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溫念簫在書齋等候莫珠的時候,莫珠正坐在朝堂最高位置上,看着衛丞相和謝國師兩個人脣槍舌戰,激辯許久。
爭的是要不要繼續往北打仗。史軒將軍前年剛剛穩固邊疆,休養了些許日子,北邊遊牧之族被擊退幾百裡,也稍稍安分了一些,但今年開春,似乎又有所行動,史軒守在邊疆,以防弊爲主,但很想主動出軍攻擊,因此命軍師寫成奏摺上書,請求中央首肯。
朝中大臣頓時議論紛紛,此乃國之大事,若真要開戰,便要做好連年征戰的準備,因此需要慎重考慮。衛斐雲身爲本朝年輕丞相,雄心大志,自然一力支持史軒將戰打下去,而謝國師謝蠑是才子出身,深受儒家以德服人影響,考慮民生大計,主張息事寧人,以和爲貴。
於是朝中分爲三派,最後一派保持中立默默觀望而已,另兩派爭論不休,此事已經僵持一個月關緊,偏偏在今日爆發了一般,朝臣展開了罕見的辯論賽。
莫珠正襟危坐,對他們一個個嘴裡蹦出來的之乎者也,抱以崇敬與仰慕之情,但是原諒她大字不識幾個,聽了半天,愣是沒有聽懂他們到底在吵什麼來着。
衛斐雲站出來,立在羣臣前面,看着上頭的少年皇帝,說道:“古人有言:‘天下不平,庶國不寧,明王之憂也。’陛下之於天下,猶如一家父兄,看到邊疆百姓受苦卻不去解救,非仁君也,看到國家有難卻不憂慮,非忠臣所爲也。史軒將軍如今鎮守邊疆,子弟將士們遠離家鄉,征戰遠方,諸位在朝自當出謀劃策,以保功業長存。”
莫珠看着這位帥大叔說得頭頭是道,目光落在他那剛剛蓄起的美須上,美觀大方,目光清亮有神,雖然已是三十出頭的男子,卻一點都不減少他的美顏,甚至有一種大叔特有的魅力,成熟穩重,又不乏激情。
看看這話說的,多慷慨激昂,已經博得許多大臣的點頭稱是。於是莫珠想起了溫念簫的囑咐,勾起嘴角,露出一股迷之微笑。
另外一方的大臣看到皇帝竟然露出微笑了,連忙上前補救,反駁道:“古時國君不安,謀臣奔馳,那是因爲敵國太多,危害了社稷,自從十幾年前那虎視眈眈的蔻國被護國公一舉打下,我朝太平二十幾年,百姓正休養生息,已頗有成效,陛下也可安居宮中,批閱奏章,內詠雅頌,外鳴和鑾,實在是純德粲然,並於唐虞,那蠻荒之地,不宜農耕作物,人民又尚未開化,何足之憂?若陛下不棄,加之以德,施之以惠,他們自然會心向我朝,前來歸順!”
莫珠端端正正地坐着,這位帥大叔說得也好有道理啊!她堅持不發表任何意見。
衛斐雲聞言,即刻說道:“你們這些個只知道紙上談兵,大講仁義道德的讀書人啊,又可曾知曉邊疆戰士功業未成,又受寒苦折磨之痛。朝中戶部每年徵發上萬餉銀,豈能白白糟蹋了!”
