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目標4

夢的守候(3)——目標(4)

目標(4)

從警視廳錄完口供的我,邁着昏昏沉沉的步伐向着離我不到10米遠的少女走去,然而腳上彷彿有千斤重,那段短暫的距離,卻彷彿有千萬米之遠。

凌晨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不知是因爲一夜未眠過於疲憊,還是因爲某人的死令我精神頹廢,我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

前方的少女再一次縮短了距離向我跑來。

“喂!怎麼樣?羽成呢?”從那名爲唯的少女口中吐露出的那兩個字,令我無法作答。

“……”半晌,我才反問道,“梓萌怎麼樣……?”

“現在在醫院……多半沒事……”唯低下頭一副自責的樣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了……”記憶中的手機短信裡,有着唯這樣一封“SOS”的信件,但奇怪的是,沒有附上暗號。

“事實上,今天凌晨的時候,我和梓萌受到了襲擊。”唯儘量不遺漏一點細節地講述着勾起她不快回憶的經歷,“大概在0:10分左右吧,那時梓萌已經睡下,我按照約定在梓萌家附近巡邏,就在那時,我發現了一個可疑的黑影……

“我本來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但礙於要保護梓萌,也怕對方會採取聲東擊西的戰略,我就暫時守在梓萌房間的窗戶旁,本來想先給你們發短信的,但在窗戶外,我卻看到了……

“不知爲何,一個拿着刀的黑影出現在梓萌的房間裡……他顯然也發現了我,猛地衝了出來,並且像幽靈一樣徑直穿過了牆壁……

“我因爲重心不穩向下跌落,幸好腰上還附有繩子,但同時那人割傷了我的手臂。”唯的左手臂上還纏着繃帶,她接着說道:“我當機立斷給你們發了事先寫好的求救短信,就是太匆忙沒附上暗號……然後再次攀上梓萌家的窗臺,梓萌房間內突然間傳出尖叫聲,等我拉開窗進入梓萌房間的時候,梓萌的右臂上是一灘血跡……”

她有些發冷地環抱住自己的身體:“不知爲何……那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全身發涼……好像魂被抽掉了一般……可能是因爲沒有保護好梓萌的原因吧……”

我確乎知道唯學姐全身發涼的原因,因爲那時,正好是那輛救護車衝過來時的時間。

“對不起,我沒有盡好我的職責。”唯咬着嘴脣低下頭。

——爲什麼要道歉……

如果這樣的唯學姐都算沒有盡職的話,那我算什麼?

我沒有引出兇手,害死了尤麗,甚至還無法保護對唯學姐來說相當重要的人……我還算什麼?!我還有什麼臉活在這個世上?!

然而我所說出的話,卻與我內心的想法完全相反,甚至到了那種令我極其厭惡的程度。

“沒事,你已經盡力了,之後我和羽成會有辦法的。”

她似乎相信了我的罪惡之辭,輕輕點了點頭:“你們那邊呢?新聞上說,尤麗是被砍斷大腿,然後被失控救護車碾死的是嗎?還有羽成呢,沒和你在一起嗎?”

在說到那兩個對我來說是禁語的詞彙之後,我啞然地張了張嘴,懺悔和自責卻無法將我脫口而出的罪惡之辭嚥下喉去。

“你看看這個吧。”我拿出一張單子,是從警察那裡複印回來的我的口供——我的謊言。

大概是採用表格的形式:

第六起案件/時間:9月12日星期日0:00~0:30

/地點:澄斌學校體育場內

/受害人:尤麗,澄斌中學初二年段的女中學生,家境優良,平時待人傲慢

無名男屍,由於面部損傷,現無法確認身份

/手法:尤麗,被斬斷大腿,失血過多加上被車輪碾擊致死

無名男屍,被救護車直接撞擊頭骨斷裂而死

/線索:車輪上印着的Lucifer(路西法,傲慢之惡魔)字樣,在碾過尤麗時印在了其身上

/證詞:目擊證人邱釗,同爲澄斌中學初二年段的學生,9月11日晚因爲來校內取落下的東西來到體育場內,卻被不幸反鎖在體育場,在不知道是誰打開了體育場的門鎖之後,目睹了尤麗被一個黑衣人斬斷大腿的全過程。本人因爲害怕想要逃跑卻不慎跌落於樓梯下,然後自己跌落出去的手機被那名不知道身份的無名男屍撿起後報了警,兩人卻先後被失控的救護車撞死

/備註:爲七宗罪連續殺人案的第六起,可以判斷爲同一個人所爲

我注意着唯學姐臉上的表情變化。

“不明所以。”她評論道,“所以呢,這證詞裡幾分真幾分假?還有那個無名男屍是誰?”

