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滿月都有些心思不寧的,店裡的客人倒是說了些吉祥話,體諒她的心不在焉。
這一天,滿月覺得漫長極了,冷雲見她心思不寧,也不打擾,只是心裡暗暗點頭,小東西心善,對小十是真心好。
他不知滿月對小十近來狀況的擔心,滿月覺得若此刻能過一關,小十就會振奮起來,不然還真不好說了……
而她到了這時又有些自責,自己是不是錯了呢?縣太爺都給了方便之門了……
就在滿月天人交戰的時候,小十到了縣衙學宮附近的考棚。
此刻天還未大量,點點星火排成一條長龍,場面頗爲壯觀。
寧波是舉業發達的地方,小小縣試就有近兩千人蔘加,這讓小十感到驚異。
他忽然覺得自己做個移民來定海蔘加是個錯誤。
他應該留在磐安的……
高考移民可不是現代獨有產物,古代也是有的。
可奈何小十過繼給了七房,滿月等人戶籍在寧波,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給併到這邊來了。當然,若是活動下留在那邊也不是不可,可現在想什麼都晚了,明朝參加縣試是要五人具保的,若是他現在溜走,他的先生王子明第一個要倒黴。
小十有點嗶狗的感覺,晁粟其實知道里面關鍵,但他堅決要小十把戶籍移過來,用他的話說寧當鳳尾不做雞頭,要知寧波從明朝問題到現在,光一個鄞縣,中舉者就有近八百人,只有在科舉強大的地方纔能進步更快,以後步入官場也是有好處的。
小十頭上有些發汗了,忽然覺得自己口氣大了,這多人,才取那麼幾個,這,這難度也太大了吧?
一個小手拉住了他,“十哥,怕個鳥,就是幹,這次不中下次再來!”
是滿倉……
小十側頭看滿倉,滿倉真是個長子,明明比自己小三歲,可卻只低自己半個頭了。見他黑漆漆的眼裡帶着鼓勵,一時倒被激發出血性來,“說得好,我當大兄的總不能輸給你這個弟弟。”
這樣一鬧騰,心境穩下來了,王子明摸了摸鬍鬚,露出了一絲欣慰。
穩定下來後的兄弟倆便是四下看,見有與他們差不多年歲的少年人,也有三四十歲的,更有白髮蒼蒼的老人,不由感嘆,小小縣試便難住了如此多的人,舉業難,難於上青天,古人誠不欺我啊!
五十人一隊,很快排好,一些難堪的事出現了。
搜身!
這對一羣讀書人來說是很侮辱的事,但沒辦法,作弊的人太多,國朝需要真正的人才,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委屈大家了。
不僅要脫光衣服被搜,甚至還得被掰開穀道檢查有沒有夾帶。
小十來之前就聽王子明說過這些了,雖覺得羞恥,可爲了舉業也是咬牙忍住。
終是檢查好了,他回頭看滿倉他們,見他們揮手,便是點頭,轉身毅然決然地進了考棚。
看着他的身影滿倉的眼睛一下就紅了,王子明奇怪,道:“你這怎麼了?”
“先生,十哥的爹孃不管他了,他心裡難受,這是他唯一的希望。學生看他剛剛轉身竟有種風蕭蕭易水寒的感覺……”
頭上捱了記打,王子明呵斥道:“少說不吉利的話。”
滿倉呆愣在那兒,忽然又想笑了。
感情先生也很緊張。
王子明自然是緊張的,他自己就是被毀在這科舉制度上,所以憋着一口氣希望自己的學生能一鳴驚人。雖教小十沒多久,可他發現小十雖然資質不如滿倉,甚至有些平庸,但他刻苦,那股狠勁就是他這個大人都感到害怕。
他知這孩子爲什麼如此,所以他也希望他能來個一鳴驚人,擺脫父母遺棄他帶來的自卑。
時間慢慢流逝,等小十出來時,腿都有些發軟了,臉色也不大好。
他的位置不大好,就在茅廁邊上。
這事就算是陳述有關照也不大好做手腳,抽籤完全看運氣。
可憐的小十頂着臭味好不容易捱過了第一場,什麼也沒吃,等他出來,腿都軟了。
家人將他扶到了車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似活過來一般,便與王子明交流了起來。
王子明摸着鬍鬚,點點頭,“過縣試應無問題。”
至於寫的文章合不合縣太爺口味?
王子明不擔心。
他雖清正但並不迂腐,知道縣太爺與楊滿月關係不錯,只要自己的學生文章做得中規中矩,這第一關必是能過的。
這點事王子明自然不會覺得就是不公了,若是自己弟子寫的文章狗屁不通還能取了,那才叫包庇呢!
