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真的來了

萬魔谷, 鬼醫救完了人從屋裡出來,唐棄正等在外面。兩人相識這許多年,也算是瞭解對方, 鬼醫還從來沒見過唐棄這麼緊張。到底是斬不斷的血脈, 找着親孃, 這魔尊也變得像個人了。

“她怎麼樣了?”一見他出來, 唐棄立即迎了上去。

鬼醫不由想到當年自己像死狗一樣被他拖來丟去, 雖說救了一命,但這待遇還真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不由氣道:“哼!”

瞪了唐棄一眼, 他也不說人救沒救活,存心要急人一下。

唐棄的確也急了, 擡腳要往屋裡去, 胸口突然一陣堵, 喉嚨一緊吐出一口東西來,落在地上, 血色中帶着抹桃紅。

“哎哎,你-娘她好好的,沒死!沒見你這麼笨的,我鬼醫的名頭是白叫的?這點傷還有我治不好……哦,不是急吐血了。這股子桃花味, 是我的桃花盅蟲死了。”

鬼醫要去搭唐棄脈膊的手停下, 突然明白過來。

“是司徒小子, 死了……”

……

地上的人變成了屍體, 再也不會動彈。唐陵彷彿也和那屍體一樣, 動彈不得。

因爲殺了一個魔教教徒而高興的江湖人終於冷靜下來,這是魔教的傀儡殿主, 在魔教和魔尊面前地位不低,有人提議要將他的屍體切成幾塊,送去魔教示威。這提議換來了大部分人的贊同,更有人心急已經提了刀上前。

司徒夫人的哭聲突然停了,沒有換來一個人的注意。

在那人刀起時,唐陵彷彿自己纔是刀下的那具屍體,聲音冷得過分,道:“住手。”

玉尊發話,那人自然停了手等他下文。

唐陵木着表情,他平時也不愛笑,不是春風拂面的人,倒沒有幾人能看出他有異常。他道:“他的屍體,我來處理。”

提刀的人愣了一下,看了四周的其他人,與他同樣的表情的人不少,只是人是唐陵殺的,他又是劍尊的徒弟,他說要親身處理屍體,自然也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塵埃落定,人羣散去。

唐陵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司徒家的人站在長廊下,遠遠地看着並未離去。

“司徒前輩,麻煩你準備一口棺木。”

司徒老爺扶着夫人的手臂,並未馬上應下。正是眼前這人殺了他的兒子,可是,他該恨這人嗎?似乎也不能,這人殺的是魔教的妖人,殺的不是一個好人,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人。

司徒老爺頹然嘆氣,叮囑了夫人和孩子待在屋中休息,強打起精神,自己親自出門去準備棺木,他唯一的兒子死了,這是他這個作父親的最後能爲他做的事情。

司徒傲然的屍體依舊在那裡,唐陵哪裡也沒有去,就在離屍體的不遠處坐下,染血的長劍就放在身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一動不動。

“唐大哥,你的肩膀受傷了,先回去處理一下吧?”

溫柔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唐陵沒擡頭,他知道是顧清兒來了。

顧清兒見他這麼一聲不吭的樣子,心底裡又冒出一股火氣來,聲音也不那麼溫柔了:“殺人的是你,在這裡一臉後悔的也是你,不就是殺了個魔教的人,你這個樣子是要做什麼?”

唐陵動也不動,更沒有接嘴的意思。反而跟着顧清兒一起過來的蒼辰拉了拉顧清兒的手臂,讓她不要說了,只可惜顧清兒根本不聽他的。

“唐大哥,我以前覺得你是個溫柔的人,什麼事都不喜歡放在嘴上說,只是默默爲身邊的人把一切盡力做妥當了。後來我覺得你就是個一心爲了你的道義,爲了你所謂的情義赴湯蹈火的人,現在我才知道,這些年來,我和蒼辰他們,根本就不瞭解你,你除了學武有天份,你就是個傻-子,那個唐棄就是魔尊,和你不是一樣的人,你爲什麼到現在還不清醒一些?不就是殺了一個傀儡殿主,就算唐棄知道是你殺了他的人又怎麼樣,你們本就該是敵人!”

敵人麼?

怎麼會是敵人……不過顧清兒說得對,他的確是個傻-子,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唐棄在他心中是不同的,與任何人都不同,只要一想到唐棄有可能會因爲司徒傲然的死而與他陌路,他就連握劍的力氣也沒有了,心口一陣陣綿密的發疼 。

他怎麼會以爲他就把唐棄當作朋友,他怎麼就沒有發現,在唐棄對他表明心跡的時候,在他吻他的時候,他是驚訝不是厭惡,他不討厭唐棄的吻,但如果換了任何一個人,就算是顧清兒,他想想都覺得不能接受。

他就是個傻-子,直到親手殺死司徒傲然的那一刻才明白!

他會殺司徒傲然,不就是害怕他待在唐棄身邊,唐棄最終會被他感動,從而接受了他?

