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司馬8

是的, 建業的城亂,不過是有心人故意爲之,全國都兵亂四起, 又何止建業一城一地呢。

而皇家的繼任者, 根本無法力挽狂瀾, 繼位的幼帝年僅三歲, 除了依在奶嬤嬤的懷抱中, 還能做些什麼。

太后不懂朝政,卻一心抓權,對端宜大長公主留下的輔臣並不信任。

大梁的滅亡, 是遲早的事。

若是端宜公主還在世,大梁何曾陷入這軟弱可欺的局面;若是永慶帝還在世, 還能善用他端宜皇姐留給他的輔臣, 至少還能支撐個十數年。可惜了……

司馬淳想着, 可惜她的公主阿孃,英明一世, 卻沒料到她的身後會是這般局面;可惜她的公主阿孃,是個女兒身,若是個男子,大梁豈會亡國?!

何叔寶在司馬淳的胳膊上點了幾下,司馬淳擡頭看着他, 何叔寶有些擔心她, 見她已不復之前的激動, 才放下心來, 繼續說道:“公主的親兵, 目前下落不明,但是, 有人找到了公主曾經的侍衛長。”

司馬淳睜大眼睛:“你是說,陳爺爺?”

何叔寶點點頭:“不錯,陳將軍當年因年紀老邁,公主準他回鄉養老,當年得知建業城亂,他便趕回建業,只是可惜,半路上中了埋伏,陳將軍中了暗箭,傷重不治……”

司馬淳疑惑地看着何叔寶:“這些,你如何得知的?”

何叔寶嘆口氣:“當年陳將軍家死了很多人,只有他的一個徒弟帶着陳將軍的小兒子逃了出去,幸好被人所救,帶回了江陵藏匿。那一家姓趙,家中的四房娘子,正是我的堂姑母,我方纔輾轉得知此事。”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之前所說有人用公主的信物,調走了公主私兵一事,也是聽他們所說。”

“陳爺爺……”司馬淳當年雖然年紀很小,但對陳將軍還有些印象。

何叔寶拍拍她的手背,說:“等此間事了,我帶你去見他們。陳家五郎瘸了條腿,但立志報仇,可是眼下,哪裡能談報仇呢!你去勸勸他,興許他好好養傷,便能行走如初了。”

司馬淳點點頭,又問:“阿寶,爲何之前不曾聽你提過這些?”

何叔寶望向窗外,可惜因天冷,簾子都放了下來,除了室內的陳設,什麼都看不到。

何叔寶嘆口氣說:“這些國仇家恨,我不希望你牽涉其中。對我來說,你能平安無事,便好。”

又指了指司馬淳腰間的白頭富貴玉,“我實是沒想到,玉華公主爲將這塊玉給你,雖然不敢相信,但,應該便是這塊玉了。”

司馬淳垂首想着,報仇,唉,要說她實在愧爲阿孃的女兒麼,從前世,她除了憤懣於處境,真的從未想過報仇之事。

她真是女不肖母啊!

司馬淳有些難過,從小到大,沒有人教過她這些,她也從來不知要如何做,此時突然聽聞,這世上還有人一心念着復國仇,她,實在是汗顏。

何叔寶溫聲說:“如今大齊正氣勢如虹,當今陛下文治武功,皆屬一流。各地縱有草莽,也是有心無力,只能蟄伏。你一區區小娘子,又能做些什麼呢?”

司馬淳低聲說:“若是我阿孃,大齊算得了什麼!”

“公主確實不讓鬚眉,只是可惜老天妒之!若是公主在,大齊未必敢南下。可是,阿淳,你與端宜公主是不同的。公主她身爲文康帝嫡長女,很長一段時間內,皇宮中沒有別的皇子皇女降生,公主的治國掌兵之能,來自文康帝的悉心教導。而你不同,你從未學過這些,公主,也未必希望,你如她一般。想來,公主也是希望阿淳你一生平安喜樂的。”

司馬淳嘆着氣:“說到了這些事,我對司馬家的這些,都不想去理了,實在是沒意思透了。”

何叔寶便笑着說:“所以公主一直也不怎麼理會司馬家這些人啊!”

“也是!”

說話間,司馬淳又有些躊躇:“司馬家的事,不如便就此作罷吧。”

何叔寶卻說:“我本也只是不忿他們對你不敬,只是想讓他們長長記性,但如今看來,我心中也有一個猜測。”

司馬淳不明,何叔寶想了想,便說,“你這塊玉,得自於玉華公主,據我猜測,定是端宜公主臨終前,交給永慶皇帝的,這纔會落在玉華公主手中。可當年建業城亂,卻是另有一人憑着公主的信物,調開了公主府的私兵。我懷疑,與司馬府有關。”

司馬淳有些震驚:“不會吧!不是我瞧不起司馬府,他們既庸碌且愚蠢,實在不是能做出這些事的人啊!”

何叔寶面色有些複雜:“我本也沒想到,但依着你的猜沒測,又覺得也有可能。”

“我的什麼猜測?”司馬淳本有些不明,後又想到了什麼,“你是說,我阿爹?!”

何叔寶沉重地點點頭:“若是駙馬出面,又有公主的舊物,那些親兵被調走,也是極有可能!”

