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安客套道:“哪裡哪裡,楊兄弟俠肝義膽,敢於仗義執言,傅某敬佩不已。”
朱媛媛笑笑,先乾爲敬。又滿上第二杯。
“這第二杯酒,我敬傅兄,趙海生曾經說過,傅兄在他心目中,如師如兄如友,我待傅兄亦如此。”
傅春安聽到趙海生這個名字,笑容不自然起來,乾巴巴道:“承蒙楊兄看得起傅某,只是這如師卻是不敢當的,在學問上,我不如你,在爲人處世上,我也要想你多學習纔是。”
兩人又幹了一杯。
“第三杯酒,我敬傅兄,你我不屬一屆,卻能同入鳳台閣,一同被安排在這編修房,緣分不淺。”
三杯酒下肚後,朱媛媛把玩着酒杯,感嘆道:“這第四杯酒,我要向傅兄賠罪,若是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不好,還請傅兄多多包涵。”
傅春安詫異道:“楊兄何來此言?”
朱媛媛擡眸,眸光清澄如水,有種直透人心的銳利,又似有無盡的傷感。
朱媛媛從懷裡掏出幾張稿放在了桌上:“這幾****書寫的稿用的是一種特殊的墨水,慢慢地會蒸發掉,就會出現缺字少句的情況,然而,這一張卻是完好無損。”
傅春安心頭一凜,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是嗎?楊兄的意思是有人在陷害你?”傅春安問道。
朱媛媛目光湛湛,將他的表情納入眼底。儘管他在極力的掩飾,保持鎮定,但他的目光在躲閃,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了。這是心虛的表現。
“是啊,我很想知道,這個人爲什麼要害我,大家都是同僚,我自問平日裡待人處事還算厚道。”
傅春安勉勵一哂,故作輕鬆道:“或許人家嫉妒你也不一定,誰讓你這麼優秀。”
朱媛媛哂笑着點點頭:“這麼說來,我還應該高興,證明了我很優秀。”
頓了頓,朱媛媛問道:“那麼,傅兄會嫉妒我嗎?”
傅春安哈哈一笑:“楊兄開玩笑呢,我怎麼會嫉妒你?你我師出一門,你越優秀,我臉上也光彩。”
朱媛媛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是嗎?我聽說,傅兄有一門絕活,臨摹各種碑帖那是惟妙惟肖,真假莫辨。”
傅春安的笑臉終於掛不住了,面色沉冷下來:“楊兄這是在懷疑我嗎?”
朱媛媛莞爾:“貌似我在編修房也沒有特別談得來的朋友,大家面上都客客氣氣的,但世上有種東西,有着特別的魔力,只要見到它,即便不是肝膽相照的朋友,也願意爲你去死,更何況只是幫我留意觀察某人。”
傅春安的臉色變得煞白,緊抿着脣不語。
“今天中午,大家都在吃飯,你說你肚子不舒服,去茅廁,但有人看到你並沒有去茅廁,而是回了編修房,抽走了我的稿,重新抄寫後又放夾了回去。”朱媛媛道。
傅春安再也無法淡定,手一抖,杯中酒竟是灑了出來。
“傅兄,或許真的錯在我,我不該在清談辯難中喧賓奪主,搶了你的主辨之位,但我的本意只是想贏那場比試,沒有任何自私的念頭,我以爲像傅兄這樣豁達正直的人,會理解我,不會介意。是我高估了人性。”
“我以爲進了鳳台閣,我們依然是朋友,儘管你對我開始疏遠淡漠,但我能理解,若不是因爲我的緣故,你和錢兄說不定會有更好的前程,而不用來這個最辛苦,最沒有前途的編修房。”
“但是,傅兄,你對我有意見,有怨恨,你可以直說,要我怎樣都可以,可你不該拿《四部全書》來做章,我一個人倒黴是小,毀了大家十多年的辛勞何其罪過。”朱媛媛誠懇說道。
傅春安一口悶掉杯中酒,似乎鼓足了勇氣說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要怎麼辦隨便你,但我有一些話不吐不快。”
傅春安神色變得黯然:“在你沒有來書院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正直豁達的人,因爲,我一直站在最高處俯視衆人,論學問,無人能於我比肩,論名聲,支持者無數,丙班的學員以我馬首是瞻,便是連甲班的學員也不敢小瞧我。所以,我什麼也不必計較。”
“可是你出現了,短短半年時間,你的風頭就蓋過了我。這也沒什麼,我還不至於夜郎自大,覺得自己不可一世,這世上能人輩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但清談辯難之後,我就沒辦法保持淡定了,因爲那場辯難,鳳台閣三位大學士都在座,我的表現關係到我進鳳台閣以後的前程,而你,搶走了原本屬於我的機會。”
朱媛媛靜靜地聽着,在反省自己,那時她是太心急,且是當真想要主導整場辯難,讓話題隨着自己的思路走,忽略了別人的感受。
“我不甘心就這樣錯失良機,於是,我在江辛面前使了點手段,因爲,我知道江辛是江大學士的公子,只要他聽進去了,就能把話傳到江大學士耳朵裡。”傅春安自嘲道。
“我也的確達到了目的,朝廷的賞賜下來,我的賞賜明顯多於你們,就是江大學士在皇上面前進言之故。我想過,依你的才華,明年的優才資格必定是屬於你的,可那又如何,我畢竟早你一年進鳳台閣,一年時間,足夠我站穩了腳跟。”
“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以會試第一的成績如此高調的進入鳳台閣,你的光芒再度把我掩蓋,人們只知道你楊晨有多麼優秀,多麼光彩奪目,而這一切原本是屬於我傅春安的。”
說到這裡,傅春安的神情變得痛楚起來,還有深深的怨恨:“楊晨,因爲你的出現,改變了我的人生,你讓我如何還能坦然處之?”
是的,他怨恨,每每埋頭於怎麼也看不完的書籍,寫不完的稿,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怨毒的心思便如附骨之蟻啃噬着他,令他無比痛恨,既生瑜何生亮,如果沒有楊晨,他的人生將會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