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恭扇子一合,脣邊抿笑地道:“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我若是穆國公,被一個稚女這番謾罵,估計當場就向皇上引咎致仕了。”
“不過央兒,你這番話該罵的是當朝宰相身上纔是,畢竟他纔是禍首,才逼得國公大人行此下策。可今日若罵之人是當朝宰相的話,估計皇上都護不住你了!”言下之意,穆國公不會跟她一般見識。
“那是,未央只是與穆國公討論儒家學問,國公大人肚裡能撐船,必不會跟未央一般見識。”鳳未央把話說得密不透風,看見宋毅的點頭下很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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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國公微眯一雙危險的眼,可此刻也只有啞巴吃黃連,自己受着!
何況是他不對在先,逼迫鳳家送幼女入宮,令下屬生困鳳瑾珏在豫州足足兩個多月。如今人家尋上門來只是拐彎抹角地大罵你一番,你還真不能跟她一般見識。
不過還是一個孩子,給她罵了又何妨。
這麼一想,穆國公心中也一時寬懷了許多,趕緊摸着鬍子笑道:“啊哈哈,年少無忌,年少就該輕狂,我身爲長輩豈會跟晚輩計較言語上的得失?對了皇上,老臣已吩咐下人備上好酒好菜款待,更有紅樂坊歌姬助興,不一會兒就可以入席,皇上若不嫌棄,還請與諸位舉杯共飲。”
正當穆國公與左右寒暄時,攸遠侯的近侍何振入了來,先對在坐之人躬身作揖,便來到宋少恭耳邊低語了句。
宋少恭側耳傾聽着,面上逐漸霜寒,但很快恢復如初,揮手讓何振退了下去。
宋少恭裝作不經意地,把頭靠向正準備喝茶的郭宇明,道:“豫州那邊出事了。”
“我知道。”郭宇明漠不關心地揭開茶蓋吹着茶,令氤氳的霧氣縈繞空中。
對於豫州會出事一事,郭宇明仿若瞭如指掌。宋少恭把身子歪回去,一時覺得寡然無味。
坐於對面的鳳未央,自然看得見他們的小動作,也猜到他們一干人等齊聚於穆國公府,無疑不是一件好事。
天下諸侯聲討朱太后攝政,宰相朱克義把持朝野,如今皇上無故與永安攸遠侯走太近,襄陽王更是在穆國公府上做客,他們這般齊聚一堂總會有所商議,這怎能不讓朱氏一族坐如針氈?
只是還有一件事,鳳未央沒能從紅袖招裡及時獲知。
豫州總兵黃崇日,前些日子被召回京,本應按時抵達長安纔是,如今卻晚上了一日。
也是前不久,兵部侍郎韓子高前往豫州公幹,卻被豫州總兵黃崇日百般刁難,韓子高回京後便不斷上書彈劾。誰都知道韓子高是朱宰相的得力門生,朱氏一族向來都在蠶食政敵的各處勢力。
如今爲數不多的幾位保魏派老臣,老的老,病的病,根本不足以畏懼。唯獨這個穆國公手中握有兵權,可以與朱氏一族分庭抗禮,令太后與宰相忌憚三分。
可蚍蜉撼大樹,穆國公日漸勢單力薄,宰相更是從穆國公身邊的人下手,逐步瓦解穆國公的兵權。
若想天下姓朱,各州郡就必須是宰相安插的門生。如今要控制豫州,無疑是拿到豫州總兵的職缺。唯有除去黃崇日,順帶斬去穆國公的羽翼,可謂一箭雙鵰。
果然,國公府的大管事一臉着急之色走進來,聲音焦灼地道:“老爺,不好了。”
穆國公面上不虞地道:“陸管事,何事這樣慌張,不見府中有貴客嗎?說吧,具體何事!”
陸管事一時也不懂怎麼說,只是道:“門外有人送了一樣東西進來,交代要一定送到老爺手中,老爺……唉,您還是請看一看吧!”
陸管事朝外頭候着的下人示意着,當即就有一名小廝託着一個盤子上來,而托盤上面還蓋着一個罩。
鳳未央嗅覺靈敏,立即皺起了眉頭。就當穆國公吩咐下人揭開蓋子時,赫然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這一幕,令在場的人不停倒抽冷氣。
“哐當”一聲,膽小的小廝也是嚇到了,脫手把盤子和人頭摔在地上。
雖已猜測到裡頭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但萬般沒想到裡頭會是顆鮮活的人頭,鳳未央還是被震嚇到了。而且,那顆人頭還滾到她的腳邊,那雙不能閉合的眼睛正向上緊盯着鳳未央,嚇得她一個彈坐而起,花容失色。
好在宋志軒坐在她身旁,趕忙一手把她拉到身邊,捂住她的眼睛,耳邊低沉喊道:“莫怕,有我在。”
耳邊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像是魔咒,瞬間平復下鳳未央那顆被嚇得突突直跳的小心臟。總之有宋志軒在,鳳未央便覺得心安許多。
那是豫州總兵黃崇日的人頭,穆國公的一手帶出來的愛將。
穆國公臉上火辣辣的,猶如被人當衆打了一個耳光,簡直怒髮衝冠地問責道:“陸管事,可有把送人頭之人拿下?!”
