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9
盧雅江又在出岫山上呆了數天,這期間教主號稱身體抱恙,一直不見他。他回去以後驚疑不定,一會兒懷疑高晟風出了什麼事,找了個冒牌來頂替,一會兒又認爲是自己弄錯了,並且弄傷了高晟風,故而坐立不安。然而他見不到高晟風,心中的疑惑就無法排解,高晟風又派人給他送來口信,讓他儘早下山去燕溪山莊。
盧雅江臨出發之前,又去找了尹言一回。他問尹言:“右護法,我父親在哪裡?我走之前,能不能去看看他?”
尹言搖了搖頭。
盧雅江有些失望,他對韓江自然是沒有感情的,然而這畢竟是他的父親,他從小以爲自己無父無母,彷彿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如今驟然知道自己也有父母,且父親還存活在人世上,又因爲父親而經歷了一系列的事情,便有些好奇,想親眼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他生怕這一去會有去無回,臨走前除了高晟風之外想見的就是韓江,偏偏哪個都見不到。
他走的時候,尹言親自將他送到山下,意味深長地叮囑道:“認清你自己的內心,想明白,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盧雅江不甚解,尹言也不肯多說,盧雅江失意地走了。
盧雅江騎到萬河邊上,馬跑累了,他也累了,便下馬讓馬兒自行吃草喝水歇整,自己跑到河邊洗臉。
他用冰涼的喝水撲了撲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蹲在河邊發呆。突然聽到身後一聲馬的長鳴,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身形羸弱的少年一隻腳跨在他的馬背上,半個身子調在半空中,一臉驚慌失措,竟然笨手笨腳地去堵馬的嘴想讓它不要叫喚,然而馬嘴沒堵上,他自己先從馬背上掉了下來,若不是他滾的快,差點被馬蹄跺上。
梅紋扭絲劍出鞘,盧雅江頃刻就奔至那少年面前,只見那少年衣衫襤褸,臉上全是土灰,正抱着膝蓋哀聲叫疼。
盧雅江微微蹙眉,劍一橫,點上那少年的喉間,寒聲道:“你是誰?竟敢動我的馬?”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一愣,旋即露出害怕的表情:“赤煉魔使!”
盧雅江疑惑地打量着他。
少年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劍鋒,沒推開,臉一鼓,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嗚……怎麼又是你,你殺了我師父和師兄,害得我天天餓肚子,你又欺負我,讓你的馬把我甩在地上,嗚……”
盧雅江嘴角抽了抽,眯起眼仔細盯着他瞧,還真看出些眼熟勁來:“你是……”
少年怯生生地說:“我叫金小翔。”
盧雅江殺過的人不少,自然不記得這號人物,冷冷道:“你爲什麼偷騎我的馬?”
金小翔又開始抽泣:“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飽飯了,我走不動了,我要去燕溪山莊,那裡好遠,我想騎馬,嗚嗚……”
盧雅江聽到燕溪山莊的時候不禁愣了一愣,忙道:“你去燕溪山莊做什麼?”
金小翔眨眨眼睛,一串豆大的淚水滾落,把他臉上的污泥衝去些許:“聽說燕溪山莊消息靈通,我要去找月見草救人,所以想去問他們那裡能找得到月見草。”
盧雅江大吃一驚:“你找月見草?你要救的人是誰?”
金小翔抽噎了一下,道:“我、我父親。”
“廢話!”盧雅江不耐煩道:“你父親是誰?”
金小翔被他呵斥,嚇了一跳,眼裡又積了一汪水,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是、是一個白衣人,他告訴我,我父親中了毒,只有月見草和金環蛇膽能救他,我、我就去找……”
若金小翔說的是個無名小輩,盧雅江便索性殺了他,可偏偏這金小翔疑惑頗多,盧雅江越問越狐疑,索性挪開了指着他的劍,一把把他拽起來,嚇得金小翔手腳並用地撲騰:“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煮雞蛋給你吃,大俠饒我一命!”他這一掙扎,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被盧雅江扯下來一半,露出少年光潔細膩的後背。盧雅江定睛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背部的正中間,長着三顆連續的黑痣!
