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夜的魔音璀璨,軍營中,上至將軍,下至每一個士兵,個個頂着一雙熊貓眼,一副沒精打采,有氣無力的模樣,即使是白日,巡邏站崗的士兵,也會時不時眯着眼睛開始犯困。
崔浩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擡腳走進主帳,跪在地上,向帝王怒稟:“皇上,不能再縱容皇后娘娘繼續胡鬧下去!軍中士氣已大受影響了啊。”
若非皇上一直顧及,不願傷害皇后娘娘半分,他們怎會苦逼的被動挨打?
這幾日,不是沒有將軍率兵驅趕過敵人,奈何,對方絲毫沒有要與他們正面交戰的念頭,只要追進深山,人家就拼命跑走,等到他們回營,又回來繼續唱。
幾次三番下來,誰還樂意去做那被戲弄的猴子?
不僅要忍受魔音摧殘,時不時還要忍受皇后娘娘的言語奚落,那滋味,體會過一次的崔浩表示,絕對能令人心中積鬱,吐血倒地。
“今夜,他們不會再來。”南宮無憂處事不驚,甚至絲毫未被這幾日的魔音所困擾。
一席月牙白的錦緞,繡着銀白金龍圖紋,清雅中不失尊貴。
三千華髮高高束起,攏入羽冠,他正逗弄着窗邊一隻灰色信鴿,嘴裡說出的話,崔浩沒聽得太明白。
“還請皇上不吝賜教。”啥叫今晚不會再來?這種事,皇上爲什麼會這麼清楚?這不科學!
“小打小鬧,也該是時候結束。”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一彈,彈住信鴿的額頭。
鴿子彷彿受了驚嚇,立即撲閃着翅膀,凌空飛走,只留下幾片灰色羽毛,從空中盤旋着落下。
崔浩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仍是有些沒聽明白,他壓根不知道,皇上爲何說得如此篤定,如此堅定!就好似已有對策在胸。
“五皇子,你說這皇上到底在盤算什麼?”離開主帳後,他立即前來南宮歸霸的營帳,想找他一同揣測帝王的心思。
“王爺,皇兄他行事素來喜怒無常,我怎會知道?”他從來沒有看透過皇兄,也不曾看清過,以爲他是隻人畜無害、善良溫潤的兔子,可事實卻給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至今,南宮歸霸也不敢說自己有多瞭解這位帝王,更不敢胡亂猜想他的心思。
“哎,真不懂,皇上他有縝密的心思,也有治國手段,爲何獨獨在這個情字上邊栽了跟斗,竟爲一女子,不顧兩國百姓的生死,不顧將士們的生命,執意開戰!還……還爲了逼出皇后娘娘,下令屠盡三座城中的百姓。”崔浩唏噓着,他帶病徵戰多年,從不曾下達過這種命令。
這些天,只要閉上眼睛,他就會回想到,那些在大火中哭訴、求饒的百姓,那些寧死不屈,到死還在詛咒着皇上的百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張張含血的面龐,每到深夜,便如亡魂,纏着他,讓他無法安穩入眠。
“情字,本就能令人癡狂,令人魔症,更何況,皇兄對皇嫂,已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執念,若非削去骨頭,剜去心臟,即便到死,這份情,也不會有盡頭。”南宮歸霸不知該爲這濃烈、熾熱、偏執的感情感動,還是該爲它嘆息。
“一國天子,怎能被兒女情長牽絆住?成大事者,爲大義,當能拋棄一切!”崔浩不敢苟同,他也曾有過紅顏知己,也曾有過愛慕的女子,但在國難當頭,他可以將它們通通拋開,乃至子嗣、後代,都能爲國家大義放棄。
他難以理解,也無法認同如今帝王的所作所爲。
“定是皇后娘娘施展了什麼妖法……”他暗暗捏緊拳頭,咬牙切齒的說道。
南宮歸霸當即皺眉,呵斥道:“鎮東王,請慎言!皇嫂豈是你能隨便談論的?”
他不安的朝帳簾外看了看,確定周遭無人後,才猛地鬆了一口氣,“王爺啊王爺,您在皇兄那兒三番四次吃虧,怎還學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若剛纔那話叫皇兄聽到,只怕您又要被皇兄責難了。”
他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老臣何懼?若能換得皇上回頭,老臣願意忠言逆耳。”崔浩梗着脖子,說得慷慨激昂,大義凌然。
南宮歸霸心頭有些悽悽然,他只怕,即使鎮東王願意豁出去性命,也難換回皇兄一個正眼啊。
當然,這話呢,爲了不打擊到某位年邁忠臣的自信心,他愣是忍住,沒有說出口來。
夜幕時分,信鴿劃過這無垠似銀河般美麗耀眼的夜空,沙千宸接到風瑾墨的親筆信,北海大軍入國境,正在徹夜趕路,前來支援瑤池鎮。
“張遼聽旨,明日清晨,你領軍五萬,前去叫陣!切記,拖住南商,等待支援,待到北海大軍抵達,立刻與其聯合抗敵。”帝王溫和的嗓音裡,參雜着令人膽寒的冷意與強勢。
張遼當即跪地,接過虎符,“臣遵旨。”
瑤池鎮中九萬精兵,一半鎮守城池,一半在深夜集結,黃沙下,那一張張亢奮、激動、熱血沸騰的容顏,涌現着無數戰意。
他們在等,等待太陽升起,等待明日這生死一戰!
