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 字中機
曹吉祥眼中已然是淚光瑩然,但是他還是把事情繼續說了下去:“我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等到我反應過來,等到我鼓起勇氣想去跟田貴妃說出事情的真相時,我衝出房門,衝到外面,我看到所有的人都已經走了,田貴妃已經走了,打曹吉祥的人也已經走了。曹吉祥他在那裡,渾身血肉模糊,連一塊好肉都找不出來,他望着我眼神變得十分悲憫,他只剩下一口氣了。”
“他死了嗎?”孫祥用問曹吉祥。
“他死了,他是爲我而死的。我還記得他用僅剩的一口氣對我說:‘曹深,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僅是爲你自己,也是爲我。當初我的家人在生死關頭,是你幫我救了我的家人,如今我還你一命,也很公道,以後你不僅代表你曹深,也代表我曹吉祥。以後如果可以,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話剛說完,整個人就昏死過去了。殘忍的田貴妃把他的屍體扔出了宮外,扔到了亂葬崗上。後來我偷偷的跑出宮去,想找他的屍體,可是已經找不到了。”曹吉祥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孫祥用聽完曹吉祥說的這個故事,他怔怔的望着曹吉祥,他也不知道曹吉祥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這一切也太過於匪夷所思;如果是假的,那麼曹吉祥實在是其心可誅。
曹吉祥嘆口氣,說道:“孫公公,我知道一時之間,您是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如果您不相信,您儘可以跟我冷宮後面看一看。在冷宮後面,我悄悄地爲當時的曹吉祥立了一塊墓碑,如今我在朝廷之中有權有勢,沒有人敢拿我怎麼樣。那塊墓碑也是很多人知道的,但是沒有人敢說話。
孫祥用聽曹吉祥這麼一說,似乎是真有其事,如果曹吉祥說的是假的,他怎麼可能知道孫祥用今天要跟他說的話,而提前在冷宮後面爲曹吉祥立一塊墓碑呢。
“既然如此,就有請曹公公帶咱家去看看那塊墓碑吧。”孫祥用看曹吉祥的時候,眼神十分複雜。
因爲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有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想到這裡,他的心頭就是一陣一陣的激動。
曹吉祥帶着孫祥用繞到冷宮後面,冷宮後面很是黑暗,看上去陰森可怖,十分駭人。
曹吉祥和孫祥用沿着崎嶇不平的道路往前走,走了不多遠,果然看到一塊青石板的墓碑。墓碑不大,十分平整,上面刻着幾個字:曹吉祥之墓。
曹吉祥對孫祥用說道:“孫公公,您請看這塊墓碑,就是我爲當時的曹吉祥所立的呀!”
孫祥用看了墓碑之後,很是害怕,往後退了兩步,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曹吉祥立刻點頭,說道:“當然是真話,難道孫公公以爲我說的是假話嗎?我又並不知道今天和孫公公談話的內容,我又怎麼能預先在這裡立一塊墓碑呢?”
原來曹吉祥在宮中向來橫行無忌,他在冷宮後面立一塊石碑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他們以爲曹吉祥立的墓碑,是爲自己立的,以爲他是壞事做多了,害怕得到什麼報應,所以就在冷宮後面爲自己立了一塊墓碑。卻不知道,他立這塊墓碑原來是爲當時替他死的曹吉祥而立的,而他根本不是什麼曹吉祥,乃是曹冰的哥哥曹深,也就是孫祥用的親生哥哥曹深。
事到如今,孫祥用終於明白:原來曹吉祥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哥哥。原來自己的親生哥哥還活在人世上,孫祥用想起幼年悽慘的情景,想起曹吉祥爲了自己而入宮做太監,做太監之後又受了那麼多的苦,心中越發的不可收拾。只覺得悲傷,如洪流一般奔騰不息。
他與曹吉祥抱頭痛苦,兩人哭了一陣之後,覺得這個地方太過於招搖,便仍舊回到孫祥用的居所。
孫祥用重新命手下的小太監,端上上好的茶葉來,與曹吉祥坐下敘話。
此時此刻,兩個人的心情仍舊還是有很多感懷和悲傷。
曹吉祥嘆一口氣,說道:“阿冰,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我們還能夠再重逢,真是想不到。自從那次我死裡逃生之後,以爲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茫茫人海我們還是能夠相見。”
“是啊。”孫祥用嘆口氣,說道:“天大地大,我們兄弟失散這麼久也能夠相見,實在是上天對我們的憐憫啊!”
