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以身相許

月光皎潔,溪水湍急。

翠竹參天,風吹竹海,發出連綿的沙沙聲。唐棄,魔教的教主大人,江湖人稱魔尊的男人,摘了一片竹葉含在口中,時斷時續沒有調子的吹着,他想,這麼美好的夜晚,也許就這麼死了也不錯。

教主大人有病,有一種時不時會想自殺的病。江湖正道無數的大俠們如果知道他們的死對頭得了這種“絕症”,一定會高興得奔走相告,擊掌相賀,遺憾的是,他們不知道。

溪水很乾淨,唐棄看得出神。如果可以死在裡面,葬身魚腹,應該好過在暗無天日的土裡慢慢腐爛。溪水還可以帶着他的魂魄四處流淌,日子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無趣。

這麼想着,就像入了魔一樣,他轉身踏入冰冷的溪水中,水流從腳尖開始將他吞沒,他放鬆了身體,任由水流帶着向下遊而去。

如果就這麼死了,沒有人知道,關於他的下落會不會成爲江湖一大秘聞?還有魔教應該會亂吧,唔,魔教應該也亂不了多久,沒有他,魔教爲了不被正道滅個乾淨,七大殿主逼不得已最後肯定會暫時放下恩怨,齊心協力對抗正道,正道也依舊傷不了魔教元氣,正魔兩道再次保持一個平衡,到那時至於他唐棄是誰,整個江湖還會有人記得嗎!

他怎麼可以死得這麼沒有價值!他唐棄要死也得整個江湖給他送葬,至少記他一甲子才行!

呆呆地想着,他懶懶地不想動彈,就這麼乘水而下,他決定到了山下再起來。

寧靜的山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風聲和水聲,唐棄沒有好奇,事實上他對任何人、事都沒有什麼好奇之心。

噗通。

順着水流從一個落差摔落,他被衝到水底又浮出水面。

那個急促的腳步聲跑了過去,很快又跑了回來,然後下了水,朝着他的方向淌過來,這是把他當成了溺水的人要救他?

那隻拉住他的手證明他的猜測,他閉着眼睛,聽到另外一批利落整齊的腳步,十五個人,武功不弱,節奏相似,應該使用的是同樣的內功心法與輕功,只有另外一人與這十五個人不同,如果他沒有聽錯,應該是魔教閻王殿的殺手來了。

這個應該是在被追殺途中還在裝好人的蠢貨探過他的頸脈,確定他已經“死”了。

他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可能是想看號稱從未失手的閻王殿的人失手後會是什麼樣的嘴臉,也可能純粹是沒有自殺心裡過於不爽利需要發泄,他一把將人拖進了溪水中緊緊困住,直到上面的人離開。

冒出水面,唐棄看清了他順便救下的人,這人與他同姓,玉尊唐陵,對魔教喊打喊殺總衝在最前方的人,他怎麼會不認識。

唐陵就如記憶中那麼討厭,唐棄發現自己剛冒出來的好心情一下子又不見了,於是,他一點也不想告訴唐陵,魔教的殺手發現不對開始折回來,更不打算再救人第二次。

唐陵道:“唐公子,天色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家,免得家中親人掛念。”

唐棄身上沒有殺氣,但心底實實的浮起殺意——早些回家,免得親人掛念——家是什麼東西,親人又是什麼東西,這是在嘲笑他無家可歸,無親無故嗎?

不過不等唐棄動手,閻王殿的人到了。

被圍殺,唐陵卻靠過來讓他找機會溜走,大俠的正義感真是可笑,命都要沒了,還顧得上這個。

“殺,不留活口!”

爲首之人一聲令下,殺手們如兇殘的惡狼亮出爪牙,不顧生死撲殺上來。閻王殿的殺手從來是以命換命的風格,只爲完成刺殺任務。

唐陵沒有兵器,左肩重傷。唐棄想了想,不緊不慢的在心裡默數,等他數到二十,姓唐還沒死的話,他就出手一次好了,數到五,唐陵剩下的右肩被一刀砍得鮮血四濺……七,右腿……十,左腰側……十二……

一個殺手繞到旁觀的唐棄身後,十幾個人打成一團的晚上,這麼一個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唐棄背後,唐棄仿若未覺,殺手握緊了手中長劍,如山中的野狸帶着致命的攻擊靈巧又快速的撲向獵物。

唐棄冷冷地笑了,閻王殿的手段哪一種是他不知道的,用這些手段來對付他?

