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夫天上來
來的人正是安樂侯府裡的老夫人趙氏。
老太太衣着光鮮,頭上的反綰髻梳得油光水滑,半絲兒不亂,戴着輕便的碧紋紗抹額,上頭鑲着三顆水頭極佳的祖母綠,一大三小,饒是此時夜色昏昏,也能瞧得出趙氏這一身的珠光寶氣,派頭十足。
趙氏跟一尊大佛似地大喇喇站在院當中,左側是作勢攙扶着趙氏的安樂侯羅振堂,右手邊上是大丫頭喜鵲,另一個大丫頭百靈則捧着根清香木龍頭柺杖跟在側後方。
他們的身後,也呼啦啦地跟着十幾個婆子下人。
因爲多了這兩尊大佛,跟着雲氏來的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打砸之舉。
杜氏一見這兩人,便如見了救星一般,連滾帶爬地飛奔出臥房,就朝趙氏撲過去,淒厲地哭嚎道,“老夫人,二弟救命!二夫人要殺人啦!”
趙氏雖然自栩在府裡權威無人能及,站在那兒氣勢十足,然而見着杜氏這般跟瘋狗一般地撲上來,就算是求救的,而且她身邊還有丫環護着,還是不由自主地閉目朝後退了兩步。
“杜氏,看你這一身都不成個體統,當着爺們的面兒,像什麼樣子!還不老實站好!”
趙氏定了定神,張口便罵上了大兒媳。
羅家大老爺羅振覺是個庶子,是老太爺一個打小伺候在房裡的丫頭生的,那丫頭有身子生下羅振覺,不過爲了說親方便一直養在外頭莊子上,等趙氏進了門,這才接回府來,這還沒成親就有了個幾歲大的‘兒子’,就算是個包子也得憋氣,更何況趙氏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趙氏倒是手段高明,也不打不罵,由着府裡的老輩們把羅振覺寵着慣着。時不時還推波助瀾一把。
終於,羅大老爺隨了趙氏的心,被養成了個百事不成的無用紈絝子,娶了個膿包樣要家世沒家世。要才貌沒才貌的妻子杜氏。
杜氏才進門時,趙氏就擔心杜氏是個外傻裡精的,不時敲打上幾下,來兩個下馬威,後來發現杜氏根本就是翻不出大浪的來那種榆木疙瘩,放了心的同時,就連打壓都懶得打壓了,這麼窩囊樣的,欺負都沒成就感啊。
可誰知道這窩囊人辦起壞事來,那是要逆天啊!
杜氏愣了一下。便半跪在地,抽抽答答地小聲哭起來。
倒真似雲氏一家人就是上門來欺負她的一般。
趙氏心裡挺膩味這一套的。
若按照她內心裡的想法,早幾十年就恨不得把大房一家人都趕了出去的,不過,後頭瞧着他們倒還老實。而杜氏的兒子羅修齊又中了秀才,娶的媳婦孫氏出身不錯,很有幾門得力的親戚,說不定將來還能給世子羅修平做個臂助,這纔沒有動手趕人。
“老夫人恕罪,這也是事發突然,大太太這才儀容不周。有失禮數。”
杜氏的兒媳孫氏這會兒倒是半低着頭,不緊不慢地上,跪在杜氏身側,說的話既是給杜氏求情,也是拐着彎的在告狀。
不過她面上雖然強自鎮定,可心裡卻是亂成一團麻。
這個不省事的婆婆啊。怎麼敢做下這樣的事?
這萬一要是審案定罪了,還讓一家人可怎麼在京城立足啊?
對這個出身不錯的孫媳孫氏,趙氏倒不似對杜氏般天然帶着厭惡。
這幾年孫氏牽線,給羅府幾個庶女都尋得了還算不錯的親事,對趙氏這個祖母也恭敬討好得很。
趙氏面色稍霽,點了點道,“孫氏把你婆婆扶起來去收拾一下吧。”
轉過頭來又看向雲氏,眉頭擰成了疙瘩,開口便是責備。
“雲氏你看看你這凶神惡煞的模樣,哪一點配當我安樂侯府的侯夫人!委屈我兒這麼多年,竟要忍受你這悍婦!”
這話一出,羅修平不由得叫道,“祖母!”
“祖母,母親也是事出有因!小妹她……”
雖然被婆婆罵了,雲氏卻是不痛不癢地,只站在那兒,一邊聽着兒子爲自己辨護,一邊眯起眼瞧着安樂侯冷笑。
安樂侯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咳了一聲。
“老大呢?派人把他找回來,他躲得過這一遭,還能躲一世不成,若今晚他不趕緊回來,日後就別想再踏進侯府一步!再派個人去通知三房,都到三春院來!”
趙氏一條條吩咐着,全然一派當家做主的老祖宗模樣,又接了百靈手裡的柺杖來,在水磨石的青磚面上狠狠一頓,又瞪了雲氏一眼。
“真是家門不幸啊!”
兩柱香的工夫之後,三春院的花廳裡,羅家所有的主子,幾乎全員都到齊了。
因商議的事,並不合適有下人在一旁,於是廳裡便只剩下主子,廳門緊閉,守門的也都是心腹下人。
雲氏仍是橫眉冷目,怒火沖天的模樣,羅修平一直站在她身側,紀氏得了消息,也匆匆趕到了三春院,神色間顯得有些不明所以。
三房一家子只來了三老爺羅振學和三太太齊氏。
三房的兩個兒子年歲尚輕,都沒有成親,這樣的場合便沒有他們。
羅振學和齊氏兩個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進來就問東問西。
“老太太,這是怎麼了?可出了什麼大事麼?”