謝蠑站得穩穩的,回道:“衛丞相不想講仁義道德,那麼我們來談談軍餉供應問題……”
“陛下剛剛登基不久,不宜大功干戈……”
“此言差矣,這正是名垂千古的好時機,想那漢武大帝……”
“衛丞相,你又可曾知曉一將功成萬骨枯……”
莫珠就這樣看着兩位帥大叔不甘示弱,你來我往,舌戰不停,不知該如何善後纔好。
眼看時間一點點流逝,兩位大叔卻是越吵越勇,最後直接飆起了古語,大量引經據典,聽得衆人一愣一愣的,在旁邊拿着小本本抄錄的言行官已經快跟不上兩位大人越來越快的語速了,最後只能飛龍鳳舞,等回去再慢慢整理。
莫珠更是聽得頭昏腦漲,溫念簫沒有說朝臣說話都是這種風格的啊,而且,她默默地看向那位能言善辯的國師大人,下朝後,貌似還要在書齋遇到他……
禮公公在一旁,低低咳嗽了一聲,把莫珠喚回神來,莫珠看向他,禮公公輕聲說道:“陛下,現在只有您可以阻止他們了。”
莫珠這才驚駭地發現那些也不發表意見的朝臣正幽幽地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就等她開口宣佈散會。
不然瞧這架勢,這兩位帥大叔要吵到晚上都還不一定結束了。
莫珠穩定心神,也學着禮公公的咳嗽聲,低低咳嗽了一下,“那個……大家停一停吧……”原諒她只能用大白話來發表講話,“時辰好像也不早了哈!”
衆大臣默默無語地看着上面的少年皇帝,覺得他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莫珠有些坐立難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了,溫念簫忘記了囑咐她怎麼下朝。
謝蠑停止了爭論,上前一步,說道:“陛下,邊疆開戰一事非同小可,不是一日能定,還望三思。”
莫珠這句話聽懂了,戰爭確實殘酷,不能隨便定論,於是點點頭。
禮公公長舒一口氣,瞄準時機,說道:“若無事,陛下可退朝了。”
“那退朝吧!”莫珠立刻應道,謹記溫念簫的叮囑,抿脣含笑。
謝蠑擡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覺得待會有必要與皇帝談談了。
……
溫念簫以爲自己的白眼能夠趕走史瑜,卻沒想到適得其反,史瑜不走了,饒有興致地立在一邊,要與他談談風花雪月之事。
“你看那湖中的魚兒,遊得真歡快,你知道這是什麼品種的魚嗎?”史瑜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捏在手裡把玩,一邊看向旁邊冷冰冰的小宮女。
溫念簫擡起眼皮看了看,不答。
史瑜見她清高孤傲如冰山雪蓮,又有流風迴雪之冷,頓時又添幾分好感,要知曉,除了表舅舅皇帝,沒有人會這樣對他,更何況是女子。史瑜對自己的風流俊俏模樣,還是有點自信的。
因此,他受了冷遇,非但不惱,還很饒有趣味。
“你是哪個殿的小宮女?爲何獨自在這裡?”史瑜立着,視線落在少女粉嫩的耳垂上,那裡綴着淡碧翡翠耳環,十分玲瓏可愛。
溫念簫不察,這個問題倒是可以答一答,於是說道:“琉光殿。”
美少年的目光頓時變得憐惜柔情起來,安慰道:“皇帝舅舅不好伺候吧,我知道,他脾氣容易炸,一點小事兒就要責罰你們,小妹妹這麼可愛,可曾受過責罰?”
溫念簫又像看笨蛋一樣地看了一眼說自己壞話的表外甥,故意放柔了嗓音,目光放出仰慕之情,誠誠懇懇地說道:“怎麼會呢,陛下英明神武,乃是天之驕子,怎會與我們這些小人物做對,更何況,就算他責罰了我們,也是我們做錯事在先,我們甘願受罰,還稱得上是一份榮幸呢。”
說得對面的史瑜都尷尬起來了,“小妹妹的覺悟還……還挺高的……”
“當然,否則怎麼能伺候我們高貴英明的皇帝陛下。”溫念簫一臉認真,誇起自己來不帶喘氣的。
史瑜發覺主動提起皇帝,簡直是個錯誤!這冷冷的小宮女明顯是被表舅舅的魅力折服了。但,這樣不是顯得更加有挑戰了嗎,還有點小小的刺激。
他將手中的石子扔向湖面,打水漂,石子跳了三四下方沉落,湖面盪漾起一圈圈水紋。史瑜挑了挑眉毛,很滿意這次的打水漂,“小妹妹,你看……”
轉眼,就看到那小宮女跳起來,提着裙襬,頭也不回地朝書齋那邊跑去了。
史瑜一愣,然後往那邊一看,原來是皇帝的儀駕到了。
溫念簫很歡快地跑過去,就差搖尾巴了。
莫珠也很想見到他,跟他談談朝堂上的爭論,順便問問他的意見,因爲根據她的直覺,那位國師大人肯定會私下詢問自己的意見,今天的書齋授課看來是逃不過這個戰與不戰的話題了。
於是她很高興溫念簫第一時間發現自己來了,其實儀駕這麼大的陣勢,真是想不被注意都難啊!