盧雅江喝道:“別動!”一把壓住金小翔的肩膀,伸手在他背上搓了搓,搓掉一層污垢,卻沒搓掉三顆痣。那的的確確是痣,而不是沾上去的污漬。
盧雅江鬆開他,往後退了一步,驚詫地打量着他看,片刻後道:“你……先去河邊洗洗臉。”
金小翔害怕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挪到河邊,用乾淨的喝水把手臉洗了乾淨。
盧雅江仔細打量他的容貌。他的臉型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稚嫩未去,骨架稍開;眼睛又大又圓,水汪汪的,似乎一眨眼就能落下淚來;鼻子很挺,嘴脣粉粉嘟嘟的。這麼看來,跟韓騁竟有四五分相像。
盧雅江道:“白衣人是誰?你父親又是誰?”
金小翔怯怯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從小是被蒼山派的掌門撿回去的,聽說他們撿到我的時候我才一歲,被人丟在豐谷河附近。幾個月前,有一個長得神仙一樣白衣人找到我,他說我有父親,可我父親快死了,需要月見草和金環蛇膽才能救活,然後就跑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就想去找找看月見草。”
盧雅江想,那白衣人大概就是尹言了。金小翔的說辭,與當初韓騁的說辭倒是吻合了,但韓騁並不是韓江的兒子,自己纔是,既然韓騁弄錯了身份,那金小翔也是韓江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親生弟弟了。
他問道:“那白衣人長得什麼模樣?”
金小翔想了想,道:“他長得什麼樣子我倒是不記得了,就記得他很好看,但是也很煞人,他一說話,我就覺着涼氣往身上鑽。”
盧雅江越聽他說就越覺得像尹言。他腦子裡很亂,一時不知道該拿這個少年怎麼處置纔好。
金小翔看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我這麼乖,你問我什麼我都告訴你,你不殺我了好不好?”
盧雅江啞然失笑,片刻後道:“我不殺你。”
金小翔摸摸肚子,試探地說道:“你真好。可是你不殺我,我也快要餓死了,你救救我,給我點吃的好不好?”
盧雅江從包裹裡掏出一塊乾糧餅遞給金小翔,金小翔接過餅咬了一口,啪嗒一坨眼淚落在餅上。他噴着餅屑哽咽道:“大俠你真好,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喜歡你!”
盧雅江嘴角抽了抽。如果這傢伙真的是自己的弟弟,自己怎麼會有個這樣的弟弟?
金小翔吃完了餅,滿足地揉了揉肚子,突然啪的一聲,一枚黑色的東西從他腰間落了下去。他趕緊彎腰去撿,盧雅江比他更眼疾手快,撿起那東西,定睛一看,瞬間愣住了——這東西盧雅江很熟悉,他和韓騁在一起的那幾個月裡,每天都看見韓騁貼着帶着這物事!是五輪派那枚印着韓字的血玉佩!
他顫聲道:“你怎麼拿到這東西的?”
金小翔怯怯地說:“是那個白衣人給我的。”又道,“大俠,你能不能把他還給我,我還打算拿他當口糧呢。我找人估過價了,這玉佩起碼能換十斤大米。”
盧雅江身形晃了晃,勉強穩住了。一切都太詭異了,他想不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塊玉既然到了尹言手裡,也就是說,尹言已經見過韓騁了。他有沒有像救韓江一樣救下韓騁?還是將韓騁當做出岫山的叛徒給殺了?可是爲什麼他不把這塊玉佩交給自己,卻要交給金小翔呢?不過看到了這塊玉佩,盧雅江就更加能肯定,金小翔就是自己那個傳說中的弟弟了。
盧雅江前二十年都無父無母地過着,如今驟然有了父母,父親還活着,又冒出來一個弟弟,真是叫他好不適應。他半晌才消化了這件事,心道尹言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目的,既然尹言告訴金小翔月見草的事,那說不定金小翔在這裡撞見自己,也是尹言的安排。既然如此,或許他應該帶着金小翔一塊上路。只是他不知道,其實他不知道的事情尹言比他更加不知道。
他在金小翔怨念的目光注視下將玉佩貼身收了,從行李裡取出一件換洗衣物丟給金小翔,道:“你先換身乾淨衣物。”
金小翔雖然長的嫩,但是個子卻不矮,身形與盧雅江差不多,他穿上盧雅江的衣服,倒是正正好好。
盧雅江道:“上馬跟我走。”
金小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大俠,你要帶我去吃東西嗎?”
盧雅江嗯了一聲,催促道:“上馬。”
金小翔一臉幸福地笑了:“大俠你真好,我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