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總是來的那麼早,寅時剛至,日頭便已偏西,天色昏暗下來。
距離宣德府十里外,肖商兩軍會合,商無煬率領着八千人馬浩浩蕩蕩開赴宣德府,百十杆黑底黃邊的戰旗“撲啦啦”迎風招展,旗上沒有將帥的姓氏,只有一柄金光閃閃的匕首鋒芒乍現。
血紅的夕陽緩緩下沉,蕭風陣陣帶來絲絲寒意,斜陽餘輝灑落在衆人身上,將原本灰色的鎧甲變成了亮銀色,耀耀生輝。偶有遇到匆忙行走的路人,遠遠便躲了開去,藏在某個角落,偷眼瞧着這些突如其來的隊伍。
隊伍不急不躁緩緩前行,似乎就是在等黑夜的到來一般。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硬是走了一個時辰,離宣德府不過五里的時候,暮色越發濃了,他們開始點燃了火把。
直到隊伍不慌不忙行至距離城門三百步開外,這才停了下來。
宣德府高大的城樓已近在咫尺。城樓上閃爍的無數火把和密集攢動的身影顯示着城裡大軍早已做好了防範的準備。
商無煬脣邊劃過一絲冷笑,手中馬鞭緩緩舉向空中,頓時,八千兵馬拉開架勢,前方是騎兵,後方是步兵,均排列整齊地形成每五十人一排的陣型。
身形高大的戰馬在原地踏步,高昂着頭顱,時不時發出響亮的鼻噴聲,一陣寒風吹過,遮天旌旗“啪啦啦”響,好一派磅礴的氣勢。
打城樓上向下看去,遠處黑壓壓一片排列整齊的軍隊,氣勢恢弘,大有雷霆萬鈞之勢,城牆上身着鎧甲全副武裝的節度使司徒俊南驚訝中帶着不解的困惑,問身旁副將:
“這究竟是誰的隊伍?老子怎麼越看越有些糊塗啊。”
副將魏軒極盡目力觀望,也是一頭的霧水,回道:
“將軍,他們離的遠,天又黑,末將看不出來啊,看他們穿着的鎧甲,也不像是朝廷的軍隊,可是從陣容上看,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光看那戰馬,身材高大、形貌神俊,顯然都是萬里挑一的優良馬種,當真是奇了怪了,看他們的旗幟上是一柄匕首,末將搜腸刮肚地也想不出哪裡有這麼一號隊伍呀。”
極目張望了一會兒,他眼中閃過一絲困惑的神情,說道:
“將軍,我看見他們後面怎麼拖着一個個黑乎乎的東西,您瞧瞧看,可看的出來是些什麼?”
聽聞此言,司徒俊南忙居高臨下極目遠眺,果然,在那批黑壓壓的隊伍的後方,隱隱看見一個個黑乎乎方方正正的東西,看起來就像一個個的盒子。
“啥玩意兒這是?莫不是連自己的棺材都備好了?”
魏軒迷茫道:“莫不是什麼兵器吧?也着實瞧不出來呀。”
司徒俊南印堂發黑,一臉的晦氣,低聲嘀咕:“他孃的,眼看得川陽國的行動就要開始了,只要我們幫他們攻下京城,砍了皇帝老兒的腦袋,將來老子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誰知這關鍵時候怎麼多了這麼檔子晦氣事,難不成,皇帝老兒知道我司徒俊南要造反,先下手了?可是,不對呀,好歹他擁兵幾十萬,怎麼也該派朝廷兵馬,可這,這都是些什麼人啊?我怎麼看着心裡有點瘮的慌?”
