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未至,商齊夫人、商無煬、肖寒、千蒼漓等人便早早地坐在了議事廳中,大夥兒一臉凝重,默然無語,靜靜地等待......
肖寒不緊不慢地端起茶盞默默飲茶,神色極爲平靜,但是那暗青色的眼圈和佈滿血絲的眼睛卻出賣了他,原本白皙的皮膚經過這難眠一夜,越發地蒼白。
何止是他,商無煬那憔悴得幾乎削尖的面頰,更證明了他這一夜也並不好過。
商齊夫人心中暗自嗟嘆,見衆人皆默不作聲,偌大的議事廳,站着、坐着十餘人,卻依然令這空氣中瀰漫了沉重的氣息,靜怡得能聽到各自的心跳聲。原想率先開口打破這份令人有些尷尬的沉寂,可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得訕訕地閉上了嘴,伸手取了茶盞來抿了口茶水,卻如白水般毫無滋味。
......
一名家丁走進來的腳步聲,終於打破了廳中的靜寂。
衝着商無煬拱手行禮,報曰:“少主,蕭先生來了。”
廳中衆人盡皆起身,商無煬一揚手,道:“快請。”
家丁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一襲青灰色長衫的蕭閭子邁着兩條短腿走了進來,阿俊緊隨其後,兩名小云天護衛,一人肩頭揹着一個包袱等候在門外。
一見蕭閭子,商齊夫人等衆人忙迎了上去,彼此見了禮。
蕭閭子見肖寒口中雖是與自己打着招呼,可一雙眼只顧向門外掃視尋覓,便說道:
“別找了,婧兒反正也不認得你們,就不要來此告別了,免得徒生傷悲,老夫已經讓那兩個丫頭將她先行帶去前山了。”
聽他如此一說,肖寒心中一沉,眼中閃現出沉沉地失落。
商齊夫人上前一步,說道:“蕭先生此番帶婧兒離開伏龍山,打算去往何處?您不准我們前去探望,我們定然信守諾言,可好歹讓我們心裡有個數,若得機會經過時,也好遠遠看一眼,聊以慰心啊。”
蕭呂子略一沉吟,回道:“本來不打算告訴你們,就是怕你們貿然前去擾她安寧,不過,想必不說出來你們也必不會放心,我知你們對婧兒這丫頭不錯,既如此,告訴你們也無妨,原本老夫想帶她遠走高飛,去一個你們都找不到的地方靜養,不過,經此一夜,我改主意了,老夫打算帶她回家。”
肖寒問道:“回家?可是回祥州嗎?”
蕭呂子點了點頭:“那是她的家,呆在家裡對她身子康復有好處,不過老夫話說在前面,若有人敢擅自違背承諾驚擾到婧兒,就別怪老夫手下無情了。”
商齊夫人道:“蕭先生,愧疚和感謝的話老身也不再說了,唯有一個心願,還望蕭先生應允。”
蕭閭子道:“老夫人不必客氣,但說無妨。”
商齊夫人紅了眼,道:“老身對婧兒猶如親生女兒一般,如今您就要帶婧兒去醫治了,這一去,難免令我牽腸掛肚,老身只求蕭先生能及時讓我等得知婧兒的近況,以免我等心存牽掛,食之無味夜不能寐啊。”
聽得此言,蕭閭子轉眼望着肖寒,幽幽道:“這個嘛,還用得我應允?你們派着這麼幾個眼線跟着老夫,老夫便想躲,又哪裡躲去?再說一遍,在婧兒未痊癒之前,未得老夫允許,絕不允許你們任何人來打擾她。”
最後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商齊夫人忙回道:“蕭先生的囑咐,我等不敢有絲毫違背,您就放心吧。”
蕭閭子赫然將眼神轉向肖寒,似乎真正等待的就是他的回答。
肖寒見他那雙掃視過來的如鷹般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儘管自己面上平靜得毫無波瀾,而隱藏在內心蠢蠢欲動的心思顯然已被他那雙犀利非常的小眼看了個通透。
在他那雙凌厲的小眼面前,絲毫沒有秘密可言,無奈何,只得在心中發出一聲苦笑,不動聲色地微微躬身,恭敬地道了聲:“是,君昊遵命便是。”
蕭閭子一邊面頰肌肉顫了顫,雙眼中的凌厲之色漸漸收斂,口中道:
“我走了,那個,老夫人、還有你們,都止步於此,不要送了,免得這麼多人圍着,再嚇到婧兒。”
“這......”