現在,司徒傲然死了,他只希望,在唐棄心裡,司徒傲然只是一個傀儡殿主而已,否則,他和與唐棄也就真的完了……不,不對,他並不能與唐棄在一起,他們兩人皆是男兒身,如果在一起,定不會被世人所容,更不肖說他們是神劍宮大弟子與魔尊的身份……

唐陵眼中的不安如不散的迷霧將他包圍住,顧清兒被氣得轉身離開也沒有發現。

司徒老爺很快回來,司徒傲然的屍體被移進棺木之中,司徒夫人親自爲他整理了遺容。

夜色加深,唐陵移了位子,隨着棺材移到了屋內。只餘下司徒老爺陪坐在一側。

沒有靈堂,沒有哭聲,屋檐下掛的依舊是紅色的燈籠,一個人死了彷彿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司徒老爺看着幾乎是簡陋的棺材,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司徒家也算是武林世家,只惜除了祖上出過幾位高手之外,每一代皆武功平平,直到我唯一的兒子傲然出世,這孩子天生便是練武的根骨,家傳的武學小小年紀便融會貫通,當初我是真以爲我司徒家要出一個名滿江湖的高手了,可惜,他在一次出門之後遇上了一個人,從此便像是入了魔一般,離家出走,隱姓埋名,從一個正道的少俠,成了人人喊殺的魔教妖人。只是這些年,他總算還不放心家中,不時傳回消息報平安,也是我當初放了狠話,說不認這逆子,這些年來他竟然一次也沒有回來過。我與夫人年紀漸長,當初的怒氣早就消散,對他甚是思念,便想方設法打探他的消息,很快便知道了他現在已經成了魔教七大殿主之一,傀儡殿的殿主。這次便是知道他出現在煙波城,趕來遠遠見他一面,見他一切都好,我們便也放心了,沒想到這卻是最後一面。”

唐陵自是認得司徒家的人,司徒傲然出現在這個小院裡,與“司徒”這個姓,已經讓他猜到了真-相,此時聽到司徒老爺的話,並不驚訝他們的關係,隔着一份殺子之仇,就算接下來司徒老爺子跳起來找他拼命,他也一點不奇怪,他聽着,靜等對方說出目的。

司徒老爺道:“玉尊是江湖大俠,殺一個魔教教徒一點不錯,我說這麼多,不是爲了別的,只求玉尊將他的屍身留給我,讓我帶他回司徒家安葬。”他在賭,賭唐陵保全了司徒傲然的屍體,又爲他準備棺木,賭他對司徒傲然並無太多惡感,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會牽連司徒家。

很幸運,雖然司徒老爺沒有猜到唐陵內心的想法,但他賭對了。

只是,唐陵看了一眼那口棺木,他錯手殺了司徒傲然,便不能連他臨死前的那後一個要求也不顧,他搖頭道:“他說要葬在小云山。”

司徒老爺張了嘴,半晌疲憊地嘆出一口氣:“他是鐵了心要喜歡那個男人,可那個男人就是個冷血無情的魔尊,天天守着,死也要埋在那人身邊,又有什麼用……算了,就當我從來沒有過這麼一個兒子罷。”

司徒老爺被傷透了心,竟再不看一眼棺木,轉身入了裡屋,他的夫人與閨女還需要他去安慰。

餘下唐陵坐在屋裡,獨對着一口棺木,一個死人,想着另一個男人,從認識以來的一點一滴,細細地回憶着,當初渾沒有在意的記憶,現在想來,原來竟無比清晰地記在心中。

他真是傻啊!師父一直誇他是練武的天才,也許他所有的聰明全部用來學武了,以致於對於感情竟然遲鈍如斯。

第二日一早,唐陵便讓人備了馬車,帶上棺木往萬魔谷的方向去。

正道不少人以爲唐陵這是去魔教示威的,自發跟在他身後,唐陵也不解釋,他沉默得可怕,對他比較熟悉的神劍宮的弟子都覺得奇怪。

只是無人敢多問,馬車在前,隊伍一刻不歇地進發。

天色暗下來,唐陵也不進城休息,只在城外點了火過夜。

翌日,天色未明便起,不等跟着的人叫苦,一陣急促地馬蹄打破了寧靜。

唐陵聽到這聲音,從休息的馬車中下來,遠遠看見一騎靠近,那個模糊的人影慢慢顯出輪廓,久懸的心似乎在這一刻落了下來——唐棄真的來了。

唐陵又想唐棄來,又不願他來,等人真來了,他又冷靜了下來,無論是個怎樣的結局,只等一個答案。

唐棄的快馬一直到唐陵的馬車前才停下,黑衣勁裝的人從馬上跳下來,面色冷凝得可怕,那匹駿馬晃了兩下竟是倒下了。

其他人發現魔尊來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唐棄誰也不顧,視線落在那口棺材上,三兩步上前,一掌將棺材蓋打開,只見司徒傲然躺在裡面,雙眼緊閉,臉色青灰,沒有一絲生氣,果然已經死了。

這個跟在自己身邊十幾年,他防過,疑過,驚訝過,也被他感動過,曾經想着也許他也可以接受這個人在身邊,被他深深地愛着,就這樣過完這一輩子,只幾日不見,這人便死了?

那夜他說,至少還有他,既然說了這樣的話,爲什麼又把自己弄死了,他現在連他也沒有了。

合上棺蓋,唐棄這纔看到棺材另一頭的唐陵。

擡頭時,唐棄的眼神是茫然的:“是你殺了他?”

唐陵心中一疼,接下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得十分吃力,彷彿每一個字都在他的喉嚨裡刮出了一層血肉:“是,是我殺了他。”

那把沾血的長劍被遞到唐棄眼前,唐陵的表情很平靜,只是看着他,眼中清晰地印着唐棄的樣子。

唐棄心中陡然升起怒意,嘴角帶上冷意。他唐陵就篤定他喜歡他 ,就不會殺了他嗎?反正是得不到的人,又殺了最在乎自己的人,他殺了他報仇也是應該。

反手奪過長劍,劍尖直指唐陵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