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就是色戒。”奼蘿挑起小三下巴,笑的無比璀璨:“你給他下了,我就將他還給他主子。”
“我沒有。”一旁刑風突然斬釘截鐵,擡眼目光灼灼。
“就是有也不會給。這世上不應該再有第二個刑風。”見奼蘿回身他又加了句,溫和卻堅定。
奼蘿漸漸定身,雙眼瞬也不瞬看住了他。
如果沒有記錯,這是將近十年來,刑風第一次拂她之意。
說不清是悲涼還是憤怒,奼蘿揮起衣袖,袖角攜帶內力,‘啪’一聲掃上了他臉頰。
這一記耳光響亮,刑風往後退了兩步,依舊沒放棄他神色裡的堅持。
兩人對恃了有一會功夫,奼蘿到底還顧念舊情,最終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石牀上面小三這才撐起身來,搖搖晃晃立起,是要跟奼蘿回去。
“我跟你打個賭如何?”刑風跨前一步擋住他去路:“賭你會不會真心對你主子。如果到頭來你是真心,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小三冷眼看他,又冷冷回答:“奴才不知道刑堂主在說什麼。”
“賭不賭由不得你。”刑風將手攏進了衣袖:“我只是想看看,命運是不是真是輪盤,一切都會重複。”
同一時刻,正義山莊。
吃過了千年人蔘的黃喻被人擡到議事大廳,身上鮮血已經流了過半,可眼眸卻是精亮,爲自己能慷慨赴死而心生興奮。
議事廳裡坐了十三個人,都是各門派的首領,受他邀請而來,其中方歌坐在右手首位,還是穿着他慣常的灰衣,神色寡淡。
黃喻剛一落座就伸出他的大手,止住衆人探詢他傷勢,開場開的擲地有聲:“黃某爲妖女所傷,知道自己已經快不行了,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這口氣也是要爲武林而吐!我黃某一生正義,絕對不會讓方歌這種敗類繼續做我們的盟主!”
此話一出羣情沸騰,方歌則是十指交叉沉默,似乎一切早在意料。
秦雨桑出事以來,黃喻就一直在調查他,種種證據也確實對他不利。
果然,第一個被提及的就是秦雨桑,那頭黃喻拿出證據,問他問的義正嚴辭:“有傷口爲物證,靜海寺的方丈和秦雨桑妻子爲人證,是你殺了秦雨桑,你承不承認!”
方歌苦笑,知道無從否認,於是繼續沉默。
黃喻以爲他已經服罪,一時情緒高昂,忙又擺出了別的罪證。
韓修死後,韓玥心灰,於是將家族產業託付方歌打理,自己專心報仇和照料嫂子。這件事到了黃喻這裡,就變成方歌謀害韓修奪他家產。
壽筵上沈墨被害,其實方歌就是主兇,目的是爲了那株掛劍草,這是黃喻剛剛纔從晚媚那裡得出的結論。
如此這般件件樁樁,物證擺了滿桌,黃喻說的痛憤,衆人聽的心寒,只有方歌依舊淡定,到最後灰衣一掠人站了起來。
“我只能說我會給大家一個解釋。”他站到大廳中央,灰衣似乎能平定人心:“會證明這一切都不是我做的。”
“你不需要再解釋!”一旁黃喻的巨手劈上了紅木桌,頓時聲驚四座:“方纔你還派個妖女來刺殺我,我一個將死之人,難道還來冤枉你不成!”
這一擊他拼上了全身氣力,前胸和右臂的傷口應聲破裂,血如飛花四濺,將他身下的太師椅寸寸染紅。
千年人蔘吊着的那口氣斷了,他就維持那一個怒目的姿勢死去,魂靈仍瞪着方歌。
黑是黑白是白,他的確一生剛正,爲他的正義付出了一切。
椅腳上的血仍在流,緩緩漫過青磚,紅的讓人心驚。
一個人以生命和熱血做代價,來斥責另一個人邪惡,那麼這斥責絕對夠分量。
衆人中有人第一個拔出了刀,刀尖對準方歌,擺明自己立場。
方歌劍鞘中的蒼龍劍長吟,是在提示主人周圍有殺氣。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誤會看來已經不可避免。
大廳中這時卻突然起了幽光,冬末時節,竟然有大片螢火蟲從天而降,明明滅滅好似下了一場銀雪。
衆人瞠目,還不曾回過神來那銀雨已經轉向,‘忽’一聲全都沒進了衆人身體。
一串熒火在自己皮膚底下流竄,衆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全都拔出兵刃,對準了安然無恙的方歌。
只有他無恙,熒蠱單單放過了他,這又是一個多麼有效的挑撥。
方歌擡頭,灰衣振動蒼龍劍長吟出鞘,飛身掠上了屋頂。
屋頂晚媚連忙抖開神隱,可還是敵不過蒼龍劍氣,被劍鋒削下一縷頭髮,並且在右耳割下了一道血口。
一招即定勝負,方歌顯然也認出了她,將劍橫在她頸間,問的端凝:“你家公子到底要什麼,除了掛劍草,他到底還要什麼!”
晚媚目光流轉,卻不看他,只是看着腳下朗聲發話:“你們方纔中的是七步銀魄,哪個不怕死的就走七步看看。”
下面有人不信邪,偏偏走了七步,果然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七步銀魄,這樣能夠同時制住十二位高手的暗器,晚媚當然是沒有,這世上也未見得有。
方纔從天而降的只是熒蠱,無害的熒蠱,而倒地這人則是喬裝的二月,不過是在做戲。
可這齣戲卻能誆人,高手們性命珍貴,果然都不動了,全都原地盤膝,準備運氣逼毒。
一切安排停當,晚媚才衝方歌微微一笑:“我們公子想見你,如此而已。”
方歌冷哼,劍鋒割進了她皮膚:“我若跟你走了,就是跟你合謀,我看起來有這麼傻嗎?”
