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廢帝心

一五二,廢帝心

簡懷箴和唐驚染、紀惻寒趕到懷明苑中之後看到于冕,只是見到于冕的那第一眼起,唐驚染的面色就慘白的如同紙張一般了。

因爲她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受了如此重的傷勢。

此時此刻,于冕的身上全都是外傷,他的肋骨被打斷了兩根,而他身上佈滿了各種各樣的傷痕,顯然是受過殺手的嚴重虐待。

最讓人覺得心疼不已的是他的胸口處有一處匕首的傷痕,那傷痕刺的十分重。

簡懷箴連忙把手搭到于冕的手臂之上,她過了半日才轉過臉來,簡懷箴的臉色從來沒有變得那麼差過。

此時此刻,她的臉上就像抹了一層寒霜一般,她對着唐驚染和衆人搖了搖頭。

她只是一個輕輕的搖頭,但是看在衆人的眼中具都是心中一沉。

因爲他們知道簡懷箴這一個搖頭意味着什麼,那就意味着于冕恐怕是救不活了。

因爲這京城之中醫術最高明的就是簡懷箴,倘若簡懷箴都治療不了的人,那麼想必是沒有人可以治療了。

唐驚染半晌說不出來話來,只是跌坐在椅子上。

而江少衡最爲冷靜,他走到簡懷箴的面前,靜靜的望着簡懷箴,輕聲的說道:“公主妹子,難道真的是救不活了嗎?”

簡懷箴搖了搖頭,說道:“事到如今,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于冕的傷勢原本十分之重,我還是有把握能夠把他治好的,可是不知道是誰在不久之前在他的胸口加了一匕首,這一匕首讓他傷的十分嚴重,而且已經傷及心臟,恐怕我也沒有辦法救活他了。”

簡懷箴說這些話的時候,面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的悲泣。

衆人都悲傷不已。

簡懷箴一擡眼之間,看到唐驚染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臉色有些發白,而雙頰之上則有一絲紅潤之色,她看唐驚染的模樣,顯然是因爲傷心過度,所以才變成這樣子,而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唐驚染纔好。

她知道人生最慘痛的事情莫過於生離死別,如果是生離那心中還有一切一絲一毫的念想,說不定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倘若要是死別的話,那便是天上人間永不相見了。

簡懷箴自己曾經經歷過這樣的痛苦,顯然她不希望這樣的悲劇重新發生在唐驚染的身上,所以她便走過去,哽咽的叫了一聲:“驚染!”

驚染擡起頭來望着簡懷箴,忽然搖了搖頭,對簡懷箴說道:“公主姑姑我沒事,你放心吧,你不要太過於悲傷了,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只要是做到問心無愧,那便也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悲傷的。”

簡懷箴聽唐驚染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出其意外的冷靜,這倒讓她覺得十分意外。

因爲唐驚染天生不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她同別人性格不同,她的骨子裡面自有一處柔弱的地方,但是如今她表現的這分鎮靜,倒是讓每個人都覺得很意外。

簡懷箴的腦海之中猛然撇過自殺兩個字,覺得渾身冰涼,她看了江少衡一眼,江少衡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江少衡連忙走到唐驚染的身邊,對她說道:“驚染,你是不是心裡在想什麼?你一定不可以對不起自己,倘若你對不起自己的話,那麼于冕便是當真能夠救活過來,他一定不會原諒你。”

唐驚染重重的點了點頭,對衆人說道:“公主姑姑,師傅、衆位師兄、師伯,你們都不要管我了,我什麼都不想,只好好好的陪于冕走過這人生的最後階段,我想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簡懷箴等人聽她這麼一說,便一起走了出去。