他們要用這雙手,將踏入領土的敵人,趕盡殺絕,要把他們打回老家!
上官若愚披着一件大氅,從房中踱步而出,緊了緊衣領,寒風澀澀,隻影婆娑。
眉頭微微皺緊,不知道爲什麼,今夜她總有些輾轉反側,怎樣也睡不着。
那股徘徊在心頭的不安,讓她難以安心。
甩甩頭,媽蛋!該不會是明日大戰在即,她丫的臨時怯場了吧?
不,不會的,這種場面,她怎麼可能害怕?
在心裡默默做着心理輔導,直到那不安逐漸散去,她才利落的轉身,準備睡個好覺,明日再在城頭,爲大軍加油助威。
距離瑤池鎮不足五十里之遙的官道上,一輛簡陋的馬車,徐徐駛來。
“哎呦,哎呦。”難受痛苦的嚶嚀,從車簾內傳出。
“你能不能別再叫了?”緊接着,一道含着不滿與薄怒的冰冷聲音,也跟着響起。
“人家被顛得特難受嘛!”熟悉的腔調,糯糯的嗓音,不是上官玲還能是誰?
車輪行過略微有些崎嶇、泥濘的官道,一路顛簸,她被搖晃得頭暈目眩,各種反胃,期間還得忍受自家老哥的不滿與斥責,身體和心靈承受着雙重摺磨,小臉白中泛着些許青色,模樣可憐巴巴的,叫人很是不忍。
“哼,這種小困難就把你給打倒,以後別說你是我妹妹。”上官白同樣頂着一張慘白慘白的小臉,但比起浮誇的上官玲,卻多了幾分鎮定。
當然,這是他強撐的結果。
“人家……人家……哇……”再也忍不住五臟六腑中翻涌的難受感,她猛地彎下腰,大吐特吐。
上官白立即跳到軟墊上頭,嫌惡的瞪着沒打招呼,就開始狂吐的妹妹,眉頭緊得好似能夾死一隻蒼蠅。
“好惡心。”眼眸中凝聚着各種憎惡。
“嘔。”上官玲吐得沒力氣和他鬥嘴。
“你離我遠點!快停車,讓她丫的出去吐。”馬車裡瀰漫着的那股味道,引得上官白也有些雙頰發酸。
再這樣下去,他絕對會落得和蠢妹妹一樣的,不行!絕對不能做出這麼丟臉的事。
“何事?”馬車緩緩停下,騎在一匹紅色良駒上的女子,披着一件黑色風衣,頭戴蓑笠,挑開窗簾,當那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時,她忍不住厭惡的擰了擰眉,吩咐道:“快下車。”
上官玲利落的滾到車子外邊,衝到官道旁的大樹後,蹲着繼續吐。
上官白優雅地從甲板上邊跳下來,還狀似悠閒的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不好意思,把你的馬車弄髒了。”
妹妹做錯事,他這個做哥哥的,肯定要站出來善後。
爲妹妹擦屁.股什麼的,是作爲兄長的責任。
雖然上官白特不願意每回都做這種事。
“無礙,只是這車……”女人鬱悶的瞅了眼馬車內,那若隱若現的可疑液體,迅速將目光轉到別處,那些髒東西,她連多看一眼也不樂意。
“我們可以跟着你騎馬。”上官白提議道,“而且騎馬的速度,比坐馬車更快。”
“你會?”女人面露狐疑,他似乎只有六歲,會騎馬嗎?
也許是察覺到她的不信任,上官白當即昂起頭來:“會!孃親曾經教過我。”
他和普通的小孩子纔不一樣呢,這種事,怎麼可能難得到他?
“好吧,我們待會兒再啓程。”女人點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
從袖中取出一塊蝴蝶形狀的飛鏢,驀地揮出,咔嚓一聲,將馬車前方的繩索割斷,黑色駿馬仰頭嘶鳴,雙蹄高高擡起,似是受到了驚嚇。
“你好了沒啊?”等了大半天,還沒等到自家蠢妹紙回來,上官白有些忍不住,不耐煩的往大樹後邊靠近。
誰想到,他居然看見自家妹紙吐累了,抱着樹幹暈乎乎沉睡的樣子。
眼角狠狠抽動幾下,她竟睡着了?
左手高舉,一記拳頭無情砸下,在上官玲的腦袋頂上砸出一個紅通通的小山包。
“嗷——”聲嘶力竭的慘叫,驚起路邊無數烏鴉泣血展翅。
“老哥救命……”以爲被人偷襲,上官玲從夢中驚醒後,立馬想往馬車跑,前去求助。
“快點,別磨蹭。”默默放下手臂的小男孩,毫無愧疚感的催促道,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
上官玲奇怪的看了看四周,“老哥,你剛纔有看到誰打人家了嗎?”
她好像被誰給用力打了一下。
“沒有,你是不是吐到神志不清了?這兒是荒山野林,哪兒來的人?”上官白冷聲吐槽。
“是這樣嗎?”難道是她搞錯了?完全不知,罪魁禍首就在眼前的上官玲,輕易就被糊弄過去。
她一邊揉着滿頭包的腦袋,一邊跟在上官白身後,屁顛屁顛的上了馬。
兩人共乘一騎,跟隨着前方那名領路的女子,在黑夜下,策馬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