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胡蝶夢

帝辛那天倒下之後, 再也沒有醒過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狐寶憂心忡忡,終日伴在牀邊, 卻換不來帝辛的一聲迴應。

宮裡爲首的老御醫被狐寶賜死。

跪在牀邊, 戰戰兢兢地伺候着的其他御醫皆惶惶不可終日。

也不知道日子過了多久, 朝中收到了聞仲太師戰死絕龍嶺的消息。

朝歌一下炸開了鍋。

恐慌, 在人羣中蔓延。

逃離的人越發地多了起來。

朝歌的侍衛紛紛出動, 深夜時分,闖進大臣們的家,把大臣們的家屬全部 “請”了去。

翌日。

狐寶代帝辛上到朝堂, 冷眼眈視羣臣。

衆人皆是誠惶誠恐,不敢言語, 生怕一不小心顯眼了就要被送往沙場。

“你們說, 現在應該怎麼辦?”

狐寶問。

大家聽來, 私底下,面面相覷, 卻,無一人敢吱聲。

朝中,已無能人。

狐寶嘴角冷冷一提,眼一眯:“我倒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們覺得怎麼樣。”

連狐寶僭越, 代大王上朝這種事情都能忍了, 只要不用上戰場, 他們還敢有什麼意見。

大家都不說話。

狐寶早就料到他們會這般懦弱, 滿臉的輕蔑。

“大王的兩子其實並沒有死, 如今,正在山上修行。”

大家聽來, 一怔。

“眼看西賊就要兵臨城下,你們派人前去,請二位王子下山,率兵保衛朝歌,剿滅西賊!”

“可是……”有一大臣猶豫。

末了,他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說:“當年,大王與王子,因姜王后之事父子反目,衆大臣因提議處死姜王后皆被王子視作殺母的仇人,還有您……”

那大臣說到這,看狐寶眼神銳利,說不下去了。

他的手都是抖的,很緊張,滿額頭的汗,垂下了眼瞼,根本不敢再看狐寶。

“把他們勸回來,便是你們的功勞。”狐寶放軟了聲音,掃視衆人。

末了,他說:“如若勸不回來,即使你們逃了,你們的家人,一個都活不了!”

衆,皆驚,倒吸一口冷氣。

“十年過去了,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

陰柔的美目一瞥,妖嬈非常。

菱角分明的嘴脣微微一提,他對大臣們:“……就讓他們和你們一起,爲成湯而戰吧。”

之後,壽仙宮。

“你真的要這麼做?”

青巴眉頭蹙得老緊,質問狐寶。

狐寶一臉平靜,正細心地爲帝辛擦拭着睡顏。

帝辛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御醫說,怒則氣上,驚則氣亂。

帝辛當時被驚怒衝撞,一口氣堵了,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青巴火大,一個箭步上來,把他手上的錦巾一搶,要扔,手腕一下被狐寶鉗住。

“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好事!”

狐寶的話,讓青巴一愣。

狐寶轉過臉來,兩人四目對峙。

狐寶對他:“你以爲我會相信,區區一罈老酒就能把那個怪物砸死麼?”

那個時候,青巴主動去催酒,他便心裡生疑。

看到那個怪物瞬間化爲了血水,他,更加篤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青巴心裡有鬼,臉色變化。

狐寶推開他的手,把錦巾搶回來。

青巴心急焦慮,氣憤:“說到底,你就是想連他最後一點血脈都不放過!”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自私如你,把事情做得這麼絕,難道就不怕……”

“是,我是不應該!”狐寶打斷他的話。

“我最應該的……”狐寶湊近青巴,一雙妖眼陰狠狠瞪着他:“就是眼睜睜看着這裡淪陷,然後帶着大叔遠走高飛!”

援兵,還遠在千里之外。

但是,敵人即將殺至城前。

現在朝歌最需要的,是時間。

而時間,卻是要人爲爭取回來的。

青巴心裡清楚。

所以,狐寶這半真半假的氣話,他聽來,雖然氣憤,卻並不較真。

“吩咐下去吧。”狐寶把錦巾遞向一旁換洗伺候的喜兒,不在意道:“去把城裡所有的壯丁都聚集起來,收編入伍。”

青巴聽來一怔。

他想告訴狐寶,宮外,早已經雞飛狗跳,亂翻了。

他更想告知狐寶,當初爲了建造鹿臺,朝歌犧牲了無數的壯丁,現在,想要再抓人,怕是再找不出多少年輕的漢子了。

但是,不管怎麼樣,事情還是應該去做。

所以,青巴沒再說什麼,微微一點頭,踱了出去。

喜兒爲狐寶遞送上乾淨的錦巾,看了離開的青巴一眼。

末了,她問:“朝歌……已經無法挽回了吧?”

