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蝙蝠撲扇着翅膀從巴赤頭頂上掠過,帶起一陣陰冷無聲的風。
一盞盞忽隱忽現鬼火也似的微弱燈光下,巴赤在陰暗潮溼的下水道中蹣跚行走,不時有肥大的老鼠吱叫着在他腳邊躥過,背上陳野的斷腿處仍在往外滲着血水,漸漸匯聚在膝頭滴落地面,人已經失去了知覺。
沉悶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裡迴盪,蛛網般四通八達的管道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巴赤機械而茫然地邁動着腳步,咧開嘴無聲地哭泣着,汗水和淚水交錯爬滿了臉孔,他兩隻手緊緊地託在陳野的身後,再也不敢鬆開。
馬路上沉重的井蓋被漸漸頂起,巴赤爬上地面,將-豬-豬-島-小-說-用衣服縛住的陳野吊了上來。
周圍的路人紛紛停下腳步,略帶着些驚恐地注視着這兩個全身通紅的血人。
“醫院他媽的在哪裡?”巴赤大吼道。
有人攔下了一部的士,更多的則是漠然地看着,彷彿眼前的不是他們的同類,而是兩條受傷的流浪狗。
車開得很快,帶着呼呼的風聲。巴赤翻着陳野身上所有的口袋,只找到了疊得整整齊齊的幾百美金和幾張紙頭,其中一張小小的卡片上,用娟秀的字跡寫着一個名字。
紐約皇后區萬達街的一幢小小的公寓樓裡,穿着印有粉紅色米奇老鼠圖案睡衣的雪莉捧着一罐爆米花趴在牀上,全神貫注地看着電視裡那出演不完的肥皂劇,悲慘的劇情讓她美麗的淺灰色眸子裡充盈着淚水。正當屏幕上的那個英俊男子顫抖地吻上懷中女孩冰冷的嘴脣時,電話鈴響了起來。雪莉擦乾眼淚,蹦下了牀:“喂……”
半小時後,紮起利落馬尾的雪莉開着一輛雪佛萊在第五大街醫院找到了巴赤,手術室的燈還在亮着,他一個人坐在靠牆的長椅上,低垂着頭,雙手緊緊地攥着拳頭,龐大的身軀不停顫抖,看上去緊張而淒涼。
“對不起,先生……”雪莉有些忐忑地叫道,巴赤那獨特的體貌特徵讓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巴赤茫然擡頭,嘴角邊的鮮血正不斷涌出,胸口上已是觸目驚心的殷紅一片。
雪莉驚訝地捂住了嘴:“上帝!你在流血!我這就去找醫生!”
“我的哥哥在裡面,他斷了一條腿,我們不夠錢,他的口袋裡,就只有你的電話。”巴赤惶急地說道。
“我會幫你們,但你得接受治療。”雪莉的語氣很輕,帶着顫抖,卻很堅定。
旁邊一直站着的一名護士有些惱火地道:“小姐,這位先生簡直是個瘋子!他從那人開始動手術開始就坐在這裡,一直在吐血,就是不願意去症療室!”
雪莉柔聲道:“你想他一出來就能看見你的人是吧?”
巴赤嘴脣顫抖,哽咽着點頭。
雪莉心中感動,輕輕拉起巴赤蒲扇般的大手:“我們先去看病,他出來的時候肯定不希望見到你現在的樣子。”
“他的肺部短時期內曾受到過嚴重的貫穿傷,而現在,那裡由於受到強烈的震盪而裂開了創口,問題不算是太大。”醫生如是說道。
在雪莉的一再堅持下,動完手術的巴赤被注射了一支鎮定劑沉沉睡去。
雪莉怔怔地看了一會睡夢中仍然眉頭深鎖的巴赤,邁向陳野的病房。
陳野的斷腿處早已清創止血,上身夾着薄薄的固定板,正安靜地躺在病牀上,呼吸短促,滿臉盡是密密的細汗。
雪莉拿出手絹,動作輕柔地放在陳野的臉龐上,還未擦拭,淚就已經流下。
在終於弄清楚電話中語無倫次的惶然聲音所說的傷者時,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已完全失去思維能力。雖然雪莉經常會羞澀地幻想起與這個束着長髮的年輕人見面的情景,可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是在這種狀況下。
雪白的手絹慢慢拭過陳野緊閉的眼,挺直的鼻樑,毫無血色的脣。蓋在軀幹上的毯子,突兀地陷下去了一角,雪莉怔怔地望着那裡,只是盼望着現在正所處的,是個即將清醒的噩夢。
“小姐,由於您的兩位朋友都不是美國公民,所以,需要的治療費用會很高。”帶着寬邊眼鏡的院長捏着手中厚厚的一道單據說道。
雪莉神色平靜:“我會盡快繳清,先生。”
從辦公室走出來後,雪莉猶豫了一會,從包裡拿出了手機。
“什麼?你一定是瘋了!!!雪莉,你聽我說,這樣去幫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就算你喜歡他,也要先爲自己考慮一下!”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電話裡叫道。
“卡麗雅,我是個成年人,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絕不能看着他們失去生命。請你借我一些錢,我的積蓄還是不夠。”雪莉站在醫院的迴廊上,周圍的人紛紛注視着這個臉上猶帶着淚痕的棕發女孩。
“雪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錢我馬上給你送來,但希望你還是考慮清楚,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沒有任何人能怪你。”卡麗雅收了線。
雪莉咬住嘴脣,走向了病房。
陳野醒來時,已是凌晨時分。斷腿處的劇痛讓他身下的牀單已完全被汗水溼透,火辣辣的灼痛感自膝蓋蔓延至全身,就象有着幾千萬個貪婪的黑螞蟻正連皮帶骨地一路撕咬上來。
伏在牀邊的雪莉被陳野劇烈地顫抖驚醒,她剛一擡頭,就看見了那雙眸子,唯一不同的是,那裡已不再明亮,而是盛滿了深深的絕望的悲哀。
雪莉又驚又喜:“你……你醒了?”
陳野雙手撐牀,似是想要坐起,雪莉正待去阻止時,他的人卻徒然倒下。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值班的貝諾醫生氣喘吁吁地推開房門:“怎麼了?”
雪莉放脫了手中的緊急呼叫按鈕,焦急地道:“他在發高燒,很厲害的熱度!”
貝諾醫生伸手去探,不禁嚇了一跳,病人的額頭燙得象個正在燃燒的火爐!慌忙去照陳野瞳孔時,那裡密佈着血絲,卻是由於體內高熱導致了毛細血管破裂的病徵。
對身後的兩個護士下了一連串的指令後,貝諾醫生有些疑惑地掀起了陳野身上的毯子,這種可怕的熱度一般是重度感染後纔會出現的併發症,而這個年輕人的創口新鮮,消毒又做的極好,怎麼可能出現這種症狀?
雪莉被諾醫生髮出了一聲驚呼嚇住,伸頭去看時,只見撩起一角的毯子下,陳野被包紮好的斷腿腫得象個豎置的水桶,最前端正不斷滲出的,是黑如墨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