出去之後方寥問簡懷箴道:“公主妹子,我看你剛纔並沒有對於冕施藥,難道他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簡懷箴點了點頭說道:“我當真沒有法子了,我師父龍語萍的醫術天下無雙,還被人譽爲大明女醫神,可是事到如今便是有我師父出馬,也沒有辦法能夠救活于冕了,于冕的傷勢原本已經及重,一路之上又受了顛簸,最讓人難以…,不知道是誰在他的胸口插了一匕首,那一匕首的力道及深,而且又插在他的心臟之上,于冕能夠支持到現在還活着,那已經是奇蹟了,方纔我之所以不說這些,也無非是不希望驚染難過罷了。”

簡懷箴的面上十分的憔悴不堪,她頹廢的坐下來,她這一輩子經歷了很多生離死別,原本是已經把生離死別看開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隨着年齡大些,她心中對生離死別就越發的看不開。

當初在江南那個白輕輕的死,幾乎奪走了她的半條命,雖然那個白青青也是別人派來陷害她的,而上官鳴鳳的死和南官九重的發瘋,一直是她心中解不開的鬱結,而她的好姐妹白清清和于謙的死,也讓她滿心縈懷。

而今眼前的這個人,那便是于謙的兒子,于謙的兒子又要這麼生生的死去了,這讓她如何覺得不悲傷。

于謙的兒子乃是于謙在這世界上所殘留的唯一一絲血脈,她竟然連忠臣的血脈都保不住。

她不禁埋怨自己說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不好,倘若我開始能夠把金玉杖交給皇上的話,那麼也許事情就不會演變到如今這樣了。”

“公主妹子你又何必自責,你想皇上倘若拿到了金玉杖就會放過於冕嗎?他一定會殺人滅口的。”江少衡在旁邊冷語旁觀,一語中的。

江少衡的話在簡懷箴的心中掀起了一陣漣漪,她轉過臉去向江少衡說道:“江大哥,你說這件事情當真是皇上做的嗎?”

皇上兩個字,重重的刺痛了簡懷箴的心扉,也滌盪着江少衡的神經。

江少衡知道于冕倘若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固然是對簡懷箴打擊很大,而萬一查出這件事情當真是皇上做的,那麼這對簡懷箴的打擊恐怕不亞於于冕之死。

“我原本以爲皇上不會真的對於冕痛下殺手的,而今卻沒有想到,皇上他竟然真的這麼做了,這叫我心中怎麼能夠——”

簡懷箴說到這裡,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江少衡在旁邊說道:“公主妹子你也不要這麼想,這事情同你原本是沒有半分干係的,你也只是盡心盡力做你的事情,你爲這大明的江山也已經付出了很多,皇上如今變成了這般模樣也同你沒有任何的關係,你也不必自責、內疚。”

簡懷箴苦笑着,搖了搖頭說:“事情並不是這樣的,倘若一開始的時候,我不同皇上說唐驚染已經死了,那麼皇上也許便不會像今天這麼一樣怪責我,也許這後面的一切就不會再發生了。”

衆人在這裡安慰簡懷箴,而唐驚染則在房中守候着于冕,過了良久,于冕才睜開了眼睛。

他睜開眼睛一眼便瞥見了唐驚染,半晌他才眼中流出淚水來,他對唐驚染說道:“驚染當真是你嗎?我當真已經見到了你嗎?”

唐驚染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的確是如此,于冕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于冕卻面上露出了一絲絕望的神情,他對唐驚染說道:“驚染,自己的事情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嗎?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辦法再救活了,可是能夠在臨死的時候見到你一面,我已經感到完全的沒有遺憾了,驚染,整件事情說起來十分的錯綜複雜,你不要去怪責別人。”

唐驚染聽於冕這麼一說,淚水幾乎要流了下來,她正在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的時候,簡懷箴推開門走了進來。

唐驚染看到簡懷箴只覺得心裡十分委屈,之前的時候,她一直表現的十分鎮定,那是她在強忍着心中的悲泣,而今又見到簡懷箴忽然走了進來,她只覺得心中的悲傷像是奔涌而出的海水一般,一下子傾瀉開來。

