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相信臣妾說的?”聶無雙忽地問道。
蕭鳳溟轉頭,黑暗中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能看見他脣角的一抹苦笑:“朕只不過相信太后做得出來這等事。”
“她要逼皇上立儲。”聶無雙埋入他的懷中:“可憐皇后還被矇在鼓裡,以爲這一切都是淑妃做的。”累
蕭鳳溟苦笑:“梓潼,她太傻,若她相信朕而不是依靠太后,一開始朕和她就不會成了現在這樣……”
聶無雙心中一動,不由看着他。他的話她聽在心裡卻品出不一樣的意味,如果她剛開始是遇見他,而不是蕭鳳青的話,是不是現在就不一樣了……
她還未喟嘆,忽地蕭鳳溟撫着她的背,說道:“睡吧,別想了,這等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好對策的。睡吧。”
聶無雙點了點頭,蕭鳳溟翻了身,背對着她又道:“對了,朕今天收到前方的戰報,秦國耶律圖有意和解,你兄長可能過一兩個月就會隨着秦國的談判使節入京。你就可以見到你大哥了。”
聶無雙聞言驚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蕭鳳溟閉上眼,淡淡地笑道:“鳳青也會回京。朕倒是很想看看經歷過大陣仗的他可否如往昔一般……”
他說着,漸漸安穩睡去。聶無雙卻被他後半句驚得無法回神。
蕭鳳青……眼前忽的掠過他孤立渡頭的身影,河邊的風吹起他長長的寶藍色的髮帶,他異色的眸中帶着她看不懂的神色,船漸行漸遠,他依然佇立着,煙波浩渺間,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漸漸淡去……悶
她怵然而驚,環顧四周,可是沉沉的夜給不出她要的答案,更漏滴答,猶如那一夜,他擁着她,策馬揚鞭。
一轉頭,一回首,他的影音無處不在。
耳邊還響起他狠絕霸道的聲音:“聶無雙,你別以爲本王放你走就是給你自由,我要讓你知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
後宮又恢復平靜。平靜得猶如一切尚未發生過一切。“來儀宮”多了幾張生分稚嫩的面孔,皇后換了一批宮人,又挑了一些宮人入宮伺候。這宮中永遠不缺的便是這汲汲營營的奴婢。他們低賤如蟻,卻時不時因爲他們宮中掀起或大或小的波瀾。
皇后已經病癒,臉上又展現出一國之母的端莊大方。每日聶無雙都前去請安,她都親熱拉着她說話。淑妃亦是乖順了許多,收斂了往日的玲瓏張揚,皇后每日與她說話,臉上神色一如往昔。這等功力連聶無雙都要打心眼裡佩服。
她知道的並不多,但是宮正司那一夜死了兩個宮女的消息她卻是知道的,她不明白皇后爲何要按捺下來,明明這是一個重創淑妃的絕好良機。淑妃談笑自如,更是半分都沒有什麼不妥。
聶無雙在一旁冷眼旁觀,看着這一張張相同的面具,心中掠過一個感慨的念頭:這宮中的每一個人心思都複雜難測。
蕭鳳溟所說的議和消息從朝堂隱隱傳到了後宮。聽說在耶律圖困守桐城,與蕭鳳青率領的大軍和顧清鴻的大軍幾次大戰,各有傷亡。那邊耶律圖被齊應兩國的軍隊拖着,那一邊,蕭鳳溟舉傾國之力一路向西揮師而去,攻打秦國雲川一十二州,秦國再兇悍也受不了兩線作戰的消耗,更何況他們的皇帝還不在秦京之中,雲川一十二州一破,應國軍隊就能長驅直入,直逼秦京。
秦京一陷落,秦國就完了。
如果說耶律圖是一匹馳騁荒野的餓狼,蕭鳳溟就是翱翔天際的大鵬鳥,他穩穩地坐鎮朝堂看着他四處奔逃,最後才一舉而下給他致命一擊。
耶律圖雖看起來還沒敗,實則,他已經敗了,敗得一塌塗地……
……
聶無雙聽着楊直的稟報,搖着繡着精美的鴛鴦戲水團扇,紅脣邊勾起一抹弧度:“這麼說來,秦國敗局已定,爲何皇上還要接受耶律圖的議和。”
楊直想了想:“皇上的心思向來難猜,奴婢也看不透。”
聶無雙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惋惜:“楊公公心有謀略,實在不該困在宮中這一方天地中。”
