫的身後,薄薄的一片,在滿目的雪色裡十分顯眼。
如果沃爾夫此時回頭的話,一定會嚇個半死。但他渾然不覺,只是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眼裡的綠光也更盛,彷彿磕了藥一般,使盡最後的力氣,奮力朝前走去。
黃粱看出來了,影子在影響沃爾夫的意識,讓沃爾夫衝破夢境屏障,進入遠處那片廣闊的冰雪世界。
從沃爾夫本體潛意識中,黃粱感覺到了他對狼羣的憐憫同情、對追趕狼羣的獵人的憤怒、以及對白狼的敬畏。這種敬畏讓他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影子意識影響了他,讓他的憤怒超過了理智和敬畏。
黃粱很想知道,影子爲什麼會產生和沃爾夫不同的意識思想。照理說,影子獲得了沃爾夫的全部意識,和他同生共長,在等到可以取代本體意識之前,它應該都不會產生別的意識,除非有什麼東西在影響它,或者在它寄生的最初時刻就被種下了源頭意識,它的目的很可能不是代替沃爾夫,而是想要突破沃爾夫的精神屏障,進入那片雪原。
黃粱也對那片雪原很好奇,還有那頭白狼。但他現在可不敢進去,他在沃爾夫的夢裡,這裡是和那個神秘世界相連的唯一通道,如果沃爾夫退出夢境,他很可能被困在那裡再也出不來。
而老沃爾夫更不能進去,一旦進去,他現在的夢境必然坍塌,他的意識將離開他的身體,他會變成植物人,或者乾脆死掉。
黃粱的手裡再次亮出了手術刀,他決定在沃爾夫衝過夢境屏障之前攔住他。他可不想自己剛來溫哥華給沃爾夫治病沒幾天,這個老頭子就死了。
但就在這時候,對面的場景發生了變化,就好像電影鏡頭一樣,把白狼的畫面拉近了。黃粱能夠清楚地看到白狼憤怒的眼神,鼻子和上脣擤動着,露出白色的尖銳的牙。
它盯着沃爾夫和它的影子,突然一聲怒吼,那座雪山上便颳起了一陣狂風,穿過了夢境的屏障,呼呼地吹來。
黃粱被風吹得身體晃了一下,但他馬上穩住了身形。他知道這不是真正的風,而是一種精神風暴,是由精神力形成的對意識的威壓,只不過人在意識中還原成了風。
黃粱能穩住,但沃爾夫顯然無法穩住。他迎着風,仰面栽倒,而他身後的影子,像風箏一樣被吹了起來,只不過腳始終和沃爾夫的腳連在一起,因而被吹得很長很長,顏色也越來越淡,像一縷飄在空中的炊煙。
黃粱終於知道沃爾夫爲什麼這麼虛弱了。
入侵的寄生意識並沒有要殺死他,而是驅趕着他去突破那道夢境屏障,而和老沃爾夫相連的那個不知真假的世界裡的那頭白狼卻明顯不想讓他進來。白狼的精神裡透過屏障,傷到了影子,卻也傷到了沃爾夫的意識體。所以沃爾夫和他的影子都很虛弱。
沃爾夫已經無法支撐夢境了。他的夢境原本在白狼吼那一聲的時候就要坍塌了,但黃粱下意識地使用精神裡護持了一下,爲的就是看一下那個影子在白狼的精神衝擊下會發生什麼。
但他忽然感覺到了另一個陌生的精神力,和他一樣,正在護持這個夢境。
他猛然轉頭,看見奎·沃爾夫就站在夢境邊緣的陰影裡。
在進入老沃爾夫的夢境時,黃粱爲了不擾動這個空間,一直躲在夢境的邊緣。只要他不進行精神干擾,沃爾夫就不會發現他,如果有別的意識體進來也不容易發現他,除非二者之間的精神力差距很大。
他沒有發現洪奎,洪奎可能也沒發現他。但他們剛纔同時使用了精神力企圖阻止夢境的坍塌,於是就發現了對方。
兩人都有一點驚訝,但沒來得及交流。因爲再不退出夢境的話,老沃爾夫要堅持不住了。雖然影子可能在白狼的精神壓力下如煙消散,但沃爾夫大概率也會死。
他們同時放手,退出了夢境。
威廉·沃爾夫又直挺挺地躺在牀上,像乾屍一樣,兩隻眼睛更加無神,但還是不甘心地睜着。
瑪莎抱着老爺的頭,嘴裡唸叨着什麼,像個虔誠的修女在祈禱。
黃粱看着洪奎問道:“一直是這樣嗎?”
洪奎說:“是的,基本每次都是這樣。”
“青木……”黃粱原本想問青木知不知道這情況,轉念一想青木肯定知道的,便問,“他是怎麼給老爺子治療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我還不知道怎麼進入我父親的夢裡,後來還是得了青木先生的指點,才懂得精神力的控制方法。”
洪奎一直扶着老沃爾夫的肩,看他沒有再發作的跡象,便直起身來,彷彿不經意地問道,“黃醫生認識青木先生?”
“你不是跟我說過老爺子在吳中接受過治療嗎……”
“我可沒說過他的名字。”
黃粱已經知道自己失口了,暗罵自己謹慎一世,糊塗一時,好在他是梅以求介紹來的,便以此爲擋箭牌解釋道:“哦,聽梅教授提過青木先生的事,心嚮往之,你說在吳中治療,我就猜到是他了。”
“是啊,小小吳中,真是藏龍臥虎啊!”洪奎說。
黃粱心頭一跳,反覆咀嚼洪奎這句話,又仔細回憶自己的言行,確定並未露出什麼破綻。
“先生們,可以吃飯了。”旁邊的瑪莎恭敬地對洪家大少爺說,然後饒有興致地看了黃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