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
蘇眠的頭髮亂糟糟的,外套也因她在桌上翻來滾去而顯得皺皺巴巴,可那雙眼卻是亮如繁星。她一把拉開會議室的門,剛要開口,就見辦公桌後的韓沉,擡頭看着自己,目光清亮。而一旁,冷麪不在,大概是外出指揮刑警了;小篆和嘮叨,卻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蘇眠快步走到韓沉桌前,就被他拉到雙腿之間站着。
“在等你。”他握着她的手,“去吃早飯。”
他一說,蘇眠才後知後覺感到飢腸轆轆。可她迫不及待想要跟他分享自己心中所想,搖搖他的手臂,眼睛更加亮晶晶:“靠靠!我有重要發現!”
韓沉微怔,剛要說話,兩人卻聽到“咕咕”兩聲,然後一起低頭,看向……蘇眠的肚子。
蘇眠摸了摸肚子,熬了一整晚表情有點呆:“原來我這麼餓了啊。”
韓沉倏地笑了,起身,一手拿起外套,一手攬着她的腰:“我也有重要發現。邊走邊說。”
因爲時間太早,警局食堂還沒開門,韓沉索性開車帶着她,穿了幾條街,去吃她喜歡的紅油牛肉粉。
鋪子還剛開門,橘黃的燈光照亮暗暗的晨色,就他們一桌客人。蘇眠挑了最偏的一張桌子,她點了碗全紅的粉,韓沉則端來碗全清湯的。兩人剛坐下,她就一邊呼哧呼哧地吃,一邊開口了。
她先講了自己認定的那一個最大的邏輯悖論點,然後解釋道:
“最容易找到答案的,是l。
如果按照通常的犯罪心理理論,他要怎麼尋找受害者呢?他擁有體面的職業,是個嚴肅而自制的人,他會接觸到很多不同的人。從中挑選一個符合條件的受害者,輕而易舉。但是這樣,就會暴露自己,所以他不會。
就像你說的,他已經往前想了一步。那麼我就多想兩步。既然這條路行不通,他又會怎麼做?
答案是——學校。
沒錯,他要謀殺的,是一個’好父親’,他一直把自己當成未成年被管教的孩子。孩子,只有兩個主要生活地點:家,和學校。家庭他深入不了,就會去學校。他只稍遠遠在學校門口一站,觀察幾天。哪位父親,總是不辭辛苦地來接送孩子;總是對孩子體貼入微,他就能找到目標。”
講完這段話,她整個人都顯得眉飛色舞,嘴脣也被粉湯辣得紅紅的。韓沉笑了笑,夾起米粉慢慢吃着:“嗯。有點道理。”
蘇眠乾脆將筷子一放,繼續說道:“知道這一點,我們一方面可以重點搜查,死者兒子學校周圍的視頻,尋找嫌疑人!而且在本市其他重點小學門口巡查——一定要是重點、頂級的小學,搜尋符合畫像的男人,說不定就能抓住狩獵下一個受害者的l!”
——
清晨的暮靄慢慢散去,陽光穿破雲層照射下來。韓沉已經吃完了,放下筷子,專注地聽蘇眠講述。而她又用力扒了幾口,然後說道:
“a的性格跟l完全不同。他比較散漫和自我,做事也沒什麼章法,還很頑皮,以戲弄受害者爲樂,而且是在草根階層長大。如果不考慮我們這一層,我一定會喜歡跟受害者深入接觸,譬如去受害者的店裡應聘啊、跟受害者交朋友啊。這樣才能享受殺死受害者時的快感。
但是現在不能跟受害者正面接觸了,他又會怎麼去尋找目標呢?
答案是——道聽途說。
以他的性子,說不定走過哪個地方,聽說誰誰誰的老公*,誰的兒子忤逆不孝,他再稍微跟蹤人家幾天,一旦感覺符合要求,說不定就把人綁回來炸死了。
初一看,他這樣的狩獵模式,好像根本捉摸不定。但是仔細一想,如果把我自己當成a,現在要外出去狩獵,我會去什麼地方呢?”
她話語一頓,美眸中波光流轉,看着韓沉:“跟l一樣,他也是個孩子,而且是個更隨性更頑皮的孩子。所以,他的選擇模式更簡單——他會去自己喜歡的地方,狩獵。”
韓沉端着杯白水,慢慢地喝着,手指在桌面敲了敲。
“他喜歡什麼樣的地方?”
蘇眠嘿嘿一笑:“不確定。但是有幾個方向可以查:他喜歡戴的那頂鴨舌帽的品牌,全市有多少品牌店?他穿的衣服,還有本市的五金市場。一個爆破高手,一定喜歡這種地方。同樣,按照他的犯罪畫像進行搜查,很可能就能逮住他!”