兩個人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孫祥用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面對曹吉祥說道:“大哥,你在宮中樹敵實在很多,你可知道有誰要對付你?”
曹吉祥側着頭想的一會兒,說道:“這朝廷之中、深宮之中想要對付我的大有人在,不過能讓我想到的第一個便是徐有貞。”
“嗯,可不是徐有貞嘛。今日我出宮去,大哥可知道所謂何事?”
曹吉祥起先是搖了搖,見到孫祥用的神態,卻又恍然大悟一般:“原來是徐有貞把你請出宮去的?”
“是這樣的,徐有貞不知道從何處得知那日我幫你在皇上面前聽他與皇上說話的事情。今天把我請出宮去,再送了我一棟浣花街的大宅院,還送了我一尊赤萬年古玉的金佛,大哥請看。”
說着孫祥用便把那組萬年古玉的金佛取出來,給曹吉祥看。
曹吉祥看到那尊萬年古玉的金佛之後,整個人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價值連城的佛像他看得多了,可是卻從來沒有看到如此通身珠光寶氣的、如此氣派的金佛。倘若不是自己是孫祥用的親生大哥,恐怕孫祥用也抵受不了這萬年古玉的金佛的誘惑。
曹吉祥開口問道:“阿冰,徐有貞便是用這尊金佛和浣花街的一棟宅院來買通你,想讓你幫他做事嗎?”
“正是如此,原本我也是答應了他。”孫祥用有些歉意的看着曹吉祥:“希望大哥不要怪我,事到如今,既然我已知道大哥的真實身份,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幫助外人來對付大哥的。”
曹吉祥呵呵一笑,說道:“所謂不知者不怪呀!二弟是皇上面前的紅人,難免有人巴結。”
兩個人把事情說清楚了之後,便心中什麼芥蒂也沒有了,就像又重新回到了當年的時候,那份感情十分之融洽。
孫祥用見曹吉祥臉上仍有憂色,便開口問道:“大哥,您是不是仍舊在擔心徐有貞想對付您的事情?徐有貞在朝中雖然是有勢力,如今卻已經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而大哥和石亨、石將軍兩個人聯手,難道都對付不了徐有貞嗎?”
曹吉祥有些無可奈何的望着孫祥用,說道:“這二弟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和石亨在朝中的確是有勢力,可是一來我曹吉祥只不過是一個宦官。而石亨、石將軍又常年領兵征戰在外,在朝廷裡的時機難免就要少一些。徐有貞就不同,徐有貞是內閣首輔,凡是朝廷中的事情,事無鉅細都要他,他和皇上接觸的機會自然就多,更容易得到皇帝的信任呀!他要是想在皇上面前彈劾我和石亨、石將軍,恐怕皇上終究有一天會相信的。”
孫祥用聽曹吉祥這麼一說,倒是有些不服氣起來。
“大哥,也不必妄自菲薄,雖然這徐有貞是有些權勢,可是我相信皇上最信任的人還是我。”
“那倒是。”曹吉祥笑逐顏開道:“要說起皇上最信任的人,這皇宮中二弟你要是敢認第二,就絕對沒有人敢認第一。當年你和皇帝在瓦剌共同患難十多年,你爲皇上盡心盡力,皇上對你早已不是對一般的臣子那麼簡單。你們兩個人很有一種像是父子一般的情意,就像你無論如何都不肯背叛皇上一樣。”
孫祥用聽曹吉祥這麼說,心中也十分開心。
他自己也覺得皇上對自己就像是親人一般,並不是只把自己當奴才。而自己對皇上也更是忠心耿耿,他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做傷害皇上的事情。不管誰敢傷害皇上,他都一定會與那個人爲敵。