聽得蕭閭子此言,衆人皆是一愣,大夥兒早早地聚集在此,原本也是想送送婧兒,可是,如此一來,勢必無法再去相送,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均向商齊夫人看去,商齊夫人見衆人困惑不解的神色,沉吟片刻,說道:
“蕭先生此言不無道理,婧兒原本已是失憶,對大夥兒都不記得了,若咱們再大動干戈地前去爲她送行,又難免令她心緒煩亂,激動起來,如今婧兒需要的就是安靜,不能再讓她受到刺激,我們便不要再去打擾她,況且,蕭先生已然應允,婧兒的情況他也會及時命人傳遞消息回來,我們便聽從蕭先生的安排,就此止步吧。”
大夥兒聽她如此勸解,這才額首稱“是”,隨即紛紛對蕭閭子抱拳,口中說着道別的話。
蕭閭子這聲“止步令”,使肖寒一顆支離破碎的心,更被失落和憂傷擠壓得幾乎炸裂,期待了一整夜,最終卻無法再見婧兒一面的那錐心刺骨的感覺,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究竟有多痛。
蕭閭子返身便向外走,衆人跟着他走到大門前,便只得駐足,望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院中......
突然,他停下腳步,猛然轉身,擡手一指肖寒,道:
“你,要不要送送你娘子?”
肖寒驟然聽得蕭閭子說出這句話,比牢中囚犯突獲大赦令還要錯愕和驚喜,一顆傷心欲裂的心騰然激動地“怦怦”躍動起來,雙目發光,迫不及待地邁起長腿,三步並作兩步地趕至蕭閭子身邊,心生感激地望着他,抱拳作揖,道:“多謝前輩!”
蕭閭子撇了撇嘴,衝他翻了個白眼,道:“猴急什麼?老夫還沒說完呢。聽着,你只能遠遠跟着,不許近前來,莫要讓她看見你,還有,你不得送我們下山,聽見了嗎?若是不聽話,你現在就給我滾回去,跟他們一起老實待在那個房子裡不許出來半步。”
雖然對這個命令有些失望,可至少比不讓自己再見婧兒那麼令人絕望,如今,蕭閭子突然開恩,允許自己再見婧兒一面,哪怕只看一眼,肖寒亦是對他感激萬分,忙不迭地點頭,口中道:
“是,晚輩定當遵從前輩吩咐。”
肖寒這才得以一路跟着蕭閭子和阿俊身後,踩着寬闊庭院中青石鋪就的小道匆匆前行,迫不及待地趕去見他那日思夜想的心愛的女子......
誰都沒注意到,在大夥兒目送蕭閭子和肖寒離去的背影后面,一雙羨慕的眼神久久地注視着肖寒那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一雙同樣血絲遍佈的雙眸中淚光閃爍......
一出院子,蕭閭子便帶着兩名護衛與肖寒分道而行。
蕭閭子腳步匆匆,直向前山方向走去,而肖寒則悄悄繞到西側的叢林裡,既心急如焚,又顧慮重重,既想快些見到她,又怕她看見自己,只得藏身在林中,疾步如飛。
這一日天氣格外的好,一絲風都沒有,纔剛過辰時,太陽照在大地上帶有絲絲暖意。藉着樹林的遮擋,他探出頭去極目遠眺,遠遠地,便見三名女子站在下山的小路旁等候,四名肖家護衛腰挎長劍站在他們身後。
怕護衛瞧見自己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肖寒忙縮回了探出去的頭,將身子緊緊貼在一棵大樹後。這時,蕭閭子和兩名揹着包袱的護衛緩緩向婧兒走去。
婧兒迎了上去,對蕭閭子不知說了些什麼,離的太遠,即便肖寒極盡耳力也只斷斷續續聽得婧兒說了一句:
“這就要走了麼......還回來嗎.......”
蕭閭子回道:“.....你還留戀嗎........”
......
阿俊對蕭呂子一抱拳,大聲說道:“蕭先生,阿俊先下山準備了,阿俊告辭。”隨即回頭向肖寒隱身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便大步流星先行下山而去。
聽得蕭呂子的聲音傳來:“這小子,突然這麼客氣?告什麼辭?馬上一下山不是又見了嗎?”
他卻不知,阿俊這聲“告辭”是說給他的少將軍聽的。
爲了能更清楚地看見婧兒,還不能被她發覺,肖寒掃視着四周的地形,恰好一塊凸出的山石橫在前方不遠處,不由得暗自欣喜,提一口真氣,腳尖輕輕點地,藉助樹林的遮掩,一貓腰,動如脫兔一般,只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在樹與樹的空隙中忽閃而過,宛如一縷白霧在林中飄過,瞬間便又不見。
ωwш ★тt kΛn ★¢〇 肖寒隱於石後,悄悄探出頭去,此處距離婧兒不過二十步,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他們的對話也更清楚地貫入他耳中......
“娘不來送我嗎?”
“……婧兒啊,那不是你娘。”
“我知道,雖然我不記得她是誰,可是她對婧兒真的很好,婧兒也喜歡她。”
“孩子,她要來送你,是師父不讓她送,你這是去養病,待你病好了隨時可以來看望她。”
“……那,好吧。師父,這裡真美,我想再看看,行嗎?”婧兒的聲音如涓涓泉水,沁人心脾。
蕭閭子微微一笑,柔聲道:“去吧,別耽誤太久哦。一會兒咱們還得早些出發,路上還有兩天,你爹還在家等着你呢。”
“是,師父。”婧兒的神情甚爲恭敬。
她迴轉身去,雙目掃視着山間景緻,徑直向十步開外一處小土坡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