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能回答出徐萍菲的問題。
病房裡的氣氛,一整天都是悲傷的。
到了晚上,方平均才醒來。
當發現自己的一條腿被截肢了,這輩子他都將以一個殘疾人的身份生活後,他張嘴啊啊啊了半晌,最後才嗚咽地哭了起來。
方平均幾十年沒有哭過了,哪怕是方俞康入獄那會兒,他也沒有哭過。他這一哭,方俞佩跟柳玉他們又跟着哭。
看着他們一家人哭,前來醫院看望他們的親朋好友也跟着流淚不止。方俞生的姑姑方慶雲也帶着老公來了,姐弟見面,自然又是一頓傷心好哭。
家裡還有個小女兒,方俞生跟喬玖笙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就回去了。接到方俞佩的電話,得知方平均已經醒來,吃過晚飯後,給小女兒洗了澡,等喬玖笙和小女兒都睡着,方俞生這纔去醫院。
他到醫院的時候,只有柳玉在這裡守着,方俞佩好像回家吃飯去了。
方俞生來的時候,手裡提着一個食盒,是給柳玉準備的。
“嬸嬸,吃點飯吧。”
方俞生將那食盒遞到柳玉手裡,見柳玉臉色不濟,那一看就是食慾不振的樣子。方俞生就勸道,“嬸嬸,小叔還得等你來照顧,你吃不下也得吃點兒,不能把身體拖垮了。”
聽了方俞生這番真切實意的勸說,柳玉眼裡終於有了些亮光。
她打開食盒,看着精緻美味的飯菜,心裡一暖,忙謝他,“這真是麻煩你了。”這話並沒有多少誠意。柳玉始終還是怨恨方俞生的,不可能因爲這一頓飯,就原諒他當時對方俞康的所作所爲。
“我們是一家人,說什麼麻煩。”
方平均不能吃東西,柳玉怕他聞到菜香味會更難受,便端着食盒去了外面。柳玉一走,牀上閉着眼睛在睡覺的男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見方平均醒來,方俞生並不感到驚訝,也不慌亂。“小叔。”他還是恭恭敬敬地稱呼他一聲小叔。
方平均冷笑。
“你還敢來,你就不怕我把你抖出來?”
短短一句話,方平均費了很大的力氣纔講完。
方俞生在病牀邊上站定,燈光將他挺拔的身子拉長,陰影落在方平均的身上跟臉上。方平均虛眯着眸子,看着方俞生揹着光的臉。
他看見方俞生有恃無恐地笑了。
“小叔不會。”不等方平均問爲什麼,方俞生自己就做了解釋,他說,“小叔現在已經是殘疾了,你鬥不過我了。你還有妻子跟女兒,你不敢招惹我。”
方平均冷冷地注視着方俞生,沒有吭聲。
全被他給說準了。
方俞生見他脣瓣乾得很,就倒了半杯溫水,將棉籤浸溼,將溼潤的棉籤放在方平均的脣上輕柔地蘸着。徐萍菲隨便吃了幾口飯,回來時,看到方俞生在給方平均潤脣,她愣了一下。
“就吃完了?”方俞生丟掉棉籤,問柳玉。
柳玉呆呆地點頭,發現方俞生還在看自己,柳玉這才說,“吃了幾口,吞不下去。”
“那明天讓錦姨燉點兒湯。”
柳玉說,“不必麻煩你了,我讓俞佩從家裡帶就行了。”
聽柳玉這麼說,方俞生也就沒再跟她爭。
從醫院離開後,方俞生直接開車回了家。到家時,都過十二點了。方俞生停了車,往家裡走,回到寢院,發現遲薄光他們的房間的燈還開着。
方俞生站在自己的房門口想了片刻,最後還是調轉步伐,朝遲薄光他們房間走了過去。
叩叩——
方俞生垂下手,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開門的是遲薄光。
方俞生朝裡面張望了一眼,發現莉莎已經睡着了。他放低聲音,問遲薄光,“睡不着麼?”
遲薄光點點頭。
遲薄光問方俞生,“聊聊?”
“好。”
走出房間,遲薄光小聲地將門合上,這纔跟方俞生一起來到庭院裡。夜晚還是有些涼,父子倆坐在庭院下面的躺椅上,都沉默着。
過了幾分鐘,方俞生才問遲薄光,“你爲什麼睡不着?”
遲薄光倏然擡頭,盯着面前的兒子。
“前段時間,傷害阿笙的人,是平均?”遲薄光雖然是在問問題,但他那瞭然的眼神跟肯定的語氣,表明他心裡已經認定了這件事就是方平均所謂。
遲薄光是個聰明人,生活中,他總能從一些微不可查的小細節嗅到事情的真相,這大概跟他在懸之崖監獄裡生活了幾十年有關。
方平均這次受傷,別人察覺不出任何問題,卻逃不過遲薄光的眼睛。
方俞生愣了下,才嗯了聲。
遲薄光能猜到方平均是傷害喬玖笙的真兇,自然也知道了方俞生就是那個傷害方平均的人。他並沒有指責方俞生。
在那座監獄裡,遲薄光見識了太多的黑暗,比方俞生更加心毒的人,他也是見過的。
“哎!”遲薄光發出一聲長嘆。
方俞生看了他一眼,心裡好奇他爲什麼要嘆氣,但卻沒有問出口。
不需要方俞生問,遲薄光自己就說了他嘆氣的原因,他說,“要是父親當年沒有將我帶回家,沒有領養我,這方家,肯定又是另一種模樣。”
沒有遲薄光做對比,或許方平絕的性格就不會變得那麼陰鬱,他會開朗地成長。沒有遲薄光,方平絕就不會遇見莉莎,就沒有方俞生的存在。方平均也就不會離家出走…
方家大概會發展得很大,家大業大,多子多孫。
可現在,方平絕死了,方平均慘了,方慕死了,方俞康坐牢了。方家真正健康正直的男性後輩,就只剩下方俞安一個人。
可偏偏,這人還對女人不感興趣。
想明白這些爛事,饒是遲薄光也忍不住嘆氣。
方俞生聽了這話,心頭卻是一怔。
“可那樣的話,你不會遇見莉莎,不會有我。”方俞生凝視着寢院的方向,他說,“我不存在,我不會遇見阿笙,那樣,你的三個孫子也就不會存在。”
遲薄光說,“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只是被方平均這件事,刺激到了而已。
方俞生說,“爸,錯不在你。”方俞生喊這聲爸的時候,語氣是有些奇怪的。平復下心頭那份怪異感,方俞生又說,“錯的是心術不正的人。”
這聲爸喊得奇怪,遲薄光聽着也覺得奇怪。
但方俞生說的這句話,遲薄光卻聽進去了。
方老爺子將遲薄光帶回來養着,是一片仁心。方俞生不知道如果爺爺還活着,看見了方家如今的樣子,會不會後悔將遲薄光帶回來。但,如果時光回溯,爺爺還是會將遲薄光帶回來。
因爲,方老爺子就是方老爺子,他有一片仁愛之心。他的仁愛之心,讓他無法放任故友的遺孤不管。方老爺子的忍心,跟方平絕的妒忌之心,以及方平均對孩子的溺愛之心是一樣的。
一個人的存在是沒有錯的,有錯的,這選錯了路做錯了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