孫祥用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望着邊上的金佛,對曹吉祥說道:“大哥,你放心吧。既然徐有貞買通我幫他對付你,那麼我們就將計就計,對付徐有貞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會幫大哥您剷除這個禍患。”
曹吉祥卻反而是憂鬱起來,他說道:“我不知道二弟是我親生弟弟的時候,我寧願花錢請二弟幫我做事。可如今我既然知道你是我的弟弟,我就不能讓你以身犯險,所以對付徐有貞的事情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就不用勞煩二弟了。”
孫祥用卻似成竹在胸一般,他搖搖頭說道:“大哥,你放心吧,這件事不會危機到我,也不會危機到皇上,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計策。”
於是孫祥用招手讓曹吉祥附耳過來,兩個人竊竊私語了一會兒,孫祥用把他想好的計策對曹吉祥說了一遍。
曹吉祥聽完之後,撫掌道:“好計策,好計策,二弟果然是好計策。相信經過這件事之後,皇上對徐有貞的芥蒂會更深。”
孫祥用含笑道:“希望這個計策可以成功。”
第二天,孫祥用便去皇帝寢宮伺候皇上上朝。
朱祁鎮見到孫祥用,便笑問道:“孫公公,昨日出宮玩得很盡興呀?”
孫祥用笑了起來,說道:“啓稟皇上,老奴昨天出宮果然是十分盡興,宮外好玩的地方大有所在。不如皇上今日下朝以後,老奴陪同皇上也出宮走走如何?一來可以四處看看,開闊眼界,舒服身心;二來也可以體察民情,看看皇上登基以來百姓的評價如何。”
朱祁鎮聽孫祥用這麼一說,也不由得怦然心動,道:“好,既然如此,朕今天下朝之後,就不妨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吧。”
於是,朱祁鎮便去上朝,下朝之後朱祁鎮回到寢宮。孫祥用早已經準備了尋常公子打扮的衣服,給朱祁鎮穿上,然後兩個人悄悄走出宮去。
出宮之後,兩個人在街上滿無目的的四處轉悠。
朱祁鎮很少出宮,見到京城物阜民豐,一切都很繁榮,心中很是安慰。他還特意詢問了幾個百姓,對當今皇上的政治看法如何。
百姓雖然不懂,卻樂呵呵的回答:“現在日子過的挺好,賦稅徵收的也不重,一年下來有吃有穿,還能攢下幾錢銀子。要是有什麼天災人禍,朝廷也會撥糧放款,能夠應對過日子,當今的皇上可是明主。”
朱祁鎮心中不禁覺得有些心動,尋常百姓所要求的也不過是三餐溫飽、豐衣足食而已,作爲皇帝能夠讓他們無憂無慮的過日子,他們就已經感恩戴德了。
朱祁鎮詢問幾個百姓之後,心情大好。
兩個人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街角處有一個道士,正在那裡舉着一張白色的帆布,爲人測字。帆布上書:神道李道機。
孫祥用看到李道機像如獲至寶,對皇上說道:“皇上您可看到那白色的帆布了嗎?”
朱祁鎮瞪了孫祥用一眼,說:“孫公公,你又忘記了,怎麼又叫朕皇上,要是被人聽到那可如何是好,別忘記我們此次出來是微服私巡。”
孫祥用呵呵笑的起來,開玩笑道:“皇上這不是也叫老奴孫公公嗎?”
兩個人對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孫祥用指着遠處那個道士,面色鄭重地說:“皇上你可知道那個道士是誰嗎?”
朱祁鎮指着白帆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念道:“李道機。不錯,這個道士是李道機,此人據說是天下第一神道,測字占卜無一不精、無一不準。”
朱祁鎮不以爲然爲道:“這種事孫公公你都信呀?這些說什麼天下第一神道、天下第一神僧,多半都是裝神騙鬼的。這個李道機如果當真是什麼天下第一神道,又用得着在這大街上擺攤子嗎?”
