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章環兒帶進商隊的老婦人,姓周,是個孤寡的老婆子。兒子媳婦都在十年前的災荒中逃難失散了,如今孤身一人過活,因此對於她這種孤伶伶的女孩子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纔會不遺餘力對她伸出援手。
章環兒雖然不能說話,但卻可以寫字,而且舉手投足間彬彬有禮,顯現出良好的教養和風度,因此被人一致認爲是有些來歷的人。她也不否認,只說自己跟家人失散了,又被奸人所害,才落到了這步田地。
到了商隊裡,梳洗打扮之後她才明白爲何衆人初見她時會是那麼一副見到鬼的表情。說起來虹婧這個女人也算是心狠手辣了,竟然在廢了她的修爲、封了她的說話能力之餘,還毀掉了她的容貌!如今的她,臉上坑坑包包,彷彿癩蛤蟆身上的皮一樣,臉色鐵灰,猙獰嚇人。
也虧得她對容貌本就不是那麼太在意,否則光是這張臉就足以令她崩潰了。看來虹婧在她昏迷之後可沒少動手腳。
這樣的傷害對她來說其實並不算傷害,只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恢復原本的容貌。況且她活了那麼多年,對自身皮相早已不再放在心上,醜也罷、美也罷,都是這個人,都是這個人生,有什麼好在意的呢?因此,對於自身的傷殘,她表現得相當淡定。
旁人卻不知道原委,只道這個女孩毅力驚人,且心胸寬廣,對自身受到如此大的傷害都能平常心視之,實在難得。於是,商隊的人們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同了,同情、憐憫之餘,還多了一些欽佩和讚揚。
她一律照單全收,寵辱不驚的樣子更加堅定了他們以爲她出身不凡的猜想。
來到酈城邊上,見到一眼望不見頭的人龍,收留她的那個姓周的老婦說道:“這酈城外邊兒,若是按規矩排隊的話,至少要一天的時間才能進去。不過咱們商隊終究是地位不同,倒不必跟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擠在一起。”
果然,商隊的人很快便從人龍的旁邊駛了過去。商隊的馬車上插着獨門標誌,看到的人無不默默讓出了道來,即使臉上神色偶有不忿,卻也無人敢當面予以質疑和抵·制。
章環兒看得新奇,目不轉睛看着旁邊的人們,周老婦人見狀,便又呵呵笑道:“他們纔不敢攔我們的馬車呢!我們人多勢衆不說,而且名下的產業萬千。若是得罪了我們,被列爲我們的拒絕來往戶,那他們可能連吃飯的米都買不到一顆了,如此一來,誰還敢做那出頭之鳥?”
章環兒不禁莞爾。
人世間多的是不平之事,這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她是來體驗人生的,又不是來替天行道的,並沒有橫加干涉的意思。
商隊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城門前,只見幾個士兵走了出來,查看了商隊的路引和許可,又略略看了看馬車上的貨物,便揮揮手讓他們進去了。看得出來這榆南商會確實在聖龍帝國很有些地位,便是一方諸侯也要給他們幾分面子。
進了城,頓時又是另一番天地展現在眼前。
寬闊的能夠容四兩四匹馬拉的馬車並行的道路,路上鋪着青石,平坦順暢。街道的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房屋,連綿不絕的商戶集中在周圍,家家都派出人來賣力吆喝着,爭奪着街上的生意。摩肩接踵的行人來來往往,有穿着華貴的富家子弟,有衣着光鮮的小媳婦大姑娘,有一身樸素的平民百姓,也有衣不蔽體的貧苦流浪者,五花八門,令人歎爲觀止。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街道兩旁竟然沒有隨意擺放的小攤販,使得整條大路看上去秩序井然,雖然人多卻並不擁堵,人和馬車交匯在馬路上,並沒有任何衝突或是不妥。
周老婦人見她的臉上流露出驚訝,倒也並不以爲奇。畢竟這聖龍帝國雖然允許女子拋頭露面,但會這麼做的只有那些尋常人家的女子,一般有些身份地位、教養良好的女人還是遵從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教條,章環兒這種“大家閨秀”會沒見過這些景象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便一路滔滔不絕地向章環兒細細講解着街上的一切,包括那下水溝是怎麼修的,顯親王又是如何規範正街兩旁的秩序,不允許小攤販隨意擺攤,而專門修建了“瓦集”讓他們集中售賣小商品等等,全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跟着周老婦人,章環兒只覺得自己對這凡人界的認識就像踩着飛劍一樣迅速上升,這一段路走下來,到了商隊的據點之後,她自認已經將這座酈城瞭解得八九不離十了!