楊直微微一震,連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有何不敢?在本宮心中,你從不是奴婢。楊公公應該明白的。”聶無雙扶起他來。
“可是……”楊直面上慚愧:“奴婢就是奴婢,這一點娘娘也是無法改變的。”
“但是楊公公可以改變自己。”聶無雙走到書案邊,拿來一本《四國曆鑑》遞給他:“這本書本宮看了覺得受益匪淺,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本宮懂得也不多,即使以後楊公公用不上,也可以閒時與本宮暢談古今。”
她看着他的眼睛:“本宮有今日,楊公公功不可沒,但是人這一輩子不是單單與陰謀詭計爲伍,放眼天下,纔不會浪費了楊公公本來的才華。”
楊直顫着手收下,放入貼身懷中。這一番見解他從未聽人對他提起過,甚至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蕭鳳青亦是從沒有跟他說起。聶無雙的話就像是在他眼前忽然翻開了新的一頁,預示着,楊直,你不是一個閹人,你還是一個有用的人。
他定了定神,問道:“那以娘娘之見,皇上爲何要與秦國議和?”
聶無雙坐回殿中的胡牀上,依着錦團,美眸幽幽:“他恐怕還是擔心逼得耶律圖太狠了,耶律圖會玉石俱焚。議和議和,只議不和。他要用戰爭拖垮耶律圖,也要拖垮疲弱不堪的齊國。你記住,在謀略上,永遠不要與皇上爲敵。他的心思縝密,永遠見人所不能見,想人所未想……唉……”
楊直一驚,他看着聶無雙面容上的淡淡神色,從未像此刻這般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未曾看過的一樣神秘東西,那就是——天下權謀。
……
無論朝堂怎麼看待這次議和,但是對百姓來說,不打仗就是一種慶幸,意味着遠征的良人就要回來,那千里的關山水月中,狼煙滾滾,誰願意埋骨他鄉,魂魄千里都回不來的地方??
一時間應京中百姓奔走慶祝,都紛紛議論着即將要看到的凱旋。而朝堂中,衆朝臣亦是紛紛稱讚吾皇聖明,大應王朝千秋萬代……阿諛之聲從不缺乏,蕭鳳溟端坐朝堂,玉立修身,看着底下山呼海嘯一般的萬歲聲,玉冕之後,薄脣輕勾,露出天威難測的飄渺笑容來。
五月十五,吉,百事宜行。
一大清早,皇城之外,車輪滾滾,一律的烏黑青色馬車一字排開,一排排,一眼看去望不到盡頭,馬兒打着響鼻,最後站在各自的位置,停在沉重的硃紅色巍峨的宮門外。
天還未亮,薄薄的霧氣籠罩在衆人頭頂,似山一般壓在人的心底。這是最接近天子腳下的地方,硃紅的宮牆,琉璃瓦,還有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延綿宮闕重樓俱掩在了薄霧中,咋一看去猶如身在九重天闕。
秀女們下了馬車,大氣也不敢出。
終於天邊一縷金黃色的陽光破開晨曦,衆秀女們紛紛擡頭,注視着那縷晨曦慢慢移動到硃紅色的宮門,過了一會,長長的鐘鼓聲傳來,沉重的鐘聲破開沉寂的空氣,宮門吱呀一聲,轟隆隆打開。
兩隊侍衛從裡面魚貫跑出,分立兩側,刀鞘的寒光映着晨曦,竟有一種說不出肅殺。
不一會,從裡面走出一位宦官,他手持聖旨,大聲道:“衆秀女接旨——”
呼啦啦,所有的秀女用最謙卑的姿態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長的聖旨讀完,天邊的朝陽已經升起,衆秀女在內侍的帶領下,踏着金燦燦的晨曦走上平整的宮道,她們睜着猶帶稚氣的雙眸,看着眼前宮門爲了她們次第打開,一眼都望不到盡頭的重重宮門後是她們即將要過的生活,她們走在宮路上,猶如踏上她們做夢都沒見過的富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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