她往簡懷箴身邊撲了過去,對她喊道:“公主姑姑,于冕他,你一定要救他,你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對,我一定不會讓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我要來問問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簡懷箴堅定的說。

她輕輕的推開唐驚染,江少衡把唐驚染接過去,扶在一旁坐下。

簡懷箴走上前去,問道:“于冕,整件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你告訴本宮,本宮一定爲你做主。”

簡懷箴說這些話的時候,口氣顯得十分冷冽無比,因爲她現在心中完全被憤怒和悲傷而充滿了。

于冕點了點頭,對她說道:“不錯,這是皇上做的,但是皇上他只是想跟皇長公主討要金玉杖而已,皇上命令殺手曾經琢磨過我,我這身上所有的傷都是那殺手所做的,但是,之後的時候是萬貞兒救了我,她把我送到懷明苑的門口,接着我便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是誰在你的胸口捅了一刀?”簡懷箴繼續問道。

于冕茫然的搖了搖頭,當時他已經昏死過去了,根本就不知道是古冷意在他身上添了那一刀。

唐驚染忽然站了起來,她狠狠的說道:“這萬貞兒竟然如此的歹毒,如此的蛇蠍心腸,連這種事情都做的出來,她一直以來都想法設法的拆散於冕和我,而今爲了一己之私竟然不惜殺死於冕,是不是?”

于冕有些茫然的說道:“我覺得萬貞兒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情的,雖然當初的確是萬貞兒把我引入那城隍廟中……”

說到這裡,于冕便是一陣咳嗽,他的口中咳出血來,而胸口的傷口牽動也出了不少的鮮血,那鮮血殷紅如殘陽一般,照得每個人都睜不開眼睛。

簡懷箴見狀一陣心痛,連忙取出上弦金針來爲他止住了血,于冕這纔好了一些。

唐驚染走到簡懷箴的身旁把她拉了出去,問她:“公主姑姑你說這于冕還有幾天的命?”

簡懷箴低下頭去想了片刻,忽然擡起頭來對她說道:“我想不會超過三天了。”

“好,起碼還有三天,我還能在他身邊陪伴他三天,這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榮幸。”唐驚染說道。

她的眼神之中藏了一種翻覆不定的波瀾,那種波瀾是簡懷箴所看不到的。

此時此刻唐驚染心中恨死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萬貞兒。

她一向知道萬貞兒心狠手毒,卻沒有想到她竟然爲達目的,如此的不擇手段,竟然連什麼骯髒卑鄙的手段都使上了,爲了達到她的目的,她竟然不惜讓于冕爲她陪葬。

這對唐驚染而言,實在是不可忍受的,她想到了萬貞兒之前所做的種種,心中越發覺得怒火中燒。

唐驚染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怎麼生過氣,但是唯獨這一次,卻是讓她不能忍受的,朱見深固然可惡,可是沒有萬貞兒這個幕後的軍師出謀劃策,朱見深又怎麼會做出這麼多壞事來呢?

唐驚染想着,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簡懷箴望着唐驚染,不禁有些憂慮的對她說道:“驚染,你放心吧,冕兒的事情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去爲他追討一個公道,你當務之急便是陪冕兒走好這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別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唐驚染安安靜靜的說:“公主姑姑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做?”

唐驚染和簡懷箴說完之後,又重新回到房中去守候着于冕。

衆人看到唐驚染和于冕的情狀,都覺得心中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這兩個少年人原本是一對如花的美眷,在似水流年中可以滌盪自己的青春。

但是,就是因爲皇上的一己之私,這令二人不得不生死相隔、陰陽隔絕。

而最讓他們痛心的是唐驚染守着將死的于冕,那種感情將是如何的讓人情何以堪呀!

