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午時,巴陵城的酒肆坊市熱鬧紛呈,城東裝潢貴胄的三層小樓之上,扶瀾一身藍衫,正萬分慵懶的斜靠憑欄,一雙眼微微上挑,注視着遠處樓下舞臺上正在搖擺身姿的舞姬,一邊看一邊咂嘴,“都說蜀女善舞,當真是不錯,看那腰,看那腿,嗯,還有胸——”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眼風往身旁站着的洛玉鏘身上看,卻見洛玉鏘僵直着背脊,一雙眼睛錯開看向別處,一張臉漲紫一片,渾身上下滿是不自在……
扶瀾看來看去,忽然打開手中摺扇掩着嘴巴哈哈大笑起來,洛玉鏘更爲難受了,轉頭狠狠瞪着扶瀾,扶瀾笑的前仰後合,又扇子一合往那舞姬身上一指,“白日裡呢她們只用跳舞,到了晚上呢,就會做些別的,怎麼樣,你想不想知道她們晚上做什麼?”
洛玉鏘面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嫌棄之意,看了看這樓中的熱鬧,看了看外面街市之上的喧囂,他忽然梗着脖子低聲道,“我,我想,回,回去——”
洛玉鏘並非奴隸,身上也是錦衣,遠遠看着只以爲是貴族家的小公子,可他身上的侷促卻和這地方格格不入,扶瀾本是來玩樂帶他長見識的,看到他這難受的樣子不由得嘆了口氣,“真不知道你這十多年在淮陰是怎麼過的……”
洛玉鏘是淮陰侯府的小少爺,可他從未被當過主子,這十幾年自然滿是艱難心酸,洛玉鏘抿着薄脣不說話,眼風一瞟忽然從欄外看了出去,卻見小樓之前的街市之上一騎快馬正飛奔而來,洛玉鏘雙眸微眯,擡手便用胳膊搗了搗扶瀾!
扶瀾本來還在笑,見他如此忙順着他的視線看出去,因爲太遠,起初還未看明白,待到了跟前纔看清楚來的是誰,隨即眉頭狠狠一皺,“糟糕,看來是出了事。”
來的人正是雲柘,眼瞧着雲柘身後無人,扶瀾便知他是來尋自己的,而樓下的雲柘勒馬到了門前,也正擡頭看着他們,扶瀾對雲柘點了點頭,當即轉身一把扯上洛玉鏘,“看來今次是沒法帶你玩了,下一次再帶你來,帶你晚上來。”
洛玉鏘撇着嘴不說話,扶瀾便又回身,“你眼神極好!”
洛玉鏘面無表情聽着,扶瀾直拉着洛玉鏘蹬蹬瞪下了樓,樓前雲柘還在馬背上,見到二人便道,“公子,主子正在驛館等您回去,有急事——”
扶瀾二人的馬就在一旁,洛玉鏘聞言卻是比他更快的上了馬,彷彿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他,扶瀾也利落上馬,馬鞭一揮朝驛館的方向趕過去,三人前後共騎,扶瀾眉頭一皺道,“怎麼回事?不是去找小鹿了?是又出了什麼事不成?”
雲柘點點頭,“宮裡出了事。”
扶瀾有些詫異,“宮裡出了事,可有影響到小鹿?”
雲柘略一思索,“主子及時趕去救場了,公主殿下並無很大影響,不過……不過主子神色看起來十分凝重,小人也不曾想到是否有別的隱患。”
扶瀾眉頭微皺,“這樣說起來恐怕是真有不妥!”
說完這些三人也不多言,直揚起了馬鞭朝驛館趕去,巴陵的驛館就在距離皇城不遠的坊市之中,因爲商玦身份貴胄,他入住的還並非是普通的外使驛館,而是一座皇家行館,整座行館獨居了商玦一人,兩柱香之後三人到了行館門前,門口站着的皆是穿着黑色禁衛服的蜀國士兵,三人亮出腰牌驅馬直入,到了二門纔是燕國侍衛,再往內,皆是燕國侍衛把持。
“公子,主子在書房等您。”
雲柘摞下一句話,扶瀾已下馬直朝着書房而去,雲柘和洛玉鏘落後一步,看着洛玉鏘回了此處大鬆一口氣的樣子搖了搖頭,他實在沒想到扶瀾竟然帶他去妓坊。
扶瀾拂了拂衣襬踏進書房門口,剛一進門就覺屋內氣氛不同尋常,雅緻安靜的書房之中只有商玦一人,他獨自一人站在書案邊的窗櫺之前,扶瀾只能看到他的側影,可光是如此,那周身揮之不去的陰霾之氣他都能感受的到。
略一思索,扶瀾記得上一次在商玦身上看到這樣氣息的時候還是燕王宮暴亂的那一夜,他呼出一口氣,脣角浮起慣常的慵懶笑意走了進去……
“真是,都不能叫人好好的去喝個小酒兒!”
“不過進了一趟宮,這是怎麼了?”
扶瀾衣袍一甩,挑了一張就近的椅子坐了下來,擡眸望去,站在窗前的商玦卻是半分未動,一股子無聲的壓抑在瀰漫,扶瀾脣角的笑意便淡了下來。
“到底出了何事?不是說小鹿並無大礙?”
商玦背脊挺直沉默不語,窗外燦金的日光灑進來,卻無法融化他身上的寒意,過了許久,就在扶瀾以爲商玦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忽然轉過了身來。
“秦美人死了……”
扶瀾眉頭一擡,“秦美人?死了?”
隨即有些訝異,“這個人是誰?怎麼死了……”
商玦如此竟然不是因爲朝夕,而是因爲一個美人之死委實讓扶瀾覺得詫異,可他隨即回過神來,“此事對小鹿影響甚大?可是雲柘剛纔明明說的是你救場之後就沒事了啊。”
商玦神色沉凝,一雙眸更是深不可測,片刻才搖了搖頭走向書案之後落座,“此人之死對朝夕並無很大妨礙,只是……只是出乎孤的預料了。”
扶瀾挑眉,想了想才緩緩地坐直了身子。
他定定看着商玦,商玦不多時也看着他,四目相對,扶瀾忽然了悟。
他雙眸大睜一瞬,“不會吧,你的意思是……”
商玦點頭,“沒錯,孤失去了先機。”
扶瀾淺吸口氣,半晌才緩緩的將身子重新靠進椅背之中,“如你所講,倒真是有些棘手,既然如此,其他的事只怕也有許多變故,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應當還能按你所想。”
商玦未言語,只將目光落在桌案上的一個信封之上。
扶瀾也看過去,“怎麼?燕國來的信?”
商玦微微頷首,扶瀾便嘆了口氣,“你不回燕國是不可能的,國不可一日無君,燕國還沒有你想的那般安定,若是出了亂子,你如何能顧全蜀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