“真假參半吧,”我收起那份證詞,摺疊上那張紙的手努力掩飾着不住的顫抖,“只是給你看看給警方方面的說法,我只不過是掩蓋了羽成的行蹤。”

“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實上,當時我和羽成都在場,並且斬斷尤麗大腿的就是洛羽成——當然那是我們因爲懷疑尤麗就是犯人的判斷失誤——然後爲了引出犯人我和羽成並沒有馬上叫救護車,而是等待犯人露出馬腳,之後……”我深吸一口氣道,“犯人果然出現了……

“就是那個無名男屍,可能由於過慌張而暴露了行蹤,只能被迫向我們襲擊。和你在梓萌房間裡看到的那個傢伙一樣,也是用刀子,估計是同一個人。但對方就如我們之前判斷的有幽靈般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的能力,我們還是甘拜下風——但很奇怪的是,那傢伙並沒有立刻把我們殺掉,而是奪過我的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然後就是突然出現碾過尤麗並把自己撞死的救護車……”

我極其認真地向唯學姐訴說着事情的經過,後者則是認真思考了一番才說道,“的確是很奇怪的做法,救護車失控這一點很奇怪,估計是要實現‘傲慢’懲罰中的車裂吧……”

我只得默認地點頭。

“襲擊你們完全是出於無奈吧,因爲你們並沒有如他預期的叫救護車幫他實現‘車裂’,他只能自己來完成;而突然襲擊這一點正好也確保了你們作爲非目標對象不會遭到‘車裂’;至於爲什麼要撞死自己……應該是爲了脫身吧,假設他是異生物的話,他所附着的只是一個空殼而已,並未會對本體造成什麼影響——說起來,你有看清那人的長相嗎?”

“太暗了根本看不清,再說那傢伙一直像幽靈一樣飄來飄去的……”我答道,“不過從體型來看應該是和我們差不多大的樣子。”

“是嗎……不過這具空殼壞掉了就不會用了吧……那傢伙應該還會再找一具新的軀體的。”唯自顧自地點點頭。

“警方調查失蹤人口的話應該會有線索……至於羽成,他將作爲‘失蹤人口’繼續暗中調查……”

“失蹤人口?”

“這是他的新計劃。他似乎對兇手的身份有些眉目了,但他說這種事情最好還是暗中調查,人數太多容易打草驚蛇,所以關於調查內容他並沒有告訴我……”

“還真是我行我素啊那傢伙……”與唯嘲諷語氣中截然相反的是,她面容上難以掩飾的些許不安。

“不用擔心,有結果了他自然會與我們聯絡的。”我安慰她道,“不過,關於‘失蹤人口’這件事,請一定要讓梓萌和警方相信。”

“爲什麼?”

“你想,如果警方確認羽成的失蹤並且把他作爲重點懷疑對象的話,對於其姐姐——洛梓萌,而且還是被襲擊的對象,周圍的警力不是會加深一層嗎?只要梓萌成爲了他們的重點保護對象,那以那傢伙的能力程度來說,也不太好下手。”

“原來如此。”

“因爲只是讓警方和梓萌確信‘羽成失蹤’這一事實,所以他們無法確定洛羽成是否就是那具男屍,之後羽成調查回來再找個理由矇混過去,就能省掉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纔不一開始就謊稱那具男屍是洛羽成嗎……”唯學姐若有所思道。

“雖然這麼做有些對不起梓萌……但爲了能盡我們最大的努力保護她,還是不得不這麼幹了……”我頓了頓,又提醒道,“而且關於兇手的能力,現在還是個未知數,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現在還剩最後一宗罪——憤怒,兇手最後的目標很有可能就是梓萌!”

“嗯,就按你說的辦吧,我會去警局報失蹤案,梓萌那邊就交給你了。”她說着又皺了皺眉,“儘管我還是覺得那傢伙總是單獨行動很令人火大……”

“相信他吧……”我疲憊地笑了笑,“相信他……”

唯愣了愣,彆扭地轉過身去:“……嘛……現在不相信他也不行了嘛……”

她沒有回頭,衝我揮了揮手,說了句“分頭行動”就向前方走去。

我目視着那人的背影,卻並沒有行動的意思,只是等到那個我幾乎愧於面對的人完全消失於視野中後,才把疲憊的身子整個靠在電線杆上,慢慢地滑落下來。

——我欺騙了所有人。

不光是毫不知情的警方和洛梓萌,還有本該知道真相的唯學姐……

可是怎麼說得出口啊……那種話……

——那傢伙……真的死了嗎……

我在逃避……所以不斷地說謊和掩飾,甚至編造了這個看似沒有一點兒漏洞的故事……但我那滿是漏洞的內心其實早已看清了現實。

是啊……我是目擊者,但直到現在我都仍無法相信這個事實。有些時候,一些外人看來很明白的事實就擺在當事人的眼前,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同一個答案,但我無法接受。

啊啊,和你說的一樣呢,真是脆弱的人類情感……

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懷緬和悲傷,我只能讓那傢伙的死有一定程度上的價值所在。

我的手指觸碰到口袋裡的那個漆黑色的光劍筒,雖然原先使用它的人已經不在了。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要戰鬥。