“皇上,所謂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這李道機雖然是在街上擺攤子,每天卻只爲十個人占卜問卦,接下來再來向他請教的人,便是再有錢有勢他也不肯接受。據老奴所知,京城中有很多高官顯宦都願意出道觀給李道機用,但是李道機都不肯答應。他寧願在這街頭爲尋常百姓測字、占卜,也不肯搬到高門大院之中去。”
朱祁鎮聽孫祥用這麼一說,對這個李道機倒是產生的幾分興趣。這個人既然能做到不肯爲五斗米折腰,可見不管他道數如何,可見他是一個肯體恤百姓的道士。
“既然如此,反正也閒來無事,孫公公不如我們就去找他測個字如何?”朱祁鎮問道。
孫祥用忙低下身子,行禮道:“皇上。不,是朱公子,老奴也正有這個意思。朱公子,您請。”
於是,朱祁鎮在前,孫祥用在後,兩個人便去找道士測字。這個李道機有四十多歲年紀,長得眉目清秀,一把美髯,飄然垂下,顯得十分有仙風道骨。
兩個人走到李道機面前,孫祥用用手點的點他的案子,說道:“道長,我們今天想測字。”
李道機擡起頭來,看了孫祥用和朱祁鎮一眼,眼中露出一種驚恐的神情,轉而說道:“今天貧道已經測滿十個人,兩位原該等明日再來的,只不過既然是這位公子想測字,那本道就破例一次吧,公子請坐。”
說完,李道機便把自己所坐的凳子搬到朱祁鎮面前,恭恭敬敬的請他坐下。
朱祁鎮見到李道機這般,覺得很不可思議。他悄聲問孫祥用,道:“孫公公,你不是說這個李道機不懼朝中權貴,爲何看到我衣飾華麗,就馬上對我態度大變。”
孫祥用臉上也露出詫異的神情,他接着朱祁鎮的話說道:“朱公子,老奴也不知道這是何原故,只不過平日裡這李道機並不是這樣的。昨天老奴出宮的時候,也曾經來找李道機測過字,當時他已經測滿了十個人,還有幾個朝中的高官顯宦都來找他測字。老奴也想找他測個字,他並不肯爲我們測。”
“哦?”朱祁鎮臉上露出了很奇怪的神色,他轉過身來問李道機,道:“李道長,你不是有個規矩嗎?每天只測十個人而已,爲何今天會破例肯爲本公子測字呢?”
李道機站在朱祁鎮面前,彎下身子,顯得十分恭敬,說道:“平日裡前來測字的只不過是朝中大臣罷了,他們所求的不是富貴就是個人前程,而今日這位公子卻與他們不同。如果貧道沒有看錯的話,這位公子乃是天龍下凡,是真龍天子。您既然來向貧道測字,你所卜問的一定是國家社稷、百姓民生。如果貧道連這都不肯爲您做,豈不是對不起天下百姓?”
朱祁鎮聽到李道機的話之後,臉色豁然一沉,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李道機的神色卻仍是那麼鎮定,他回答道:“啓稟這位公子,在下只是一介道士而已,姓李名道機,貧道的祖師乃是宋朝的李天師。”
朱祁鎮見李道機回答的很是鎮定,似乎並沒有什麼隱情,不禁心中覺得駭然:難道這李道機真的是一眼就認出自己是皇上?
他不動聲色問道:“你既然說本公子是真龍下凡,是真龍天子,難道你不怕被朝廷的人知道後,說你犯謀反大罪嗎?”
李道機微微一笑,說道:“貧道並不擔心,如果是貧道說錯了,因此而獲謀反大罪,那是貧道自尋死路,但是貧道自信貧道不曾說錯。但凡真龍天子身上都有一種平民百姓所沒有的氣質,便是朝中的大臣也絕對沒有這種氣質。所謂龍有龍氣,虎有虎氣,真龍天子所散發出來的氣質絕對不是常人所有的。因爲真龍乃是天子,是上天派下凡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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