聽小十說完考試情況,王子明心裡明悟。
雖無出彩之處可也無疏漏,四平八穩,應有希望。
他們也沒急着回去,而是在縣裡尋了個飯館吃了起來。
他們倒安逸了。
可縣太爺就迷糊了。
楊立援的卷子已被擺到跟前,縣試自由度很高,不糊名也不謄寫,因此主考官是有很大權力的。
陳述想賣滿月一個好,透了下口風,本以爲滿月領會了,可現在看這楊立援的卷子,明顯楊姑娘是沒領會自己的意思啊!
一般縣考也要分幾場的,這由縣令決定,陳述這回就是決定考四場,而這四場中第一場最爲重要,若是中了,下面就不用考了,直接等俯試。
自己這大開方便之門不就是希望楊立援能一下過,省得後面麻煩麼?
冷雲幫了他大忙,他總得回報下的,這也是官場規矩。可惜侯爺那弟弟不像話,也沒興趣行舉業,所以主意只能打到他妻子身上,只是讓陳述沒想到的是,楊滿月居然沒領悟他的意思?
不可能啊!
那樣聰明一個人,難道是不屑?
想到這裡面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可再看看楊立援的卷子,臉色又好了點,可能她真沒領悟,那女子雖聰明,可也是剛直,估計是沒往這上面想。
去了這疙瘩,便是仔細閱卷。
閱卷的事不是他一個人做的,還有其他助手先看,然後會畫上圈或者叉,圈就是過的意思,最後能到他手裡批閱的,那就是不錯的文章了。
陳述仔細地看了一會兒,不由點頭。
這個小子的文采雖不風|流,但貴在中規中矩,就是匠作氣息難免重了些,令他頗爲不喜。
身爲兩榜進士,文采自是風|流,他又是心學門人,講究天性使然,自然是不喜這樣的文章,就連那幾首詩詞也是作得滿是匠人氣息,明明十三歲的孩子,怎能作出這樣的文章來?
這得問滿月了。
作爲一個被應試教育摧殘n多年的孩子,其他不行,就考試行。縣試考得東西不少,有詩詞,策論,經義,這些東西哪怕是策論那都是可以尋捷徑的。
尋了一堆範文給小十,填鴨式地硬塞,給我背吧,背到差不多爲之,考試縱然不可能高分,但落榜的機會也會變小。
對此王子明與晁粟竟是十分贊同,王子明甚至覺得滿月這法子妙,看他那贊同的樣子,滿月忽然想,若是告訴他縣太爺泄題的事,可能也會贊同?
好吧,王子明不像她想得那麼迂腐,人家也是實用主義!
翻過卷子,雖不喜,可這文章也沒什麼毛病,而且得賣侯爺面子啊,所以畫上一個圈圈。等看到策論了,他輕輕咦了一聲,邊上的副考官湊了過來,“大人,也覺此言新鮮?”
陳述點頭,“這策論有點意思。”
“不瞞大人,此子的考卷雖是沒毛病,可匠作氣太重,下官本來前面都要打叉的,可等看到這策論,卻是不忍下手了……”
陳述點頭,“才十三歲,能想到這些難能可貴……”
說罷便是一笑,“錢如流水,流動起來方能人人富有……十三歲,可畏啊!”
說罷便是畫上一個大大的圈,道:“排名次吧!”
三天後,到了放榜的日子,小十又來了縣城,這回只有滿倉和幾個楊家子弟陪他來了。
他一臉緊張,手捏得緊緊的,縣太爺一番訓話後,幾個胥吏拿着紅紙張貼起來。
縣試發案的紙張是碗狀的,取縣試五十名以內,故而又稱作團案。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副榜,可以說是候補,若是團案上的第二場考得不好,候補就能增補上去。
小十覺得自己的心砰砰跳,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幾個楊家子弟踮着腳直看,看得心也是沉沉的,團案上已看到四十多名了,可還是沒小十的名字,若是滾出五十名以外,其實希望都不大的。所謂候補不過是對學子的鼓勵,這幾個子弟跟着王子明與晁粟學習,也順帶知道了一些考場規矩。
比如這團案上都分規矩,前二十的,基本進府試是保的了,而二十到五十,呵呵,那還得多多加油。若是五十以外,呵呵,自求多福吧!逆襲的也有,就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命了。
“中,中,中……”
忽然楊立修抽風了,“中,中,中啦!”
緊張着的小十本來都不敢看榜單了,被楊立修這麼一喊,頓時打了個激靈,忙擠過去一看。這一看,兩眼一翻,邊上人連連大喊,“援哥兒?!快來人!!”
我,我居然中了,五十名……
陷入黑暗的小十心裡哭泣,“說好的小三元呢?五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