商隊的任務自然是做生意。抵達了目的地之後,人們就開始馬不停蹄地做起了準備。辦手續的辦手續、拉關係的拉關係、卸貨的卸貨、送貨的送貨,忙得團團轉。而這個時候本來周老婦人和章環兒的任務就該告一段落,由據點裡的廚子來負責這一堆人的吃喝,但無奈商隊的人們早已被章環兒的手藝養刁了胃,換了個人做的吃食他們竟然吃不慣了!於是,章環兒不得不再次披掛上陣,親手爲他們做起了食物。
做商隊裡上上下下幾十號人的食物可不是鬧着玩兒的,這幾天裡章環兒就留在據點忙着做飯了,幾乎什麼地方都沒去過,這跟她想要走遍天下體味人生百態的初衷可謂南轅北轍。因此,她便開始尋思着脫離商隊獨自行動,否則以後怕都是個煮飯婆的命運了!
要離開商隊總要有個藉口,她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麼辦法?當然她也可以找機會偷偷溜走,但在好心收留了她的商隊的人面前,她雖是沒心沒肺,卻也做不來不告而別的事情。
不過很快,事情便有了轉機。
這天,秦長老回到據點,臉色有些沉凝。想到今日在州牧那裡碰的軟釘子,心頭便有些沉甸甸的。
這次他奉了商會少主人的命令,來這裡開拓新的藥材市場。可酈城的藥材行業已經有了幾個巨頭,把持壟斷着城裡的藥材鋪,要在裡面插上一腳是很困難的,沒有官府的支持根本很難成事。然而那幾家在這酈城已經經營多年,自然早已打通了跟官府的關節,己方除非是有比他們更加優渥的條件,否則憑什麼讓官府放棄已經經營好的商家而跟己方合作呢?
顯然,州牧那邊早已經被他們收買了,所以纔會在今日會商之時多有推諉,雖然還不至於刁難,但不合作的意向已經非常明顯了,要讓他們改變主意……難!
爲今之計唯有從顯親王那方入手了!只要能打通顯親王的關節,州牧什麼的自然也就不成問題,所以他纔想盡辦法,拼了老臉,好不容易請動了王府的世子宇文佑,今日來這據點赴宴。
作爲榆南商會在酈城的據點,自然規模是不差的,一應房屋建築和擺設也絕對都是精品,還配備了相當數量和質量的侍女、歌姬,作爲宴飲的場所是絕對不會差的。但這膳食品種上卻有些難辦。
宇文佑身爲顯親王的獨子,不但爲人風流倜儻、文武雙全,而且深得顯親王的信任,只要說動了他,則顯親王那方的路子就算走通了一半。然而宇文佑自幼便享盡了榮華富貴,什麼樣的宴會沒參加過?什麼樣的東西沒吃過?想要討好他談何容易!這位世子大人對食物一向極爲講究,而商會的廚師們已經在酈城幹了十多年,口味早已本地化,想要做出什麼別出心裁的東西來實在有些困難!
唉!也不知少主人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幹嘛突發奇想要涉足酈城的藥材業?!若不是這麼個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指示,他現在怕是早已完成了這次商會的任務,踏上回家的路途了!
一面長吁短嘆着,他一面悶着頭往裡走去。走過二門,只見前方匆匆走來一個人,身姿窈窕,是個翩翩少女,然而臉上卻蒙着一張面紗,遮住了容貌。
只要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對這個女孩子,還是不要看到面容比較好的。
章環兒走到秦長老面前,彎腰福了一福,遞出了一張白紙,雙手捧給了他。
他知道女孩不能說話,一直都是通過寫字來跟別人溝通的,於是便接了過來,打開來看,只見上面寫道:“長老,承蒙各位不棄,帶着小女子來到這裡,小女子甚是感激,他日若有機會,必當涌泉相報!只是小女子在這裡打攪多日,對給各位帶來的麻煩深感不安,因此想要出去打探一下父母親朋的消息,若是能找到他們,一來可以避免繼續給各位添麻煩,二來也可以與親人團聚,還望長老多多體諒。”
秦長老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也對,能夠找到親人,與他們團聚自然是好的。只是若找不着你也無須擔心,你在我們這兒也不是白吃白住,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了你的巧手,讓我們的飯桌上增添了許多樂趣,你並不是什麼負擔,就不要想太多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心中一動,看了看章環兒,一下子有了主意。
只見他笑呵呵地對她說道:“不過,環兒,在你尋找親友之前,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