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一直不知道,我的左眼是瞎的,空洞無神的眼瞳孤零零望着外面,經過那隻眼所投射的影像,全是黑暗。
玖經常撫摸着我的左眼,吃吃的看着它,讚歎:“好美的眼睛。”
好美的眼睛,玖一直喜歡重複這句話,卻不知,他這句話總是在無意識中猶如一把銳利的刀深深刺入我的心臟。
儘管這樣,我依然揚起好看的笑臉,配合着他,苦澀的笑。
玖是我的男朋友,我們都是大學學生,和普通情侶一樣,我們的約會,選在了最浪漫,最詩情畫意的地方。
玖說,他喜歡站在我的左邊,因爲那可以全心注視我的左眼,在陽光傾灑下,泛着流光溢彩的光澤。
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然而有時候,我卻認爲他愛我超過我的左眼。
“芸,往右邊挪下好嗎?”玖溫柔的笑着說。
“好。”我木訥往右挪動了一點,玖自然的站在了我左邊。
心裡的防線被他如沐春風的笑容打破,我也無暇猜測,只得專心的觀注這場雜技表演。
“今天的表演很好看。”玖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溫暖而寬厚,一瞬間,將我心裡所有的疑問趨之若散。
玖他,應該是愛我的吧,所以才珍惜我的眼睛。
我竟然跟自己的眼睛吃醋,想到這裡,我自嘲的笑了笑。
表演也到了高潮,一個帶着高帽的小丑笑嘻嘻的登上臺,取下帽子在裡面摸索了一陣,拿出一個手掌般大小的玻璃球來。
然後他把玻璃球向上一拋,數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球戲劇般憑空從小丑手上脫穎而出,閃爍着晶光。
“快閉眼!”玖突然喊到,然後捂住我的雙眼。
頓時,周圍慘叫聲響起。
我吃驚的想睜眼看看,卻被玖死死捂住眼睛。
“玖……”我輕聲喚他。
“等等。”玖吃痛的說道。
心裡突然一緊,我掙脫出他的手,睜眼一看,玖痛苦的眯緊眼,鮮血肆意從他眼裡滑落下來,勾勒出血的淚痕。
“玖!”我失聲尖叫,手足無措的看着他。
“不要哭,哭了,眼睛就不美了。”即使閉緊眼,玖他依然能輕車熟路的撫上我的左眼。
“你的左眼很美,我很喜歡。”玖在說完這句話後,身子向後一傾,倒了下去。
玖再次醒來的時候,世界是一片黑暗。
我沉默着喂他喝完湯藥,心疼,惱怒溢於言表。
“我的眼睛怎麼了?”玖仰起臉問,那本該清澈無暇的雙眼,此刻卻被厚重的紗布矇住。
“沒事,過不了多久就會好的。”我的聲音隱隱帶着哭腔,緊握着拳頭,指甲深**進肉裡。
玖溫暖的手掌蓋在我的拳頭上:“不用騙我了,我知道,我的眼睛沒了。”
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絲毫傷悲,平靜的語氣卻讓我忍不住簌簌落淚,撲進他懷裡:“都怪雜技團,演出失誤,害你的眼睛沒了。”
玖輕輕的拍着我的後背,安慰着說:“沒關係的,以後,你就當我的眼睛好不好?”
“好。”我擦乾眼淚。
“用你的左眼。”玖輕柔的說。
【二】
從那以後,玖的傷慢慢好了。但醫生說,如果沒有適合的眼膜捐獻,玖的眼睛恐怕永遠都無法復原,即使眼睛所遭受的創傷會癒合,但他卻永遠看不見東西了。
“沒關係的。”玖握住我的手,彷彿此刻受傷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玖說:“芸,以後你的左眼就是我所看到的全部世界。”
玖對於我的左眼,一直都是那麼深沉的依戀。
這份依戀卻近乎瘋狂。
我不禁想起了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那個暖洋洋的天氣裡。
玖像個大男孩一樣,冒冒失失的跑過來。
“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他微笑着說。
“爲什麼?”我歪着頭問。
“因爲你的左眼所看到的,是我全部的世界。”
玖他,到底是愛我的左眼還是我的人呢?
又帶起這個問題,我再一次失眠了。
我爬上房頂,從懷裡摸出一面小鏡子,睜着大眼仔細觀察鏡子裡的眼睛,左眼與右眼無異,同樣是黑色瞳仁,同樣的大小,只是左眼永遠陷入黑暗。
突然,我敏銳的發現右眼眼底的眸光反襯比左眼大得多,而左眼完全是黑色,沒有半點月光映襯。
我一個激靈,扔掉手中的鏡子。
太可怕了,這隻左眼不是我的!
【三】
一如既往的,玖並沒有因失去光明而萎靡不振,相反卻對生活充滿希望,辭去工作,自己開了家盲人按摩店。
而我經歷了那晚的事後卻開始疑神疑鬼起來,但當我再次照鏡子時,用力眨眨眼,雙眼依舊無異,彷彿那晚經歷的一切只是噩夢,夢醒了,生活重歸軌道。
但我知道,這不僅僅只是噩夢那麼簡單。
“以後你的左眼所看到的,就是我的全部世界。”玖喃喃的說,無焦的瞳孔直視前方,甚至連我的到來都沒有發覺。
“我看到了黑暗。”玖喝了一大口水。
“然後是血。”玖摘掉鴨舌帽。
“你的眼睛被摘除了,我的視野也被隔絕了。”玖突然伸出手生生挖下自己的眼球,鮮血頓時染紅了視野。
“玖!”我驚呼,一個腳步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吃力的扶着牆想要站起來,玖卻蹲下身按住我的肩。
“你的左眼全是黑暗,爲什麼當初不告訴我?”玖大聲吼道。
“我…我不知道,我害怕。”望着他還流着鮮血的眼眶,恐懼襲上心頭。
“託你的福,我被禁錮了,禁錮在了黑暗裡。”玖頹廢的鬆開我,瑟瑟不安。
“你在說什麼?”我又驚又怕的問。
“噬魂眼。”玖搖頭,“你的左眼一直看不見光明,因爲那裡面飽含了太多靈魂,當我看見你的第一眼,靈魂便被它吸引。”
我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黑,便陷入無邊黑暗。
你的左眼,是我所看到的全部世界,因爲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被禁錮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