簡懷箴命人去通知張氏夫人感激來到懷明苑之中,張氏夫人來到之後見到于冕不禁又是一陣痛苦,她沒有想到才短短的幾天不見,于冕竟然落到如今這般模樣。

她給簡懷箴跪下,嚎啕大哭道:“皇長公主無論如何你一定要爲于冕報仇呀,我已經失去了丈夫,而今上天又要奪走我的兒子,我爲什麼這麼命苦。”

她的小女兒於柔在一旁扶她起來,說道:“媽媽,你先不要這麼難過,皇長公主一定會爲我們主持公道的。”

張夫人一邊哭着,淚流滿面說道:“我知道皇長公主一定不會放着冕兒的死,而就這麼不管,但是我一想到冕兒在這麼好的年華之中,就被人殺害了,我心中的悲傷又有誰能夠明白呢?早知道如此,還不如讓冕兒在山海關外永遠不要回到京城之中呢。”

於柔聽了之後,也忍不住淚流不止,母女倆人在一旁都覺得悲傷欲絕。

簡懷箴再也不能見到此情此景了,這種情形讓她彷彿又回到了昔年盈盈死的時候。

她便對衆人說道:“我先回宮中去,看看宮中有什麼事情,你們留在這裡照顧驚染和于冕,倘若有什麼風吹草動的,就來萬安宮中通知我,江大哥這裡就完全交給你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把這裡的事情給處理好。”江少衡拍了拍簡懷箴的肩頭,柔聲對她說道。

簡懷箴便離開懷明苑回到萬安宮中,現在她不知道該做什麼纔好,她對萬貞兒簡直是充滿了狠意。

可是按照于冕所說的,又是萬貞兒把他從殺手哪裡救出來的,她實在不明白萬貞兒爲什麼要這麼做,對於皇上,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了,要怎麼懲罰皇上,簡懷箴還沒有想好。

但是有一點她已經想明白了,那便是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能這件事情就這麼同皇上給算了,皇上身爲九五之尊、一朝天子,爲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出了這麼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簡懷箴心中甚至隱約有了要廢掉皇上的想法。

她剛剛回到萬安宮中,零落已經迎了上來,她面色有些焦急的對簡懷箴說道:“公主你終於回來了,有人送了這封信函來,零落一直在着急的等您回來,沒有敢打開,您打開看看吧!”

簡懷箴接過那信函,打開一看,只見上面是于冕的字跡,于冕在書函之中寫明,讓她把金玉杖交出去,但是最後卻寫三個勿勿勿忘。

簡懷箴嘆息一聲說道:“我終於明白,爲什麼萬貞兒把于冕給放走了,原來如此!”

“爲什麼?”零落有些不解的問道。

簡懷箴嘆口氣說道:“那是因爲于冕寫下了這份書函的緣故,萬貞兒原本也不希望于冕受到什麼傷害,所以就把他給送走了,而在這份書函之中,表面上冕兒好象是跟我要金玉杖,實際上他是寫明讓我無論如何也不要把金玉杖交出去,這後面幾個勿勿勿忘,他寫的意思乃是勿,勿,勿忘,中間兩個勿字之間原本是有一個標點的。”

“原來如此,他是想提醒公主千萬不要那麼做,讓公主不要忘記對嗎?”

簡懷箴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冕兒這孩子天性純良,又用心良苦,只可惜天嫉英才,竟然年紀輕輕的就這麼去了。”

簡懷箴說道這裡不禁淚如雨下。

零落見狀被驚的往後退了幾步,她掃了簡懷箴一眼,說道:“皇長公主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簡懷箴擺了擺手說道:“本宮現在什麼都不想說了,我只想去好好休息一下,零落你把本宮扶入宮中去吧?”

零落扶着簡懷箴走入寢宮之中,她只覺得只是一日之間,簡懷箴卻像是蒼老了七、八歲一般,她原本經歷了很多各種各樣的打擊,但從來沒有這一次這般頹廢。

她知道簡懷箴心中一定揹負了承重的壓力,但是她也不敢相詢。

簡懷箴回到寢宮之後,零落一直守在她的身邊,久久不敢離去。

簡懷箴擡眼看了她一眼說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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