狐寶沒有迴應她。

她心中有數,不禁嘆惜,瞥向了昏迷不醒的帝辛。

風,拂拂地吹着。

此刻,帝辛的魂魄正遊蕩在崇山峻嶺之間。

攀過崎嶇,步入叢林,他掃視周圍,陌生的環境,詭異的獸嗥,令人不安。

他內心迷茫。

只見,不遠處,隱隱地,好似有着一點點零星的火光。

帝辛朝那裡走過去。

不久,眼前漸漸開闊。

空曠的卵石地。

四面八方,皆被茂密的樹林包圍着。

小小的河道,流水潺潺,風涼水冷。

帝辛看見,篝火堆熊熊燃燒着,那旁邊,坐着一個人。

他蹣跚走近去。

見是一個女子,他腳步不由得一剎。

這荒山野嶺的,怎麼會出現一個孤身的女子呢?

帝辛一下警惕起來了。

反觀這女子,一臉的平和,自顧自撥弄着火堆裡的柴火,貌似對帝辛這個不速之客不太在意。

火星,“啪啪”地跳躍開來。

她揚手,往篝火裡拋進一些什麼東西。

山草藥的氣味,隨着山風,迅速地瀰漫了開來。

那是醒神開竅的獨特香氣。

帝辛嗅到,心神爲之一振。

帝辛觀察這個女子。

如瓷娃娃一般的年輕臉上,一雙眼睛,盯着篝火,波瀾不驚。

帝辛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喜兒?”

羣山吐翠,危險莫測,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我,不是喜兒。”女子聞聲擡眸,聲音從容淡淡。

帝辛眉頭一蹙,末了,緩開來。

確實不是喜兒。

看她的眼睛,空靈的很,彷彿沒有人的情感。

不是喜兒,那,用這張臉,是爲了讓他放心接近嗎?

他在篝火旁坐下了。

女子看了他許久,末了,收回了目光,嘴角微微一揚:“你就這麼坐下來,不怕我是什麼山野妖怪嗎?”

火星碎屑,隨風飛揚散開。

木柴被燒得“啪啪”作響。

黑暗的四周,野獸們懼怕火光,伺機,不前。

空氣中,迂迴着的甘涼氣味越發濃烈。

舒喉,通鼻,直竄入心。

帝辛聽聞女子的話,嗤笑。

他搖搖頭:“……已經不重要了。”

女子聽聞,笑容淡淡退去。

帝辛嘆一口氣,重複,喃喃:“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

帝辛的心情很複雜。

是被欺騙的憤怒,是難過,是內疚,是慚愧,更是心灰意冷。

狐寶斷尾的事是假的。

他應該高興嗎?

但是,他當初意氣用事,爲了救它,挖了比干的心臟。

還有那些枉死的未足月的孕婦,她們的胎兒皆被取了出來,磨成了粉。

正是因爲帝辛內疚,極力想要補償它。

女子突然又笑了。

帝辛擡起了眼來。

他一想,開口:“你笑什麼?”

女子伸出柔軟纖手稍稍撥開了小布袋的邊緣,撥攏那些曬乾了的草藥種子,末了,捏起了一把,撒進了篝火堆裡。

乾燥的種子被燒得“啪啪”作響。

濃烈的藥味,在空氣中流竄。

“萬物只要有靈,皆貪心不足……”女子聲音淡淡,如空谷幽蘭清冷:“那些死去的人們,爲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擇手段,被利用了,無論最終下場如何,都怨不得別人。”

帝辛一怔。

末了,他眉一簇:“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便是那個錯殺了你龍氣的人。”

女子轉眸看他,一雙眸子,靈氣逼人。

“我也一直在爲自己錯殺了紫龍而內疚,直到,我打開天書,看到了殷商的結局。”

帝辛的心猛地一懸。

帝辛想追問,是什麼樣的結局,卻如鯁在喉。

“這個結局,你心中有數,不是嗎?”

帝辛的心一揪。

“你爲逝者傷心愧疚,逃避現實不想面對,可是你可曾想過,怎麼樣去逆轉乾坤?”

帝辛一怔。

可以麼?!

他心一急,要追問,但看眼前此人,四目凝視,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眼神漸漸變化。

他提防眈着她:“你……到底有着什麼目的?”

“事情,終歸是要用性命去交代的。”

“狐魁妖力無邊,又對你情深似海,爲了你,他甚至敢與天地爭鬥,你何不利用這一點,蠱惑他,殺了他,再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他的身上,犧牲他來保全你自己的一切,假裝成之前只是被妖魅蠱惑的無辜明君?”

“雖說這樣他會遭受天譴,灰飛煙滅,可是,他死總比你死好……”女子湊近過來,低聲對他獻計:“畢竟,是他欠了你的,不是嗎?”

帝辛心惶。

末了,他眉一蹙,回過神,才發現,女子已經不見了。

人呢?!

他轉臉去尋。

面前,是小河流水潺潺。

他身後,不知道怎麼地,多了一個小地院。

帝辛覺得很眼熟,於是,站了起來。

小院子裡,熄滅的黑黑篝火堆,厚厚的草垛,小茅屋門前,掛着一盞微微搖晃的小小牛皮燈。

這曾經的一切,帝辛無比熟悉。

【我愛你,你知道嗎?】

狐寶悲傷的眼神與絕望控訴,歷歷在目。

過去的記憶,如潮水噴涌。

他不自覺在這裡遊蕩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這裡……

竟,是他曾經愛過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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