“那隨你。”晚媚將手一攤:“你可以留下來,也可以殺了我。不過我提醒你,我可沒帶銀魄的解藥。”
野外荒地,天色漸暗,卻有人在一片野墳間支起了桌子,還拿一隻紅泥小爐暖酒。
遠處有個紅點漸近,隨從忙回了聲:“來了。”
公子於是帶上人皮面具,提起酒壺倒了第一杯酒。
“天寒地凍,方盟主喝杯酒暖暖身吧。”人到跟前時他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方歌看着他,最終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喝了,那麼還請公子賜給銀魄解藥。”
“解藥?什麼解藥?”一旁晚媚莞爾:“那些人根本就沒中毒,我只是拿熒蠱耍了個把戲,想不到連方盟主也信以爲真。”
方歌聞言猛醒,也不再多話,一轉身就要離去。
公子這時倒了第二杯酒,一邊緩聲問他:“怎麼你不想知道秦雨桑是怎麼死的嗎?”
方歌的腳步頓住了,心底裡的鈍痛又涌上來,一下攫住他心。
秦雨桑,這樣一個癡人,他的確有愧於他,整整的利用了他二十年。
而身後這人正在講他是如何喪命,原因還是一個癡字。
“到最後他也不肯害你,就算他不把你當神,也是當作了朋友。”事情經過說完後公子加了句,陳述語式,沒加任何感情。
可方歌卻心潮狂涌,灰衣不再平靜,將蒼龍劍一把拔了出鞘。
“我不配做的神,也不配做他朋友。”和着這句話蒼龍劍狂奔,蒼青色的劍身直追公子眉心,如臥龍沖天一怒。
公子手邊沒有兵刃,只好隨着劍氣急退,玄色大氅迎風兜開,裡面裹着一個頎長瘦削的身體。
蒼龍劍看似佔了上風,晚媚有些着急,從傘柄裡抽出神隱,卻被那隨從一把按住了手,示意她稍安毋躁。
晚媚有些狐疑,只好惴惴看他們纏鬥,看公子如一片黑蝶附在蒼龍劍上,仿似縹緲無力,卻讓蒼龍無處施威。
約莫五十招後公子終於發難,在蒼龍擦身的那刻手指夾住了劍尖,接着寸寸往上,右掌翻飛,一記印上了方歌胸膛。
方歌應聲落地,蒼龍劍在他手間,居然也寸寸斷裂,被公子夾成了一堆廢鐵。
這一敗敗的徹底,方歌垂眼,雖然懊喪卻沒有不服。
公子這時也落地,裹緊大氅,端起那杯酒來到他跟前。
“我若說的對,你就喝一杯,如何?”他將酒杯遞到方歌手間。
方歌接過酒杯到矮桌前落座,公子點了點頭,也盤膝坐下,伸手到小爐前烤火。
“你因爲當秦雨桑是朋友,所以纔不告訴他實情,希望他一直天真,不明白自己只是個工具。”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方歌眼眸黯淡,擡手將酒飲盡。
“我已經給了你掛劍草,放了這女子離開,已經向你妥協,你爲什麼還要緊逼不放。”喝完後他咬牙,冷冷瞧住了公子。
“最近武林死傷慘重,你做這個妥協無非是想向我示好,尋求共存的辦法。”公子又擡手替他倒了一杯。
方歌又是一飲而盡:“可是你根本不想談判,你到底是什麼人,你那鬼門到底想怎麼樣!”
“就算談判成功又怎麼樣。你會遵守約定嗎?你不過是想要時間,想等摸清我底細並且積聚好力量後,將我一舉殲滅。”
“方歌方盟主,這十二年來你一直在妥協,不斷背信,耍手段鉗制他人,利用自己最好的朋友,插手鹽業賺了大錢,我沒說錯吧。”
方歌苦笑,沒有否認的意思,擡頭連喝了兩杯。
公子近前又替他滿上:“可是也正因爲有了你,武林才富足安定,十二年來死的人比過去兩年還少,你的確是個人物。是個不黑也不白,灰色的人物。”
天色這時徹底暗了,方歌擡頭,額角一縷白髮落了下來,這才發現公子的眼眸沒有焦點,和自己說話的人竟然是個瞎子。
黑是黑,白是白,這世界哪會如此涇渭分明。
他若俠義無雙好比黃正義,那麼武林早就和朝廷以及所謂非正派血拼不知多少次,以鮮血人頭來成就他磊落光明。
“這麼說你倒是瞭解我。”他將杯高舉:“爲這個我敬你。”
公子頷首回禮,又拿出兩隻瓷杯,一隻墨黑一隻純白,滿滿斟上了酒。
“黑杯子裡面落了蠱,你喝下去,就會聽命於我,我自然有辦法證明你清白,你還做你的盟主。白杯子裡面是穿腸毒藥,你喝了就等於拒絕我。”斟滿後他還是緩聲,做了個請的姿勢。
方歌笑了笑,伸出右手,手掌安定並沒有顫抖猶豫。
“碰巧我屬狗,喝下這杯後也就做了你的狗。”他碰了下黑杯子,最終將白瓷杯齊眉高舉:“敬閣下,很抱歉我雖然不黑不白,可也無意做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