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幾個人便忍着傷痛,又去找了許多木柴來,架了起來,吳清遠已經騎馬去買了桐油來,彼時大太太已與葉玉笙合力爲肖嶽萱換了乾淨的衣裳,又將她的身子擦拭乾淨了。葉玉笙原料大太太竟然有這樣的勇氣,竟然拿了針用髮絲將肖嶽萱割破了的臉一針針縫了起來,她自是忍着眼淚,只道是不能讓她爛着臉去見閻王爺,若不然轉世時只怕要得張壞臉,她今生已是這樣,不能再禍極了下半輩子。她自是愛女心切,一個母親,真正勇敢起來的時候,原來竟是一個這樣的時刻。
待將肖嶽萱的屍體嫁上柴堆後,吳清遠用桐油在她身上的柴堆上都澆了一片,將火引擲過去,呼的一聲,已是然起了熊熊大火。
到底也是吳清遠心思細膩,待火化了肖嶽萱的屍身後,將她的骨灰細細收了,交至大太太手中,竟是又遣人去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材來,當下又趁黑去亂葬剛番了一個新死了的女人,放進棺材來,叫人仔仔細細葬了,又請了道士來,做了法事,此事便也就此有了個了結。
大太太經此一事,整個人都衰落下去,吳清遠因怕她這般回去,難免要惹來肖家人的疑慮,便叫了葉玉笙,還有他一起,陪着她去浮丘寺問佛,叫肖嶽凡回去便說她是爲死去在肖老爺、肖老夫人、還有長子肖嶽軒祈福。
如此幾人便在這浮丘寺裡住了幾日,肖嶽萱命喪一事,對於葉玉笙而言,衝擊力不可謂不是極大的,好在有吳清遠在,他這個人平日裡看起來溫文爾雅,當真事情發生了,倒是臨危不亂,整個事情處理下來,不但井井有條,更是做得滴水不露,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她一思極此,心裡到底也是安定了兩分。
難則他給她的安定,也不過是這兩分而已,還有幾分的不安定,因着與大太太一起,愈發的難受迷惘起來。
大太太因一心記掛着肖嶽萱,成日裡以淚以面,添了香油,請廟裡的僧人好好替她做了一場法事,閒瑕時,她便一人跪在佛前爲替念往生咒。雖則如此,她卻依舊無法對肖嶽萱的死釋懷,她似乎總是做惡夢,在半夜裡哭着醒過來。葉玉笙因怕她一時想不開要自尋短見,便日夜都陪着她,夜裡兩人亦同睡一間房,她原本心裡便是對肖嶽萱有着歉意,加上自己又是清眼目睹了她如何結束生命,被大太太這樣一鬧,心中也愈加的頹靡起來。倒是肖嶽萱的那個孩子,入了這古剎之中,竟是無比安,每日裡喝着寺送來的米粥、米湯一類,竟然不哭不鬧,吃得極是歡喜,夜間睡覺時,亦是無需哄抱,頭一挨枕,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日大太太因與住持同去誦經了,吳清遠因有事,被前來下人叫下了山去,便只剩她一人。她心中有事,性索便抱了那孩子,去廟內隨便走走。
這浮丘寺因是在浮丘山山頂之上,景色亦是極好,她
抱着這孩子漫無目的,隨意行走,卻是來到一處開闊之處,她一眼放去,見遠處有石桌石凳,那石凳之上坐了一位老和尚,正舉目眺望遠方,石桌之上,有新沏的茶,有熱氣騰騰而上。葉玉笙抱着那孩子緩緩行過去,卻是忽然起了一陣風,攪動了樹上的葉子,便有兩片枯竹葉被風吹得揚揚而落,其中一片更是滴溜溜的便落到了那茶杯裡去了。葉玉笙見這老和尚似乎絲毫不爲所動,依希只是看着前方,順手拿起那杯子便要往嘴邊送,脫口道,“師傅,您杯子裡進了髒東西,不能喝了。”
那老和尚方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又笑着看了一眼葉玉笙,順手便將那茶往地上一潑,說道,“喔,即然要不得了,那就倒掉吧。”
葉玉笙不由怔了一怔,見他又拿了一隻杯子放在桌上,在兩個杯中都倒了茶,說道,“女施主即然來了,不如也坐下來喝杯茶如何?”
葉玉笙聞言,點點頭,抱着那孩子坐到了她的對面,一時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只覺默着喝着茶,老和尚也不以爲意,笑着唸了句阿彌陀佛,葉玉笙聽着他這佛語,又看着山腳之下的芸芸衆生,沒忍住的,便嘆了一口氣。老和尚聽了,不覺詫異,加上這和尚又向來喜管閒事,見葉玉笙嘆氣,便問道,“女施主緣何嘆氣?可是有心事?”
