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從很早之前,便信這世上有怪力亂神。
從她幼時被鬼纏身的時候。
她想起了那個死了兩百年的女鬼,想起她愛了那麼多年的男子,爲了另一個女人,而將她和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置於死地。
盈袖的胸口堵了一團氣,讓她的情緒激烈起來,她指着‘程東’,冷聲說:“你要補償我?怎麼補償?爲什麼補償?”
顧斐然站了起來,握住她的手,溫聲說:“我知道你難以原諒我,而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諒,我只想用餘生來補償你。你熱愛唱歌,熱愛演藝,所以我要儘可能滿足你的願望……”
盈袖打斷他,“你倒是說得好聽,你欺騙我,隱瞞我,還以別人的身份,求我嫁你?你覺得這樣的補償,我會接受,會願意要麼?”
“袖袖,我……我真的不會害你,我時日不多了……”
聽到這個時日不多,盈袖想笑。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在騙她,而今他一副大限將至的模樣,莫不是在騙取她的同情?
“顧斐然,我已經不喜歡你了,經歷了那些事情,你以爲我還會像以前那樣在意你?況且,我不會忘記,我爹是因你而死!”
顧斐然身軀一震!
盈袖拿起一杯紅酒,潑到他臉上。
然後她快步出去。
大街上,寒風肆虐,像刀一樣刮在她臉上,有些疼,也有些麻木。
是,她承認,她不忍心要他的命。自從沈凱恩告訴了她關於他們幾個人前世的恩怨,她的仇恨便減退了。隨着時間的沉澱。她甚至快要忘記顧斐然這個人。
可是,林毓秀說,爹爹是死在顧斐然的手上的。
是他,纔會害得她家破人亡。
但現在,他竟然還來招惹她,還想求她嫁他!他怎麼這麼無恥?
她的思緒好亂,顧斐然和自己有殺父之仇,理智上。她該報仇的,要他給爹爹償命。
而感情上,卻無法硬下心來,去恨他……
思緒混亂地糾結着,忽然有一隻車子在她面前停下。
不是顧斐然的別克。
似乎想到什麼,盈袖立刻就跑。
車門被打開,跳出幾個穿馬褂的男人,他們邁開腿來就要抓盈袖。
她一個女人家,到底是跑不過幾個大男人的,就在那人揪住她的衣領的時候,顧斐然開着車子過來,他下了車,便赤手空拳地與那些人對打起來。
許是程東從小就學過武術,所以顧斐然現在跟別人打起架來,動作也是行雲流水般地流暢。
六個人敵他一人,很快就被他解決了四個。
“你是誰?”那兩人盯着顧斐然質問。
“保護她的人。”他說。
那兩人互看一眼,對顧斐然說道:“我們主要抓那個女人,你最好不要多管閒事!”
顧斐然道:“我不會讓你們抓走她。”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那人說着,從兜裡摸出了一包白粉,出其不意地灑到顧斐然臉上。
顧斐然中了招,一隻手捂着眼,一手將盈袖推了出去。“快走!”
盈袖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就轉身離開。
那兩人也不管顧斐然了,拔出匕首就追着盈袖去。
顧斐然擦去眼睛裡的粉末,勉強能看路了,他也跟了上去,縱身撲到一個匪徒的身上。
那人被壓住,便朝另一個大喊:“給我捅死他!”
另一個匪徒停下追趕的腳步,拔出亮晃晃的匕首,高舉於頭,便往他的後背深深刺下!
“噗”地一聲,鮮血激涌出來。
被壓着的匪徒總算爬了出來,奪過兄弟的刀,再往顧斐然的後背捅刀,一下又一下。
“讓你拖老子的腳步!哈,你跑啊,怎麼不跑了?”說着,還擡腳,往他的後腦勺踩了幾下。
劇痛傳遍四肢百骸,顧斐然臉色灰白。趴在地上,一聲不吭的。
他咬着牙,不敢痛呼出聲,他怕袖袖會回頭,怕她會折回來……哦不對,她這麼怨恨他,恨他這個殺父仇人,怎麼可能會爲他停下腳步。更遑論折回來看他了。
他真是……多想了。
“這人是在拖我們的時間!咱們還是抓那個女人要緊!”
匪徒兩人反應過來時,盈袖早已跑得沒影。恨恨地踢開顧斐然,他們繼續追了出去。
時間被這麼拖延,就錯過了最佳時機。
當他們跑到巷子的時候,一輛墨綠色軍車出現在巷口,而那個女人,正被一個男人塞到車裡去。
那個男人,他們當然認得,是他們的仇敵慕奕!
他殺了他們的頭領,佔據了西南的兩個省份。他們想報仇,卻又沒有軍隊的支撐,自然是敵不過他的。
聽說他愛上一個小歌星,對那個女人寶貝得不行,於是他們便潛入北平,企圖抓走她,以此脅迫慕奕交還雲南和貴州兩個割據地。
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計劃是實施不了了。
都怪他們太大意,以爲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易如反掌,壓根用不着派遣那麼多人,眼下卻是碰壁了。
慕奕那邊,足足有十個人。
那兩人見局勢不對,正要撤離,慕奕眼風一動,賈平打了兩槍過去。正中頭顱,血花爆發,濺在雪地上,血跡斑斑。
賈平走過去查看,然後折回來彙報,“少帥,那兩個人,已經死了。”
“看出是什麼人沒有?”