莫珠走下步攆,看着快要跑過來的溫念簫,他跑得實在太不少女了,腰帶都被他弄得鬆鬆垮垮的,垂腳的柳綠宮裙泛起大波浪一般,還以爲他是在馬場騎射嗎,莫珠決定提醒一下他的跑姿,不然衆目睽睽之下,這位莫御侍實在太狂放了……
溫念簫只顧跑過來,壓根沒注意身上繁瑣累贅般的宮裙,結果就悲劇了,他的腳踩在了裙襬上,然後華麗麗地一個旋轉,就要與大地見面,莫珠壓住尖叫聲,距離太遠,伸手也愛莫能助。
但此時,一道身影忽然閃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在最後時刻,扶住了溫念簫。
溫念簫有驚無險,連忙看向拯救自己於爲難之際的恩人,原來是自己的貼身護衛展影。
展影因爲常年習武,身材高大壯碩,長相俊挺英氣,濃眉大眼的。他扶好溫念簫,就低頭退回自己的位置了,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溫念簫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回去必須大大有賞!
莫珠三步兩步上前,一臉緊張,“陛……您……你沒事吧!”她扶住了溫念簫的手臂,說話都不流利了。
溫念簫扯了扯裙襬,說道:“沒事了,剛纔跑得太急,多虧展影相助,陛下回去要記得犒賞他。”他心情倒是不錯,因爲不用摔倒出洋相嘛~
莫珠點點頭,說道:“必須的,一定要賞!”
後面的展影垂着頭,耳根可疑地泛起一抹紅,但也沒有說什麼。
莫珠一直拉着溫念簫的袖子,趁着國師大人還沒有來,趕緊與他竊竊私語了幾句,將朝堂上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旁邊的宮人垂手而立,靜悄悄地看着這一對耳鬢廝磨,心想這感情也忒膩歪了,早晨出門還拉手說話,一下朝又拉上手了。
溫念簫知道征戰一事,這件事一直懸而未決,看來朝臣們也快坐不住了,此事必須儘快給個決策。他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現在以你的能力,還不能應付,看來今天書齋一問是必不可避免了,此事只有尋了衛丞相來,才能解決。”
“要將衛大叔也請來嗎?!”莫珠一臉惶恐,一個就算了,兩個都請來,自己夾在期間不是更加束手無策……
溫念簫擡起手指,點了點莫珠的額頭,“當然要請來,讓他們在書齋繼續吵啊,他們一吵起來,旁邊的人都變成虛設的了,知不知道?”
“哦,哦,明白了!”莫珠狂點頭。
溫念簫看着她那副呆呆的樣子,又好笑又好氣,“以後別被朝臣牽着走,知道沒?”
莫珠又是點頭,溫念簫這才說道:“你怎麼叫衛丞相大叔了?他是你哪門子的大叔啊?!”
“他長得儒雅帥氣,很有大叔的魅力嘛……陛下,我悄悄跟你說,今早我坐在上面,越看越覺得衛大叔那鬍鬚留得漂亮,那叫什麼來着,美須?”
溫念簫無力扶額,敢情這傢伙上朝都在欣賞這羣大叔嗎……沒好氣地說道:“笨蛋,那叫美髯!”
“對!”
兩個人正在低頭敘話,一道清脆甜美的少女聲音忽然傳來,“哈,平兒!你被我抓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