葉玉笙原本亦是心中滿肚苦水,正想找個人說上一說,見這個老和尚眉須皆白,生得又甚是圓潤,一副和謁可親的模樣,便正了正神,將肖嶽萱之死的經過添添減減說了,卻是省卻了肖家與楊家的恩怨情仇,只說是那女子是她的摯友,因被男子辜負,前來尋仇,與男子雙雙赴死。
老和尚聽了,竟似如同陷入了沉思,無甚反應,良久方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女施主的這位摯友着實是位剛烈之人。”
葉玉笙點點頭,嘆息道,“可憐這孩子,自幼便父母雙親全失,家破人亡了。”
“女施主節哀。”老和尚道,又見她眉宇間悉容不減,說道,“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慼慼。這原也是人之長情。”
“師傅,”葉玉笙道,“我不懂。”
老和尚色慈祥的看着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她望着懷裡的孩子,用手緩緩在他的頭頂摸了一摸,感受他新生頭髮的柔軟,嘆道,“師傅,我不懂即然人反正都是要死的,又何苦非要到這個世上來?師傅,我不懂,她即然已經決定了要摔死這個孩子,爲什麼還要帶這個到世上來?她爲什麼要生下他?她明明心中不捨,又爲什麼還想殺了他?我不懂,爲什麼明明知道是要死的,死了後,便什麼都沒有了,我們日日爭扎,爲鬥米折腰,爲爭一口氣與人大打出手,爲了好生活,爲了好日子,爲了吃穿不愁,可是到最後,還是要走,一樣要走的,最後還有些什
麼?即然遲早是要走的,爲何不早早的走了?何必要留下來受這些苦?師傅,我很不懂……”
她前言不搭後語,訂訂望着一臉慈色的老和尚,眼中只剩深深的迷惑與不解,只一味喃喃不語,“我覺得我也沒有什麼生活下去的必要,我反正也是要走的。我這些年這樣掙扎與籌謀,我不知道是爲了什麼,說不定,說不定下一刻我便死了……”
“施主……”老和尚開口說道,“施主你這是入了魔障了。”
“求師傅指點我。”葉玉笙急急道,眼裡滿是肯求之色,她深知人需自救,但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的時候,還如何自救?
“施主剛剛說的你那摯友,她執着於仇恨,因而歸了塵土。”老和尚望着遠方緩緩道,“人生苦相,愛別離、求不得,她即歸去,便是脫離苦海,到了她該去的地方去。施主你又何必執着於此?你即如此執着,那與她執着於仇恨又有何區別?”
葉玉笙只定定望着他,聽得他繼續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凡諸種種,兼是虛妄,隨緣去吧。”
葉玉笙聽他之言,擡眼望去,只見老尚沐浴在陽光裡,整個人都被踱了一層金光,他飲盡了杯中的茶,便站了起來,朝葉玉笙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轉身而去了。葉玉笙抱着那孩子,坐在石凳上,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嘴中只喃喃念着老和尚說過的話,“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不可得,不可得……”
葉玉笙後來抱着懷裡的孩子疾步朝住所而去,這孩子依偎着她,在她懷裡咯咯笑個不停。葉玉笙回到住所後,大太太尚未回來,她只覺自己的世界一點點的又明亮起來,風將陽光從窗孔裡送進來,在房中灑下點點斑駁的光影,窗臺上有一個粗陶罐,罐裡有水,插養着一朵花,她記得這還是吳清遠走之前留上來的,她半分清醒,半分恍惚,緩緩坐到了牀上,牀上鋪着一牀竹蓆,遠不及肖家之前所產出的涼蓆那般精麗華美。她此刻一顆心卻是緩緩定了下來,覺着這一切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一切似乎又都美麗可愛起來。
她將手裡的孩子緩緩放到牀上,自己也躺了下去,扯了一張簿被蓋上,緩緩的沉到夢裡去了。她這一覺睡下去,睡得極是沉穩,連夢都不曾做,待一覺醒來,睜開眼,只覺金色的陽光之中,大太太正坐在她的對面,面上帶了一股淡淡的笑,見她醒來了,問道,“你醒來了。”
葉玉笙慌忙坐牀上坐起來,方知已是到了傍晚時分,問道,“太太何時回來的?”
“回來好一會了。”大太太道,“見你睡得香,就沒有吵你。”
只聽得嚶的一聲,葉玉笙一回頭,卻見自己旁邊躺着的小孩也醒了過來,此刻正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望着她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