一身戰兢的陸管事躬身道:“回老爺的話,送來之人早已離去。”
穆國公“啪”的一聲,一記肉掌拍在紫檀花雕木的桌子上,而桌子上面赫然出現五指印。穆國公指着人喊道:“還不過去徹查,縱然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此人找出來!”
襄陽王可謂緘默不語,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也深知此事與宰相脫不了干係。
宋毅臉上也不好看,朝廷命官被人割下頭顱裝在盤子中承到面前來,身爲大魏九五之尊的他,顏面上更是比穆國公還蕩然無存。
懷帝當即把宋志軒呼出列來,“上林子弟宋志軒,可爲朕跑一趟?”
宋志軒先緊了緊鳳未央的手,見對方擡起小鹿一般的眼睛,對自己點頭示意沒事,他纔出列拱手道:“上林子弟宋志軒在,皇上有事請吩咐,志軒定不負使命。”
宋毅也是無法,一直以來身邊就沒有可靠之人,而且今日出宮就只帶了鳳未央,現下也只好吩咐宋志軒跑一回腿,便取下腰間的綬印遞出去,“拿着此玉印速去大理寺,命他們三日內調查出刺殺朝廷命官之人。否則,讓大理寺正卿提頭來見朕!”
生殺之權,宋毅還是有的!
“是,皇上。”宋志軒躬身上前接過玉印,正當轉身時還不忘斗膽囑託道:“還請皇上照顧好未央。”
“什麼時候了還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朕曉得了,少不了她一根汗毛。”只見宋毅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宋志軒才肯放心離去。
廳堂中的人,各懷心思。
鳳未央無奈下,只好讓一名婢女帶她出去透氣,此刻正前往花園路上。
軒雨閣內,有兩名女子正在聽着一名丫鬟回話。
“那個鳳未央當真這般羞辱我爺爺?”一個氣勢凌厲的女子當即氣得站了起來,喝問。
“回小姐,原話確實如此。那個‘小公子’不僅罵老太爺是無恥之徒與小人行徑,更還讓老太爺引咎辭官!”小丫鬟懦懦地答道。
“她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在國公府放肆!”說着,穆倩蓮就要動身前往前院,卻被一名梳着倭墮髻的少女拉住。
“好妹妹,別衝動。如今皇上可高坐堂上,你如此冒昧衝過去,豈不是驚擾了聖駕,牽連到國公大人?莫急,姐姐給你出一對策。”顧來儀神秘一笑,就附在穆倩蓮耳旁低語了幾句。
穆倩蓮有些驚訝,覺得不妥地道:“這樣,真的好?”
“這個鳳氏,自恃美貌過人就能眼高於頂,單憑她辱罵兩朝元老,就罪不可恕。如今不給她一點兒教訓,她便不知天高地厚!”顧來儀雖柔聲說着,可眼睛裡盛滿的全是惡毒。
園子裡,有幾株寒梅在盛放,一時隱退周遭的枯敗。
鳳未央白着一張小臉,在寒風料峭的園子中站着,除了冷卻剛纔那驚恐的一幕,更是細想接下來朝中的走勢。
該來的政變,還是來了。
宰相朱克義終於沉不住氣了,顯然已到了要與宋氏宗親翻臉,推翻魏室王朝的時候了。
那接下來的長安,勢必會亂成一鍋粥,也必然有無數人的安危被置於爐火之上。鳳未央最擔心的,莫不過是太學府求學的宋志軒。
此時,就在鳳未央沉思時,一記悠揚的女聲遠遠飄來,“你是誰,竟敢擅闖國公府重地。”
光聽聲音,便知道是誰了!
鳳未央輕盈轉身,便看見一位身穿鏤金百蝶穿花雲織錦短襖,蘇繡月華色中衣,暈春尾燕百褶襦裙的女子,正婷婷嫋嫋地朝着鳳未央走來。
此人正是穆國公的長孫女,穆倩蓮。
而穆倩蓮身旁還有一位女子。長身玉色,耳中明月珠,寶釵新梳倭墮雲髻,她正是顧來儀。
二人剛纔還討論着如何給鳳未央一點兒顏色瞧瞧。如今倒好,只見到鳳未央獨自一人在園子中,不正是送上門來讓她們欺負的嗎?
“果然是狐媚子,居然能別出心裁地想出穿男兒裝,只爲吸引男人的目光,夠不要臉的東西!”穆倩蓮倒是不用開口,身邊扶着她走來的大丫鬟就不忿地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