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也好,調查也罷,可以妥協,但絕對要守住底限,任對方予取予是不行的!雖然本着善良之心,但仍然不要去考驗人性中的惡。
誰說權貴一定是有罪,窮人一定是無辜?正義和道理,有時候並不站在看起來柔弱的一方。
“我們死了人。七條人命啊。”控訴。
“是自盡,而非白毓秀動手殺害。”頂回去。
“把人逼死的,未必要自己動手。”再控訴。
“是不是白毓秀相逼,你可有確鑿證據?”再頂回去。
“那些死去的人,就是證據!”開始不講理。
於是,她講道理,“請問,當初如果沒有貪婪之心,爲什麼被逼迫時不來安國公府,向白相求告。長安城誰人不知,白相從來公正,地位超然。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如今年近花甲,可曾欺壓過百姓良民?無論如何,你們捫心自問,自家就真的沒有一點責任?如果不是考慮到之後會賺大錢,爲何當日忍氣吞聲?這是一筆糊塗賬,你們心中都明白。但所謂人一死,萬事休。再辯個誰對誰錯還有意義嗎?我知道你們心疼死者,可如果能得到後半輩子的安穩生活,父母安度晚年,孩子前途無量,不也挺好嗎?死者之所以選擇了這麼可怕的手段來逼宮,爲的不也是你們這些活着的人嗎?如果你們非要鬧上公堂,爭一個頭破血流,先思有沒有贏的把握,再思自己有無道理和底氣,三思死者的意願。三思後,再來決定是否接受我的提議。”
幾句爭執下來,再看對方的臉色,春荼蘼很有把握,協議會達成的。
人有從衆心理,只要大多數人答應,若非不可化解的矛盾,其他人也會跟隨。本案中,有十五戶原告苦主,其中七戶死了人,還不到一半。加之剛纔那潑婦那樣的,只想以死去的老公換銀子,所以大多數人必定點頭。另一方面,這些人雖然嘴硬,卻也知道,自己也並非全部有理。到底,貪心是始因,後來雖有強權和迫害的舉動,但那是拓拔所爲,真的沒有證據,硬生生就按在白毓秀身上。
法律講的,就是真憑實據。對某些冤案來說,這是無奈的,不公平的,明明對方是罪魁禍首,卻無法將其繩之以法。但對大部分情況來說,確鑿而真實的證據是必須,是防止冤案發生的基石。
律法又是不容隨意變動更改的,那樣會損傷律法的尊嚴。所以對於前者的情況,只能是努力尋找證據,別無他法。於此案之中,就是沒有證據,所以不能定罪。
哪怕,白毓秀真的是罪人。
“怎麼賠償?”有人怯生生的提問。
“按你們各家手中握着的、有關這趟海運生意的出資證明,三倍賠付。相當於那條船並沒有沉沒,而是安全返航,賺到了當初預料的銀子。”就算還了高利貸,也有至少兩倍多的利潤。
話音一落,就有人面露喜色。那是家裡沒死人的。
也有人神情一鬆,隨後露出哀色,眼中含淚。那是家裡死了人,可是卻明白是自家有錯在先,現在卻好歹有個不那麼悲慘地結局,準備接受的。
有人神情掙扎,是在痛心與理智中猶豫的。
而吳非卻雙眼通紅,大哭了起來,“我爹死了!我爹死了!我要銀子有什麼用!”
“小少年,今天姐姐教教你。”春荼蘼嘆息了聲,真爲吳非心痛來着。但很多話,不管多麼殘忍無情,卻必須要說。
“人,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也要付出代價。無論做任何事,無論是任何人都一樣。你父親固然可憐,可他拼死拼活,是爲了你。他想要給你請個名儒先生,想要你擺脫商籍,成爲人上之人。所以,他自己選的鋌而走險。那麼,你爲什麼看不起他拿生命留給你的銀子?你可以用這筆錢好好讀書,將來光宗耀祖,讓你爹在地下也含笑九泉。”
“不……”
“不然如何?”春荼蘼打斷吳非的話,“你一定要讓白毓秀償命嗎?可是,真的是白毓秀要了你爹的命嗎?你是讀書的孩子,聖人教你道理,就是讓你糊塗的嗎?別讓怨氣左右了你公正的心,你自己想想。”
接着她又對其他猶豫的人家說,“我白家如此行事,你們再捫心自問,是否出於善意?如果官司真打起來,你們覺得自己真的十足十有理?你們失去親人,如今正在義憤之中,等平靜下來,將心比心,我白家做得還不夠嗎?除了安國公府和白相外,任何一個權貴會管你們的死活,二話不說,在並不絕對責任的情況下,先賠銀子,讓你們渡過難關嗎?”