司馬淳兀地站起來,厲聲道:“若真是他,我絕不饒他!”

何叔寶拉她坐下,安撫道:“這些不過是我們無端猜測,做不得準的。我之前不告訴你這些,就是怕你多想。無論如何,他是你的父親,你能將他如何呢?”

司馬淳聞言,便有些沮喪,“是啊,我能將他如何呢?”

何叔寶沉吟片刻,說道:“我想要的,無非是一個真相。”

司馬淳與何叔寶說了這麼多,眼下能着手的,依然還是那對姐弟倆每月會去的那處別莊。

只是到了十五那一日,又有了些變故。

司馬清與司馬澈這對姐弟,自從那天在靜怡堂中,捱了有生以來第一頓打,自覺顏面全失,接連幾日,都悶在房中,不願出門。

十五那日,本是要出城去別莊的,他們姐弟也都沒有去。

司馬淳有些擔心:“難道是有人知道,我們在查探此事,所以他們便閉門不出,不讓我們拿到把柄?”

何叔寶皺着眉,考慮了很久,久到司馬淳都有些忍不住來催他了,何叔寶才說:“或許不是這樣。以目前所見,司馬府中衆人,簡直是一目瞭然,有些想明白了的,卻不願多事,甚至想借刀殺人。”

司馬淳插話道:“比如二伯母?”

“對!”何叔寶說,“以前老太太在世,她便做不了主,如今都分了家,她可是一直想當名正言順的掌家娘子的。府裡還住着外人呢?”

何叔寶邊說着,走到門邊,向外吩咐了一聲,迴轉來,對司馬淳解釋道:“我讓人去仔細看着那對姐弟倆,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這收穫並沒有讓他們等多久,午飯之後,便有人來回報說,那對姐弟如今住的後院,來了位不速之客。

沒有從正門進,走的是府中的邊門,平常只有府裡的下人出去採買會從那邊走。

司馬淳一聽這消息,顧不得其他,連何叔寶那邊都沒有知會,自己帶了些侍女僕婦,便往那院子走。

她還特地留了個心眼,帶上了何家的一位老嬤嬤,是曾經跟着幼時的何叔寶在大梁皇宮、公主府中往來的,認得不少建業城中的貴人。

府裡的其他下人,在高氏的約束下,對司馬淳的行動從不阻攔,只是在探明瞭她這一行人的方向後,便去報給了高氏知道。

高氏一把扯下頭上的汗巾,坐直身子,待要說些什麼,又有些泄氣,只是擺擺手,讓人下去了。

一旁的張嬤嬤有些擔心:“此事若傳開,對司馬府畢竟不美。”

高氏沒好氣地說:“我能如何?想那人貴爲公主,卻沒本事拿捏住自己的夫君,難道便要怪婆家麼!”

高氏話是這樣說,到底不敢完全置身事外,便吩咐張嬤嬤:“叫人看緊了門戶,無論是何消息,都在咱府裡湮滅掉,切不可讓人傳到外面去。等郡主出完氣,清姐與澈哥那的下人們,全部打死,不留活口。”

張嬤嬤心中一驚:“這,只怕殺伐太過了……”

高氏橫了她一眼,張嬤嬤連忙低下頭,高氏放低了些聲音:“那些人,都是老太太留下的,知道的太多了……”

張嬤嬤不敢多問,趕緊下去佈置。

司馬淳帶着人,很快便出現在那對姐弟眼下居住的晴雨軒。

院裡的下人們覺出不對,便立刻被壯實的僕婦絞了膀子,嘴裡塞了布巾,一聲兒也不能出。

院子裡依然靜悄悄的,寒風呼嘯着,司馬淳雙手交握又張開,手指冰涼,反覆幾次,方纔活動自如。

但她只覺得身體內血液在上涌,熱血在沸騰着、叫囂着。

司馬淳輕輕走到正廳門口,據說來的人正在裡面與那對姐弟倆說話。

在門外,也能聽到裡面輕輕的聲音,不同與那對姐弟倆清澈如泉水的聲音,那聲音很柔和,很溫暖,似曾相識,但太過久遠,也許她並不曾聽過吧,誰知道呢!

司馬淳咬咬牙,伸出手推開了門,屋內點着幾支大燭,雖然門窗緊閉,也很是明亮。

此時大門驟一打開,便有冷風咆哮進來。

裡面六隻眼睛盯着司馬淳,司馬淳慢慢地走進來,掠過了那對恐慌地幾乎顫抖的姐弟倆,目光定在了第三個人面上。

司馬淳認識他,曾在阿孃房中的畫像上見過,但也可以說不認識他,也許都沒見過幾面吧。

那人穿着身青色袍子,雖然樣式簡單,但料子卻是不差。

司馬淳一眼瞟過,定定地看着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那人目光有些驚疑,沉默了片刻,說:“你,是阿淳麼?”

司馬淳一偏頭,不去看他,看了看門外站的老嬤嬤,低聲道:“餘嬤嬤,你來看。”

餘嬤嬤依言垂首進來,站在司馬淳身後,目光望向那青袍人,又對着司馬淳點點頭,行了一禮,便復又站回門外。

司馬淳卻是笑了:“原來,真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