韓沉點了點頭,卻沒出聲。他看着她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白裡透紅的漂亮臉蛋。
是否正因爲她如此瞭解他們,他們纔想要奪走她?
他將紙杯捏癟,精準地丟進不遠處的垃圾桶,沒有多說什麼。
這時蘇眠嘆了口氣,說道:“至於r,瞭解實在太少,暫時沒有別的發現。”
韓沉點了點頭:“已經很不錯。”
雖說他是她的男人,這樣的讚許卻也是極難得的。蘇眠立馬眉開眼笑,看着他掏出手機,打給刑警隊,讓他們按照她的結論,進行重點搜查。
等他掛了電話,蘇眠還覺得意猶未盡,繼續邀功:“你看,我現在想出了兩條明路。只需要再多點時間,只要他們再次犯案,就一定能有收穫。”
韓沉笑了笑,掏出錢包結賬,淡淡地道:“嗯。我早說過了,你的推理比我好。”
蘇眠也起身,挽着他的胳膊:“這話一聽就沒誠意。對了,你說你也有發現,是什麼?”
韓沉看她一眼,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翻到某段音頻文件,放到她耳邊,臉色也變得沉靜。
蘇眠一聽就愣住了。
“出事了……這裡有個人……身上有炸彈!但是我們哪裡會拆炸彈啊……”
“……k……y……b……天空……白色的……”嘈雜的背景中,傳來一個模糊的哼唱聲。
“馬上把你的衣服脫掉,讓我看看炸彈是否能拆除!”韓沉冷冽的嗓音。
……
這是那天爆炸現場的通話音頻。
蘇眠擡眸看着他:“這音頻怎麼了?”
韓沉攬着她往前走,答:“聽到受害者唱歌的聲音了嗎?”
蘇眠點頭:“聽到了,但是很模糊,聽不清。”
“昨天我反覆聽這段音頻,發現他一直在重複唱一段歌詞。很混亂的歌詞,在網上搜不到同樣的內容。”他側眸看着她,“你說這是爲什麼?”
蘇眠一怔。
“說明……這段歌詞,是a指定的!”她脫口而出,旋即又蹙眉,“可他爲什麼要讓受害者唱歌,唱的內容對他有什麼特殊含義?”
韓沉看着她說道:“這就要運用你的犯罪心理學知識了。你不是說,a最喜歡嘲弄受害者和警方?鑑證科今天報道,炸彈碎片裡,還檢驗出一些機械制動成分,應該是密碼鎖。也就是說,當時綁在受害者身上的炸彈,還裝了個密碼鎖。既然他決意殺死受害者,密碼鎖就是完全沒必要的,除非……”
蘇眠一下子豁然開朗:“我知道了!受害者嘴裡唱出的,是能找到解除炸彈的密碼線索!”
韓沉看着她,淡笑點了點頭。蘇眠一口氣說完推論:“這才符合他的畫像!滿足他惡作劇的趣味。你看,解鎖的密碼,我讓他唱出來了,可惜你們沒有一個人聽。一定是這樣,否則就像你說的,他就沒必要裝這個密碼鎖。”
這時,路上的車和行人已經多起來,早點鋪也有別的客人陸續進來。兩人往車那邊走,韓沉剛要說話,忽然眸色一怔。
因爲他看到對面,早點攤的老闆,正伸長脖子,往街的另一口張望。
韓沉回頭望去。
蘇眠也注意到了,循着他的視線望去。
這一看,兩人腳步都頓住了。
天已經完全亮了,路上車喇叭聲、喧譁聲絡繹不絕。相隔數百米的路口,忽然有十多個人,臉色驚惶、咋咋呼呼地朝這邊跑過來。他們喊着什麼,隔得遠,聽不清。
而還未到早高峰,路口卻堵住了。
“怎麼回事?”“那邊有什麼?”身旁的路人紛紛駐足觀望,嘀咕着。
韓沉和蘇眠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惕,快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更多的人跑去路口看情況。
然後更多的人,臉色驟變跑了回來。
這回聽清了,他們在喊什麼。
“小丑!小丑!”
“媽呀!前面有個小丑,一邊哭一邊唱歌跳舞!”
也有路人不明所以,拉住一個人問:“小丑怎麼了?”
被拉住的人一把甩開他:“跑啊!炸彈啊!”
蘇眠心頭猛地一震,低頭一看錶:6:55!
韓沉也看了她一眼,兩人再無言語,如同離弦的箭般,逆着大股人流逃竄的方向,向炸彈和小丑所在地點跑去!
吵鬧的人流裡,混亂的腳步聲中。
蘇眠拼盡全力穿行,低喘着開口:“韓沉,我們一定要救下這個人!”
韓沉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出人流,拉到自己身邊。低沉的嗓音中,透着絲跟她相同的執拗堅定:“一定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