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世卿既然想要賣主求榮,自然希望能賣個徹底。他繼續說道:“林總制,沈將軍,其實在下還有一條上策,可助大明兵不血刃收復交趾!”
“哦,說來聽聽。”林富臉色平靜,似乎並不感興趣。
杜世卿突然站起,不再下跪,用最強硬的語氣厲聲獻策:“兩位,我身邊此人,乃莫登庸之侄。此計須得騙過他,莫怪我現在說話比較大聲,請兩位即刻做出憤怒之狀!”
沈希儀立即配合,怒喝道:“狗膽包天!”
林富卻只冷笑一聲:“呵呵。”
莫文明被嚇了一跳,忙問:“又如何了?”
杜世卿轉身解釋:“我跪下求他們,又威脅他們,都沒有任何作用。剛纔我站起來,聲言安南君臣上下一心,若明國真敢大兵壓境,我等必定與之玉石俱焚!”
莫文明慌忙勸阻:“不要衝動,此次是來求和的,把北方疆土獻給大明便可。”
杜世卿一身正氣道:“割地也得討價還價,哪能一割到底?今日吾便是死在這裡,也不會盡割北方土地!”
莫文明又是崇敬,又是心驚,當即勸說:“還是該好好說話,莫把大明官將惹急了。”
杜世卿於是緩和語氣,對林富和沈希儀說道:“逆賊莫登庸,想盡獻交趾北部與大明,以此求得大明息兵罷戰。我等可演上一齣戲,就說在下竭力迴旋,大明可以只要廣源和諒州。但是,莫登庸必須自縛鎮南關請降,屆時便可將這老賊擒住!”
沈希儀心中大喜,裝作一臉平靜的樣子,抱拳道:“林總制,可嘗試此計。此計不成,再行出兵亦可。”
林富搖頭,嘆息道:“本督也不想多造殺孽,但內閣有密令,此次南征必須見血。”
沈希儀和杜世卿同時發愣:“可以用巧,爲何還要用力?”
林富死盯着杜世卿:“我不管你是貪生怕死,還是真心仰慕大明。但你聽着,大明此次出兵,是要恢復交趾布政司。若用卑劣計謀擒殺莫登庸,必有人不服,必有人邀功,不利於今後朝廷對交趾的統治。王相說了,要堂堂正正攻下升龍府,膽敢螳臂當車者殺,不服大明王化者殺,陰謀叛亂者亦當殺盡!王相要的不是軍功,而是大明對交趾的萬世統治!”
杜世卿如墜冰窟,他就是想邀功弄賞,爲自己家族謀得利益。
待大明軍隊離開,安南名義上變成交趾布政司,卻可沿用流官加土官的混合制度,杜家今後世世代代都是交趾土司!
可大明首輔王淵,竟要徹底統治交趾,根本不願設大土司,任何心存僥倖者,都是明軍剷除的對象。
設計擒殺莫登庸,看似輕輕鬆鬆收復交趾,其實對今後的統治後患無窮。總有當地官民會覺得,大明的征服勝之不武,一旦有居心叵測者挑撥,就多半要鬧出各種叛亂。
那就簡單粗暴些,提兵殺進去!
沈希儀聽到林富這段話,也總算明白了朝廷用意,心中不免暗自嘆息。作爲統兵將領,他非常願意打仗,可他更不願見到部下犧牲。
林富瞟了莫文明一眼,笑問:“你會漢話,是吧?”
莫文明瞬間表情僵硬,嚇得連忙搖頭:“不會。”隨即反應過來,“莫殺我!”
杜世卿目瞪口呆,指着莫文明哆嗦道:“你……你什麼時候會說漢話的?”
如果林富沒有表明朝廷態度,莫文明還會選擇死撐。但現在,莫文明嚇得魂飛魄散,噗通跪地磕頭:“林總制,我願開城迎接天兵,請在升龍府饒小臣一命!”
什麼鬼?
莫登庸的親侄子,竟直接叛變了。
杜世卿大怒,指着莫文明唾罵:“無恥之尤,你居然想搶功,還假裝不會說漢話騙我!”
莫文明反駁道:“你能投效大明,我爲什麼不能?”
兩人當着大明官員的面,就這樣用漢話吵起來,吵着吵着就變成安南土話。
林富和沈希儀對視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也完全明白安南究竟是啥情況——權臣篡位,人心不穩。
林富端坐在太師椅上,咳嗽道:“咳咳,兩位不要再吵了。”
杜世卿、莫文明這兩個二五仔,立即噤聲不語,乖乖跪在林富面前。
林富問道:“你們且說說安南政局。不要搶着說,一個一個來,杜兄請先說。”
杜世卿覺得立功的機會到了,連忙竹筒倒豆子回答:“安南僞朝,實際由太上皇莫登庸掌控,軍隊也是由他掌控。其餘政事,則由武如桂、鄧文植以及在下分管。武如桂此人,對逆賊莫登庸忠心不二。至於鄧文植,或可勸他歸降大明。”
林富又問:“若大明恢復交趾布政司,在交趾設流官治理,誰會反對得最厲害?”