魏軒聽他說出這番話來,眼中光澤微暗,胸口一吸一沉,一縷輕嘆悶在胸口,悄無聲息。
聽得身後腳步聲響起,魏軒扭頭看去,隨即忙悄聲對司徒俊南道:
“將軍,範大人來了。”
司徒俊南轉頭看了一眼,見範奇瑞也上了城牆,正在向自己這邊走來,不由得面色愈發黑了,撇了撇嘴,滿眼不屑地嘟囔:
“這老匹夫又來做什麼?”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城下的大軍,故意大聲說道:
“一幫草寇的虛張聲勢罷了!看他們的人馬還不及本將軍一半的兵力,就敢跟我司徒俊南鬥,瞎了他們的狗眼,看本將會一會兒怎麼收拾他們。”
知州範奇瑞走到司徒俊南身後,抱拳道聲:“將軍辛苦了。”
司徒俊南迴過頭來,瞥了眼範奇瑞,隨即下巴高昂,眼簾下垂,嘴角向下一拉,恢復了那一副慣有的狂傲之相,陰陽怪氣地說道:
“喲,範大人來了,本將軍還以爲範大人你一聽說賊寇來犯,做了縮頭烏龜不敢出來了呢。”
範知州也懶得跟他生氣,大大方方往椅子上一坐,氣定神閒,道:
“本官是文官,司徒將軍是武將,我文官的活兒司徒將軍尚且費心攬去親自操持,更何況戰事乎?如今有司徒將軍在此鎮守,還能怕那幾個毛賊?本官自是安心的很呢。”
司徒俊南的眼睛緊緊盯着城外大軍,打嗓子眼裡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
“範大人還真是悠哉的很嘛,既然這戰事範大人插不上手,還坐在這裡做什麼?莫不是要等本將軍親自將那賊首的首級提來給你瞧瞧?”
對於司徒俊南不可一世的狂傲之態,範知州毫不理會,慢條斯理地回道:
“那就要看將軍有沒有這個能耐了,真不知道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如此囂張,就怕到時候不是你提着賊首的人頭,而是你的人頭被掛在了旗杆上。”言罷,他起身便欲離去。
範知州這一番冷嘲熱諷,算是徹底激怒了司徒俊南,他豁然轉過身來,銅目爆睜,發須倒豎,手指着範知州的鼻子,咬牙切齒斥道:
“老匹夫,本將軍是看你行將入木了纔給你三分薄面,誰知你還真給臉不要臉了,居然敢在陣前詛咒本將軍,以爲本將軍會怕了你不成?本將軍弄死你跟捏死個螞蟻那麼簡單,怎麼樣,是不是很想試試啊?”
對於司徒的囂張範奇瑞不但不生氣,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隨即沉下臉來,毫不畏懼地直視着司徒俊南那雙兇狠的鷹眼,說道:
“本官好歹也是當今皇上欽點的三品知州,你這個節度使原本不過是個虛銜,一般節度使只有三至五千兵馬護城,若不是因爲宣德府緊鄰京城,爲了京城的安全着想,老夫才懇請皇上爲你配備了兩萬兵馬,可是你司馬俊南呢?手握重兵後便目中無人,多年來一再欺壓老夫,如今兵臨城下了,老夫倒要看看你這個節度使究竟有什麼能耐能抵禦外敵,哼!”
範奇瑞義正詞嚴,令司徒俊南惱羞成怒,一張晦氣臉都變成了豬肝色,攥緊的雙拳眼看着恐怕就要招呼到範奇瑞臉上了,魏軒一看不妙,忙上前勸道:
“哎哎哎,將軍、知州大人,如今大戰在即,你們二位就別吵了,都消消氣、消消氣,將士們都看着呢,這樣不好,啊,不好。”
魏軒轉而衝範知州陪着笑臉勸道:“知州大人,恕卑職說句僭越的話,知州大人您乃是文官,這裡馬上就要打仗了,大人既然幫不上什麼忙,不如回府歇息,免得刀劍無眼傷着了您,那司徒將軍也不好交代,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魏軒口中這般說着,又衝着範奇瑞連使眼色,示意他快些離開,免得再激怒司徒俊南。
而他們又哪裡知道,範知州如此卻正是想故意激怒司馬俊南。他二人素來不睦,若是明知有人攻城,他知州不露面定然要被司徒俊南懷疑,如此這般一鬧起來惹惱了司徒,魏軒又好言過來勸解,自己正好找個臺階下。
於是範知州“氣”的面色發白,渾身顫抖,故作惱怒道:
“不要本官在此,本官還不屑於留在這此地,你是將軍,護守城池乃是你的職責所在,本官自是不必在此,司徒將軍,你就好好守住宣德府吧,本官就等您的好消息了,告辭!”言罷,大袖一揮,憤然而去。
司徒俊南見範知州匆匆離開的身影,恨的咬牙切齒:
“老匹夫,要不是你這死不了的東西擋了本將軍的道,本將軍當年早就升官了,何苦在這裡來替你這老匹夫守城池。待得本將軍收拾了這些賊人,再去收拾老皇帝,到時候誰敢擋本將軍的道,格殺勿論!”