心情不是很好的唐棄想好了,準備在近身的一瞬間一掌震斷偷襲者的心脈作爲懲罰……就是此時,唐棄的臉上已經露出了看對方一臉驚愕的愉快笑容……看到唐棄要被斬於劍下,傷得體無完膚的唐陵毫無反手之力,只能向前一撲,將人撲向水中,他暴露在殺手眼中的後背,不出意外的被砍了重重的一劍,鮮血四濺,皮肉翻飛。

噗通。

唐棄渾身上下繃得如石一般,從兩人緊貼着的皮膚上傳過來的唐陵的體溫,赤熱得連冰冷的溪水都無法降低。

橫豎都要死,撲過來幫他擋這一下,也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果然是個蠢貨。

唐棄反手將人摟住,擋在身下。

溪面上的殺手並沒有因爲兩人沉入水中而停下動作,反而更加的瘋狂,無數把長劍開始在水中刺攪,恨不能直接將兩人當成兩條死魚一樣刺成一串。

才數到十二,唐棄覺得自己不應該救人。

但閻王殿的人,竟然敢連他這個教主都殺,絕不能饒。

唐棄手上長年戴着鐵甲套,他按下右手上鐵甲套的機括,五根鋒利的鐵甲頓時化作指套包住了他的手。他反手一把握住衝入水中的一把劍一拉,殺手被拉入水中,他手一鬆一扣,捏住對方的脖子一折。殺手的屍體沉入水底的同時,唐棄帶着唐陵嘩啦一聲破水而出,一紅一黑兩道身影貼在一起在空中旋轉,水珠四濺,數把長劍同時刺來,唐棄只用右手,手上鐵甲指套與長劍交擊的叮鐺聲不斷。

唐棄落在一塊巨石上,左手摟着已經半昏迷的唐陵,右手自然垂下,包裹着整個手掌的玄黑色指套在月光下閃着鋒銳的烏光,恐怖的氣勢鎮住全場。

這一刻的唐棄,在旁人眼中彷彿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一動便會被無情的碾壓成粉。

“滾!”

不重的聲音叫殺手心中一顫,爲首那人隱在人後暗處看着,加上他他們有十六個人,唐棄只有一個人,還摟着個半昏迷的人,殺掉兩人沒有難度纔對,可不知爲什麼,看着傲在立於巨石上的人,無形存在的氣場讓他總有種死的會是他們的感覺。

“撤!”兩相對峙,爲首之人終於不甘心的屈服給自己莫名的預感。

確定人全部退走,唐棄收起右手的指套。

唐陵靠着他,只剩下說話的力氣:“多謝唐公子,救命之恩!”這回是真的救命之恩。

唐棄瞥了他一眼,道:“除了以身相許,不謝。”

唐陵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笑容倒是不減明朗,他道:“如果在下這次不死,欠唐公子一條命。”

唐棄本來猶豫着要不要直接“棄屍”,聞言直接改主意了:“記住你說的話,從今天起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堂堂玉尊如果變成魔尊的人,呵呵,有意思。

突然之間渾身上下的無趣彷彿被人一劍砍死,唐棄不嫌麻煩了,手腳也有勁了,將人往背上一甩,腳步輕點,在怪巨林立的溪面,悠然輕鬆自如得彷彿閒庭信步,下山而去。

再次恢復寧靜的山中,在不久之後,再次迎來了去而復還的魔教殺手,爲首之人四下查看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滿含怒氣的離開了。又過了許久,才又一批人找了過來,看樣子是唐陵等着來救命的唐家與顧家的人,可惜,他們同樣沒有找到什麼線索,最後同樣不甘心的離開。

唐棄在下山不遠的小村上找了一間破敗無人的寺廟將人放下,說是放其實是粗魯的往地上一扔。

“唔……”唐陵渾身上下一震,他以爲已經痛得麻木的傷口,原來還能更痛一些。抽了兩口氣,他倒也沒有去責怪唐棄,怪人之所以是怪人,自然是不能以常理推斷,如此這人對他溫柔體貼,那他遇到的就不是怪人,而是好人了。

唐棄不太滿意這個“血人”的表現,一般而言這個時候正常人被這麼對待肯定會有意見,沒想到唐陵除了開始沒有準備哼一聲就一聲不響,也不向他抗議,叫他在一路上醞釀的反擊之詞都沒有用武之地。不過人家能被尊爲玉尊,忍耐力異於常人似乎也不算奇怪?

“脫衣服。”

“啊?”

“怕我非禮你?難道你是女扮男裝的……細看,臉長得不錯麼。”唐棄又想到了新的點,蹲下,伸手擡了唐陵的下巴,盯着他的臉左看右看。玉尊,肯定不能僅是性格長得好,臉自然也得長得俊俏,不然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老爺們,脾氣性格再好也不可能被叫玉尊。

“如果唐公子是要非禮在下,恐怕還要唐公子親自動手,在下雙臂受傷,迎合不了唐公子的要求。”避開殺手後的唐陵放鬆下來,他再次確定這個唐棄就是個怪人,此時兩人不得不相處一室,他便也放鬆心情應和着說笑幾句,他敢肯定,對方不會生氣,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唐棄面無表情的看了他片刻,發現自己再次不滿意了,能被稱爲玉尊的男人不應該更加有尊嚴一些的嗎?怎麼是個可以隨便讓人脫衣服的輕浮之人?

唐棄這輩子還沒有脫過別人的衣服,也沒讓別人脫過自己的衣服,但他堂堂魔尊不可能不敢脫人家衣服。從頭到尾表情眼神沒有一絲變化過的唐棄,聞言,伸出雙手握住了唐陵兩邊的衣襟。

唐陵坦然看着他。

這種時候不撕就不是男人,不撕就顯得他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