莫文明連忙搶答:“當然是黎朝舊臣。阮淦此人,必殺之。僞王黎維寧,也必須殺了。”
杜世卿補充道:“阮淦和黎維寧,不能死在大明手裡,否則不利於大明統治。”杜世卿想了想,突然指着莫文明,“讓他去殺!”
莫文明大怒:“狗賊,你又害我!”
杜世卿譏諷道:“你還說自己願意效忠大明,卻幫大明殺滅心腹大患都不敢。”
莫文明反問:“你若忠於大明,爲何不自己去殺?”
杜世卿坦然道:“我是文臣,只動脣筆,不動刀劍。”
林富微笑道:“這樣吧,杜先生殺阮淦,莫小友殺黎朝僞王。”
見把杜世卿一起拖下水,莫文明頓時高興起來,磕頭說:“全憑林總製做主。但請林總制給個承諾,我殺了黎朝僞王,安南……不,交趾恐怕待不下去了,請在大明其他地方,給我一個小官做,我帶着妻兒躲得遠遠的。”
杜世卿卻渾身哆嗦,不敢應承這件差事。
他是文官,自小熟讀儒家經典,包括大明的各種史書。
他若殺了黎朝舊臣阮淦,必然揹負千古罵名,舊朝遺臣和百姓都會戳他脊樑骨。這個時候,林富只要再把他殺了,即算爲舊黎朝報仇,立即就能獲得安南臣民認可。
這是個必死之局,只有莫文明那傻子敢答應!
林富笑問:“杜先生冷嗎?爲何全身顫抖不止?”
杜世卿咬牙道:“請林總制,以父母之名義立誓,事成之後莫要卸磨殺驢。”
沈希儀呵斥道:“你這廝是什麼身份?竟敢讓林總制拿父母來立誓!”
“又有何妨?”林富笑道,“我便以父母立誓,此事若成,必定保你性命。但是,總得做做樣子,南洋你可願去?”
杜世卿雖然萬般無奈,但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保住狗命纔是正經。他點頭說:“我願舉家被流放南洋,但請大明水師,在南洋給杜家劃一片土地立業。我有一子,聰明好學,希望能到北京國子監讀書。”
“可。”林富點頭。
莫文明總算反應過來,他負責剷除黎朝流亡小皇帝,黑鍋遠比杜世卿那口更大。此刻手腳冰冷說:“林總制,請……請給一條生路。”
林富笑道:“流放萬里去殷州如何?”
莫文明也知道殷州,哭喪着臉說:“殷州莽荒之地,聽說全是茹毛飲血的野人。能不能在南洋給個官做?”
林富說道:“對於黎朝舊臣而言,你犯下的可是弒君大罪,流放殷州已是最輕的處罰。當然,如果海船半路遭遇風浪,將你全家遺留在呂宋也是有可能的。呂宋國主,如今乃是大明首輔之子,王大公子不會虧待你的。”
“那還好,那還好。”莫文明喃喃自語。
王策在呂宋當國王的事情,大明內部許多官員都知道,甚至有人以此來彈劾王淵。
林富就更是門兒清,林家乃是福建望族,正好做呂宋的海貿生意,林家甚至還幫着王策招攬移民。
仗還沒開打,收尾工作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但要殺死篡位者莫登庸,還要殺死黎朝的流亡君臣!
爲啥杜世卿、莫文明被嚇成那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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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還是大明軍力太過強盛,這些年幾乎無往不勝。就連大明的海商武裝,都能在南洋小國橫着走,被滅掉南方三個鄰國的安南,怎麼可能不害怕大明這條巨龍?
等兩個安南二五仔離開,沈希儀問道:“林總制,他們會老實聽話嗎?”
林富笑道:“他們聽不聽話,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該怎麼打還怎麼打。就算他們不敢殺黎朝君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把黎朝君臣押去北京便可。”
沈希儀點頭道:“也是。”
林富突然表情嚴肅道:“管好你手下的廣西兵,咱們是去收復失地,若誰敢濫殺無辜、軍紀糜爛,你這個廣西總兵也別想當了!”
大明衛所兵,軍紀非常壞。
廣西土司兵,名聲尤其臭!
正德年間,江西匪患嚴重,曾調周邊各省兵馬剿匪。其中,廣西土司兵形同餓狼,已經不僅是兵過如匪,而是比土匪更加兇惡沒人性。
自此之後,歷任總督在西南平叛,輕易不敢再使喚廣西土司兵,因爲留下的爛攤子太讓人頭疼。
沈希儀單膝跪地:“廣西兵若有惡跡,無須林總制親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