連番的問話,有軟有硬,原告們漸漸息聲。就連吳非,也明白他的爹是爲了讓他有個更好的求學之路,這才冒險做生意的。而生意,有賺有陪,父親等七人以死相抗,雖說是走投無路了,但也確實是逼了白家啊。
雙方爭論起來時,康正源一直採取觀望的態度,見場面沒有失控,也就沒有出聲。他調解主持的工作做得像模像樣,不干涉、只引導和維持秩序,任雙方充分表達自己的意見和訴求。
“調解成功,雙方達成協議,要籤正式的律法文書。”春荼蘼最後提出要求,“你們必須承諾,拿了銀子,再不可就此事上告,也不可詆譭安國公府的名聲。否則就是違約,要負律法上的責任,和做生意講誠信是一樣的。一句話,公堂事,公堂了。”
“依本官之見,不如這樣。”康正源開口,“各位原告回家去商量一下,三天後,本堂二度調解,那時如無異議,就可達成協議了。”
“也不必非得全體同意。”春荼蘼補充,“協議,我們安國公府和你們分別簽署。”
衆人有點六神無主,此時也沒有主意,只好先行散去。被掌嘴十下的潑婦,頂着一張紅腫的臉和流血的脣角,意思倒有些興高采烈。
“我懷疑這個女人是後孃。”人走乾淨後,春荼蘼對康正源說,“請你一定要派人留意。若真是後孃,我們白家賠的錢,必須留一部分給這孩子。還有,那後孃的銀子也不能全給,都交給里正。每年孩子全須全尾的,才能把錢發下來,防止她虐待孩子。”
康正源點點頭,“你這法子倒新鮮,卻也很是可行。還有,那些賺利銀的及上門搗亂的強人,和曾經被拓拔使銀子支使,去原告們那裡找茬的官門中人,你要追究嗎?”
“不要了。”春荼蘼果斷搖頭,“我也好,官府也好,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現在懲罰了那些壞蛋,是痛快了,正義了,可今後怎麼辦?他們到底沒有死的罪過,所做的噁心事也不能杜絕。而那些原告還要在長安城生活,我們放開這事後,那些人事後找原告們報復,大罪不犯,小罪不斷,豈不是讓原告們難以過活?”
水至清,則無魚。她沒那麼單純,非要正義徹底得到伸張。因爲她知道,這世上不是隻有對與錯,黑與白,還有很多灰色地帶。
惡人,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會有。只要那些人不過分,日子總得過下去,怎麼可能完全消滅這些現象?
“你吧,是個奇怪的姑娘。”聽春荼蘼這麼說,康正源微笑,“初見你時,你笑眯眯的,似乎與人無害。”
“這叫軟妹子。”春荼蘼也笑。
“很貼切的形容。”康正源讚許地點頭,“可隨後在公堂上,你伶牙俐齒,真有點可怕。”
“這叫女漢子。”春荼蘼又道。
“這句,也貼切。”康正源給逗得忍不住笑容加大,“但到最後,會發現你有一顆最善良的心。你只是,追求着你的正義。”
“你不也是嗎?所以,你更可貴。因爲你的身份,你本不必關心下層百姓。”春荼蘼目光閃閃,由衷地說,“我們不要互相誇獎了,反正我們一條道上的人,做一輩子的朋友吧?”
一輩子的朋友嗎?雖然早在感情發芽前,就封凍了土壤。雖然,一直當朋友對待。可這話聽起來,仍然令他心中一痛,因爲他欺騙不了自己。但看到春荼蘼的笑臉,心悸變爲坦然。以前不這樣的,是這次單獨相處的時間太多,亂了他的心。
“好。”他點頭,“做一輩子的朋友。”輕聲輕語,承諾卻重如泰山。
這樣,也好。對着這個在感情方面遲鈍的姑娘,就讓那份心意,從不被知道,也好。
“我初初估算了下。”爲壓制情緒,他迅速轉移話題,“這次安國公府,賠償的銀子超過了三萬兩。”
“會再多幾千。”春荼蘼肉疼得眉頭緊皺,“因爲對死了人的人家,我打算再多給些,還要出喪葬費用。既然銀子都花了,索性大方一點。”
“你不覺得冤枉?”康正源有些好奇,知道這丫頭有多喜歡銀子,“你大哥,可能並沒有犯錯,可整個安國公府,卻這樣被賴上了。”
“雖然冤枉,可是我祖父經不起和這樣的事糾纏。”春荼蘼嘆氣,“遇到這種事,該認倒黴的時候就認吧。因爲時間越久,對我祖父越不利,政敵會攻訐,小人會下黑腳。只當,破財免災了吧。這次,整個國公府會被掏空,搞不好還得加上我的私房。”
但,這遠遠不是結局。如果她所料不錯,這筆錢早晚會加倍拿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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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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