他們早知道大房惹到官司了,原本想着跟自己也沒什麼關係,只看戲便是。
然而一進來就瞧見雲氏那般怒氣衝衝,而杜氏則是儀容散亂,哭哭啼啼,再想到方纔聽說的雲氏把大房給砸了這事,就不由得興味十足,急切地想知道緣由。
“杜氏跪下!”
趙氏高高地坐在最上首,一頓手上的柺杖,她雖然已是快七十的人了,但走路還是靈便無礙,這柺杖,也就是在教訓兒孫媳婦們纔拿出來以壯聲勢的。
杜氏委委屈屈地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和兒媳,見他們一個扭過頭去裝做沒看見,另一個則低着頭。壓根不與自己對視,只得哽咽着跪到了婆婆趙氏面前。
“趙氏你老實交待,當年姝娘是不是你派人去拐走的?”
她這話一說,大房。二房的人都已經知曉,三房的人卻還是頭一次聽到,齊氏不由得啊地大叫出聲來,“當年的事,居然是大嫂做的?”
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不聲不響地就做了這麼狠毒的事!
想到平時自己對大房,也很有些不恭之舉,齊氏不由得拍拍心口,暗自後怕。
還好自己的兒女們都看得嚴實!
杜氏跪在那兒,身子縮成一團,好似要把自己縮成衆人都看不見似的。聲音也忍不住發抖,“兒媳,是,是冤枉的!不是我做的!”
齊氏的眼睛嘰哩咕嚕地轉了幾圈兒,忽然好似想明白了什麼似的。恍然叫道,“啊,原來是你,當年二丫頭的奶孃跟你身邊的大丫頭是同鄉,後來那奶孃上吊死了,沒兩年你身邊的大丫頭也得了病死了,怪不得哩!”
三老爺羅振學一拉齊氏。使了個眼色。
這都亂成什麼樣了,你就別添亂了行不?
那一臉興災樂禍趣味盎然的模樣,不管是哪一房,看了不添堵?
你當你是京城捕快啊?
趙氏一頓手上的柺杖,哼了一聲。
“杜氏,你可要想好了。在家裡,好歹關上門,大家都姓一個羅字,你怎麼說,大傢伙就勉強信了。可你現下不承認,到時候官府那邊證據確鑿,來拿人時,也莫要怪府裡沒有幫忙,我們羅家可沒有上刑堂的媳婦,要真到了那一步,我就請族裡的幾個老人來,當着他們的面兒,把你們這一支出族!”
正掩面低泣的杜氏身子一顫,傻愣愣地擡頭,望着趙氏的目光透出不敢置信的神色,“老夫人,我,我……”
她話還沒說完,大爺羅振覺已是一個箭步上前,擡手就是個響亮的耳光。
“你這蠢婦,還不快點如實招來,全家人的臉面都給你丟盡了!”
羅振覺這一耳光扇得十分用力,杜氏身子一偏,就歪倒在了地上,原本就被打腫的臉,此時更是鑽心一般地痛,杜氏猛地扭頭,捂着臉,死死瞪向羅振覺,“大老爺你!你!”
羅振覺撲通一聲也跪了下來,膝行向前兩步,“母親息怒,兒子着實不知這毒婦所做所爲啊,母親要怎麼處置這毒婦,兒子都不敢有意見,母親怎麼說怎麼是……”
又轉了身朝羅振堂和雲氏磕頭,“二弟,弟妹,大哥對不住你們,大哥在這兒給你們磕頭了……”
一面磕,一面涕淚交流,瞧着好不可憐。
“求求你們,求求母親,不要把我們出族,修齊才中了秀才,兩個小孫子還小啊,若是出了族,可就什麼前程名聲都沒有了……”
原本跟夢遊一般的兒媳婦孫氏也趕緊跪倒在地,跟着公婆一起跪求身爲苦主的二房,“二叔二嬸,我們也都不曉得這事啊,婆婆雖然一時糊塗,辦了錯事,可幸好,老天保佑,這二小姐已是尋了回來,這件事也就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二小姐肯原諒婆婆,讓我們怎麼賠罪都成啊!”
方纔站在那兒的時候,孫氏怨天怨地,埋怨當初給自己做媒的姑媽於孫氏,居然嫁進了這麼一房人家!
本來是庶出也就罷了,偏偏還敢幹出這般膽大包天的事來!
做下這事也罷了,還要留着當初的人證,這不是上趕着找死麼?
和離?
她已經一把年紀,二十六七了,孩子都有了倆,相公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好歹也是沒什麼差錯的,和離了她哪裡找得到更好的?
而且孩子怎麼辦?
想清楚的孫氏,就只能立場堅定地站在大房這裡,爲婆婆的罪過儘量開脫。
聽了孫氏這般說話的杜氏,眼珠子不由得轉了一輪,開口就哭。
“是我糊塗油蒙了心,見不得旁人的好,本來只是想着嚇唬二弟妹一回的,誰知道那柺子竟然不聽我的,帶了孩子就去了外鄉,二弟,二弟妹,都是我的錯,你們打我吧!打死打殘都不怨你們!”
安樂侯羅振堂嘴角直抽,這是什麼樣的毒婦,就爲了見不得別人的好,就要買通強人來拐孩子,他是不是該慶幸,拐走的是二丫頭而不是三丫頭四小子?
“母親,這杜氏做出如此惡毒之事,我羅府再不能容,我看要麼就讓她病故,要麼就出家吧!”
說着,看了一眼雲氏,心想這回我處事可算得公允了吧?
羅修平是在場的唯二小輩,聽了父親這話,雖然也有隱隱地疑惑,但憑心而論,這樣的處置,也算得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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