清源嗨了一聲。“肯定是西南那邊的狗賊,上次在南京電影院,估計也是這幫人搞的事情。”
慕奕沉吟了一瞬,轉頭看向盈袖,“你可傷到哪了?”
盈袖搖頭。
慕奕上下打量她,見她是真的沒受傷,便生氣了,“我說你大晚上還跑出來幹什麼?你不知道一個人走夜路很不安全嗎?像今晚這種情況。若不是我擔心你而尋來,你早就被人抓了!”
她置氣離開,寧願上程東的車,也不和他在一起,讓他心頭氣恨,又無可奈何。
但他還是不放心她跟程東走,心中酸酸地想,姓程的留過洋。不比他粗鄙,他比他懂浪漫,說不定要帶她去吃燭光晚餐,然後順便表個白,示個愛,求個婚……他越想越氣,便叫來賈平跟着去了,還帶上幾個副官。要是那姓程的敢示愛求婚,他就讓下屬揍他!
不曾想,他卻在巷口看見了這一幕。他心想,老天還是蠻厚待他的,又給了他一次英雄救美的機會。
雖說這是一個表現的機會,但他還是心有餘悸。如果他沒來,那她就凶多吉少了。於是,慕奕又教訓起她來了。
“你不是和程東在一起麼,他現在哪裡去了?”
提起程東,盈袖心尖一疼,她跑開的時候,聽到身後匪徒罵罵咧咧的聲音,顧斐然他現在……盈袖不敢細想,拉住慕奕的袖子,仰頭看他:“他遇害了,在巷子裡面,你快派人去看!”
看盈袖爲別的男人緊張,慕奕心頭很不是滋味,原想開車走的,但又覺得這樣顯得他太小氣。最後,他不耐煩地指揮賈平,“走,到巷子裡面看看!”
盈袖也跟着去,慕奕不讓。“萬一裡面還有埋伏,誤傷了你怎麼辦?回車裡去!”
“來人只有六個,其他四個已經被程東打下了,而方纔的兩個也死了,我確信沒有其他人!”
見她眉間隱藏着焦急,慕奕哼了一聲,“你就是麻煩!”
說完,他大步往巷子裡面走去。
當他們看到巷子中央,躺着一個身穿?西服的男人時,頓時愣住了。
盈袖也愣住了,“他……他死了嗎?”
賈平彎下腰去探程東的鼻息,低聲說:“還沒斷氣。”
“還愣着幹什麼?快送去醫院!”慕奕命令道。
賈平搖搖頭,“少帥,程先生的氣息很微弱,怕是撐不到醫院……”
話落,盈袖上前去,蹲下握起他的手,眼眶不由紅了,“顧斐然……”
青石板上鋪着一層薄薄的白雪,他一身?衣沉寂,躺在那裡,鮮血流了一地,在白雪的照映下,更顯得殷紅。
好似聽到她的聲音。好似感受到她的體溫,他緩緩地睜開眼,眼眸半瞌着,脣上血色褪盡,蒼白無力。
“袖袖,”他低聲喊她,一如初遇時的溫文儒雅,“我以爲你不會來……”
盈袖眼睛酸脹,“是你、救了我。”
“你能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他的聲音低啞得有些模糊不清,語句斷斷續續的,“你不要自責,不要愧疚……這是我欠你的、還有孩子的……袖袖,我後悔了,你原諒我、好嗎?”
盈袖一直以爲。自己是恨他的,曾經恨不得他去死,可現在他真的要死了,她的心卻難受得跟針扎似的。豆大的淚珠子刷地滾落,“我原諒你,不恨你了,你不要死!”
顧斐然望着頭頂上一輪圓月,釋然地笑了,“袖袖,你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很大很亮也很圓……其實,我這一生,遇見你,愛上你,就是最好的圓滿了。”
聽到他這句話。她的淚流得更急了,她想起了那段酸澀又喜悅的歲月,那個會爲她洗手做羹湯的儒雅男子,那個文質彬彬,守禮又古板,曾與她攜手度過三年婚姻的丈夫……
他是兄,他是師,亦是友。最後變成了仇敵。
他們之間,怎麼就落到這般田地了呢。
顧斐然擡手,想觸摸她的臉,卻怎麼也沒法,手無力極了。
他的淚從眼角滑落,嗓音沉悶,“袖袖,不管你信不信。我愛你,我愛你,一直愛的都是你……我……”他話未說完,喉嚨便又涌上一股腥甜,他強力壓了下去,看到她擔憂的眼,他搖頭,勉強地笑了笑。
轉頭,看向慕奕,對上他複雜的眼神,顧斐然哽咽着說:“請你,好好照顧袖袖,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你……不要辜負她……”說到這裡,他修長瘦削的手,便從盈袖的手掌中輕輕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一生,遇見她,愛上她,已經是他最大的圓滿。
可是他傷害過她,此生便再也不敢奢求長久。
他從沒有爲她做過什麼,那就爲她死。
他的補償,她不稀罕,那就把他的餘生。用他的鮮血,換她一滴眼淚,那、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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