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夥計從庫房拿來了白蔻要的墨水,同樣標記的盒子,裡面裝的是墨水套裝,有一大瓶墨水和一個小墨水瓶,都是彩色琉璃材質,瓶子一看就是本地生產的。
大概是因爲白蔻準確說出了國史,掌櫃做起生意來都痛快了很多,給了一個優惠的價格,還向她推薦了備用筆頭和備用筆。
“我們烏法扎吉的筆尖都是用極細的寶石做筆珠,這個打磨工藝是我們的絕活,不外傳的,但是筆頭是個消耗品,用久了還是會有磨損,影響用水流暢,何況萬一手滑摔一下,筆頭稍有一點變形都寫不了字了,手邊要是有備用筆頭或者備用筆就不怕耽誤事了。”
“好啊,同樣的筆號,再來兩支備用筆,筆桿要輕的,太重寫字累。”
“有有有,女式筆桿,沒有您那支華麗貴重,但日常使用足夠了。”
掌櫃馬上從櫃檯底下拿出筆桿筆頭和工具,熟練地組裝起來。
“客人您這支筆是高級禮品,看這外表裝飾就知是四年前達爾索王親率的使團帶來的禮物,是不是有一個墊絲絨的盒子裝的?當時使團把這個送了一小批給貴族,剩下的交給使團裡的商人出售,除此之外我們商人在自己國內都進不到貨。這筆您在家裡用用就好,不要拿在外面用,要是讓識貨的人看見怕是對您有危險。”
白蔻馬上把筆收進皮包裡。
“再要一支筆,我每天寫字很多,三支筆纔夠用。”
掌櫃喜笑顏開,利索地又組好一支擺在櫃檯上。
一套墨水加三支筆,再怎麼優惠總價還是挺可觀的,好在白蔻這幾個月攢了一些錢,花費還可承受。
付了錢,筆放進皮包裡,墨水盒子用包袱皮包起來提在手中,胳肢窩底下夾着傘,白蔻走出店鋪,望着陰沉沉的天空,感受到吹在臉上的微涼秋風,突然沒了逛街的興致。
四年前,蘭寶扎吉的達爾索王爲了國家統一,親率使團來朝見天子,進獻美女和各式珍寶,以求獲得援助和支持。
而爲了迎接這位貴客,禮部和御廚房提前一年就在商量宴會菜單,試製新菜。
那時,御廚總管叫白業宏,是白蔻的祖父。
當達爾索王率領的使團團隊浩浩蕩蕩進入京城時,御廚白的招牌早已不復存在,家人失散,白蔻自己在廚藝學坊,每天承受着師傅們的鞭子和喝斥,忍着着夥伴間的欺負,一遍遍反覆練習最基礎的基本功,做得不好就要捱打和餓飯。
直到本尊白蔻在練習食品雕花時,雕刀劃破虎口,終因傷口感染身亡。
然後,殼子換了內芯。
白家出事的時候,本尊白蔻實際上虛歲八歲,她根本不知道家裡當時發生了什麼,在她殘存的記憶碎片裡,只有兵丁抄家的混亂,祖母拼死保護裝有白氏菜譜的箱子不要被奪走,但她年老體弱,根本無力反抗,家裡很快什麼都不剩了。
所有婦孺跪在前院裡,官員拿着戶籍名冊清點人頭,只有本尊白蔻一人不滿十週歲被單獨拎了出去,從此再沒見過任何一位家人的面。
直到在學坊裡聽人談起八卦,才知道祖父白業宏這一支的白家人都被判了流放戍邊,但是母族、妻族、女兒婆家包括其他血緣族人都沒受到連累,並被允許可以繼續從事廚師或酒樓飯鋪的行當,只是隨着祖父這一長房嫡支的垮臺,沒有族人再敢打着御廚白的招牌招攬生意。
白蔻沉浸在本尊的往日回憶裡,無意識地沿街遊蕩,猛地被一陣烤肉香味驚醒,環顧四周,看到一家烤肉鋪子的大門口,明亮的炭火上一字擺開各種各樣的大肉串,複式香料的香氣催動着食慾,食客們一口酒一口肉,好不愜意。
在這種香味面前,肚子不能忍,白蔻信步過去,問了價錢,買了五串,將肉都刮下來,用荷葉包着,然後走出夷人坊,坐在河堤邊大塊朵頤。
心情不爽的時候,就要大吃大喝。
白蔻吃掉了整包烤肉,又回到坊內繼續尋覓美食,看哪家店外排長隊她也去排隊,在吃了幾輪後老天終於下起雨來,她撐着傘還在街上游蕩,要麼撐死自己,要麼把錢花光的勁頭。
差不多午飯時間結束後,白蔻抱着滾瓜溜圓的肚子返回那家酒樓,給辛勤值守的侍衛們帶了些新鮮的小食,另外還有不少有趣的調味料和食材輔料,並看到了同在後院休息的其他少爺們的親隨,互相間交換了姓名。
三樓的貴公子聚會本來到尾聲了,但看外面正在下雨走不了,於是叫店家撤了酒菜,換上特色熱飲,一羣人聊起天來,既是醒酒也是等雨停,乘車來的和騎馬來的各佔一半,總不能叫那幾位少爺們在這秋風秋雨中騎馬回家。
白蔻躲進車廂裡聽着風雨聲舒舒服服睡午覺,中間醒一回見外面雨沒停她又繼續睡,再醒來一次就睡不着了,無聊地躺在坐箱上胡思亂想。
不知不覺白家那糟心事又蹦進了白蔻的腦海裡。
這具小小的身體裡困着一個異世界的靈魂,渴望自由卻無能爲力,官婢的身份限制着,世代爲奴不得脫身,想重做自由民困難重重,要麼能證明白家是蒙冤受屈的冤案,要麼期待不知道猴年馬月的大赦,並且赦免範圍包含白家人所犯之罪。
白蔻用力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連白業宏到底被定了什麼罪都不知道,全家人流放戍邊應該是大罪,但沒涉及族人的話應該又不是太嚴重的罪行。
工作失職導致全家抄家流放?
那得犯怎樣的錯誤纔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白業宏時任七品御廚總管,他的工作失職帶來的後果,恐怕整個御廚房都要跟着遭殃。
白蔻想了想,想要了解這案件的前後始末,大概還是要去找白家族人或者祖母和母親的孃家人才能知道,可是想想本尊當時的年紀,腦海裡只有外公家的模糊印象,隔了這麼幾年,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住在原址。
如果真是白家男人們工作失職惹的禍,就只能認命了。
想到此,白蔻深深的嘆口氣,一種無力感在體內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