又對身旁的副將魏軒問道:“南門的情況如何?”
魏軒抱拳回道:“回稟將軍,目前南門一切正常,沒有任何動靜。”
聽得此言,司徒俊南昂起了驕傲的頭顱,不屑一顧地說道:
“看來本將軍沒看錯,這夥散兵遊勇根本不會打仗,如此顧頭不顧腚,哪裡是打仗,他們是在跟本將軍過家家玩來了,你們就睜大眼睛等着看本將軍一會兒怎麼將他們打的屁滾尿流吧。”
魏軒陪着笑臉道:“將軍說的是,憑將軍您的本事,打這些烏合之衆那不就是信手拈來?看他們不過萬人,咱們城裡有兩萬多兵馬,末將看,他們簡直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話雖如此說,但魏軒陰鬱的臉色卻遠沒有他的語氣那麼輕鬆。
魏軒此言正中司徒俊南下懷,一想到今後的飛黃騰達不由得滿心歡喜,似乎那皇權富貴、真金白銀正在向他招手,越想越高興,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他們所不知的是,此刻匆忙離去的範知州心中正暗自竊喜,暗罵:司徒賊人當真是個井底之蛙,什麼“草寇”?殊不知你面對的就是令川陽國聞風喪膽的肖家軍,爾等的末日就要到了,且先讓你再張狂片刻,老夫此刻還要爲少將軍辦個大事,可沒空跟你費這番口舌。
他急着趕回去,一路加快腳步向府中走去。
……
當他回到府中時,外甥沈谷翼早已等候在此,而同時等待着他的還有幾位肖家的護衛。
一見範知州迴轉,衆人均起身抱拳行禮。
沈谷翼道:“姨父,司徒俊南那邊如何了?他沒有難爲您吧?”
範奇瑞“哈哈”一笑,道:“那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正在城牆上說着他的‘豪言壯語’呢,結果被本官一頓數落,氣的他鼻孔冒煙,差一點那拳頭就要落到本官頭上了,本官再不跑豈不是等着捱揍了?你們是沒瞧見他那個氣急敗壞的樣子,本官看着實在是痛快啊,哈哈哈……”
“那城牆上已經部署好了?”沈谷翼問道。
範奇瑞頷首道:“那是自然,司徒俊南雖生性粗野,但他畢竟是武將,這仗嘛他也不是沒有打過,如今城上弓箭手早就蓄勢待發了,不過,我才胡亂說了他幾句他便暴跳如雷,可見他心中還是有些緊張慌亂的。”
沈谷翼笑道:“少將軍說了,只待北門那邊一打起來,他們的人就從南門外的地道過來,這幾位兄弟便在此接應了,屆時,二老就待在房中,不要再出門了。”
範奇瑞捋須點頭,須臾,面露憂色,叮囑道:“翼兒啊,無論如何,可千萬勿傷我宣德百姓啊。”
“放心吧姨父,少將軍是什麼人?即便您不說,少將軍也不會傷害咱湘國的百姓啊。”
“翼兒啊,姨父我明白,既如此,我便在此處守着,待少將軍的人馬到了,或許我也能相幫一二呢?”
“好,但是姨父您可千萬別出門,刀劍無眼,您的身子骨……”
範奇瑞背一挺,眼一瞪,“本官這身子骨怎麼了?”他擡手猛一拍自己胸膛,頓時拍的自己咳嗽了兩聲,“咳咳……老當益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