我會揪出兇手,讓他的鮮血來祭典你的死亡,然後保護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等着瞧吧,看看我也能做到,像你一樣的冷酷無情。

觸到那彷彿電筒般的物體,我的手指像是被充上了能量般不再顫抖。我扶着電線杆站起身,在一聲冷笑之後重新獲得了生命力般,朝着梓萌所在醫院的方向走去……

曾經是羽成的筆記本電腦上的文檔記錄更新了一番,當然這次不是對付警方的說辭。

第六起案件/時間:9月12日星期日0:00~0:30

/地點:澄斌學校體育場內

/受害人:洛羽成(僞受害人:尤麗,肉體上已確認死亡)

/手法:被失控的救護車撞裂頭骨而死,暗喻傲慢懲罰中的車裂(尤麗則判定爲被斬斷大腿,失血過多加上被車輪碾擊致死,對於這部分判斷仍存在疑問)

/線索:車輪上印着的Lucifer(路西法,傲慢之惡魔)字樣,在碾過尤麗時印在了其身上,可以確認,尤麗就是在最後代表對應傲慢的七美德之“謙卑”的物品

/疑點:尤麗的真正死因

/備註:七宗罪之傲慢

在疑點一欄上我稍稍猶疑了一下,又反覆在腦內回放着某個場景,然後確認般地點點頭,又打道:

在羽成確認尤麗死亡之後,救護車失控橫衝直撞的前一刻,尤麗的眼睛眨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又在之後附上括號說明:

(僅爲個人混亂中的發現,不可輕信,倘若此部分真實,則尤麗的死因並非在於羽成,而是被車直接碾死。而羽成所確認的“尤麗已死亡”並非事實,有待進一步考證)

在按下“保存”鍵之後,我長舒一口氣,以防萬一給此文檔以及電腦加了密,在確保一切萬無一失之後,才踏入梓萌所在的那家醫院。

幸虧有唯學姐的及時包紮和送入醫院,梓萌並沒有因失血而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害,雖然這次襲擊帶來了或多或少精神上的恐慌,但與我所說的那一事想比,後者所帶來的精神損失明顯更嚴重一點。

梓萌的右臂上已經塗上了藥水,並且纏上一層薄薄的紗布,看起來比唯學姐還要好得多,應噶是沒什麼大礙。但在聽到我所說的“羽成失蹤”這一現狀之後,她的臉色立馬變得蒼白無比,像個馬上就要因貧血而昏倒的病人,緊緊握着暖水壺的手不住顫抖着。

“騙人的吧……”她不停重複着這樣的話,像是乞求般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我則是像羽成當時所做的一樣,搖着她的肩膀,衝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叫着“冷靜點”“雖然失蹤但還沒確認死亡”“你要接受這個現實”……

在我的喊叫聲中,她漸漸恢復了意識,卻還是像當時的我一樣,完全無法接受。

“小東西一定會回來的,對吧?”她緊握着暖水壺的手幾乎是要把他捏碎一般。

“……”我無言以對,更無法做出什麼好的安慰。

“……是嗎……”梓萌像是知道了什麼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唯呢……她沒事吧?……”

“……”我訝異於梓萌還會在意唯這一點,“……她沒事……”

“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沒事?”她立即否定了我的說辭,顯得十分毅然和果斷。

她看起來有些冰冷的面頰像是要尋找什麼依靠般低垂在暖水壺上,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喃喃道:“也稍微安慰我一下啊……”

我仍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再多的安慰都是謊話,而那些謊話無疑會被梓萌一眼看穿。

“阿造,你變了,”她突然擡起頭望着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就算知道是謊話,還是一如既往地安慰我,逗我笑……但現在,你卻在畏懼這些……”她的頭又一次垂落在暖水壺上,聲音也愈發地小,“……明明說謊不是什麼壞事的……”

——!

不是什麼壞事?!真的可以那樣認爲嗎?!

就算是再善意的謊言,也終究是謊言,無論是欺騙自己還是欺瞞他人,都只是逃避現實的做法,已經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現在的我必須直面現實,那樣才能找到最終的答案,才能守護住最重要的東西。

我的眼神似乎透露出我的心思,梓萌又一次一擊點破:“果然……是有什麼事改變了你吧……無論怎樣,阿造,說謊也好,欺騙也罷,都是爲了讓自身和對方的壓力減輕不是嗎?所以,偶爾也騙騙自己,卸下重擔休息一下,才能更有效率地前進啊……”

“阿造,有什麼重擔不要一個人擔着,就算不能和別人傾訴也要試着欺騙自己,好嗎?”梓萌沉默的側臉中,帶着一抹淺淺而又無奈的微笑,“所以,爲了不讓自己痛苦,我也要欺騙一下自己了——小東西絕對會回來的。”

梓萌的話句句鑿入我的心窩裡,而她的最後一句誓言更像是一團熊熊烈火不停灼燒折磨着我已經滿是漏洞的內心。

“有時候,謊言也是會變成現實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