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未央上去扶起這個,在無外人在時纔敢油腔滑調的兒子,“你呀,就會蜜裡調油,瑜兒便是跟你學壞了。”
宋玄垂下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樑,這個弟弟平日裡就是愛纏着他,免不得好的不學,學的壞的。
“兒子不在您身邊侍奉,好在瑜兒還小能夠在您身邊,兒子免不得要讓他多哄哄您,讓您多笑笑。”宋玄上來扶住母親的手,二人往桌子那邊走去,“母妃您坐,兒臣給您捶捶腿。”
鳳未央卻不捨得他給自己捶腿,拉住兒子的手,滿意地道:“好了,母妃知道你孝順,可這等事由丫鬟做便好。何況你一個堂堂皇子,不留在南書房讀書寫字,倒跑來母妃這裡躲懶來了,母妃少不得會被你父皇責備。”
宋玄也知道她嘴上說說,並不是真的責備他此刻不在南書房,便皺了皺眉道:“兒臣剛纔過來時,看見紀昭儀從您這兒離開,可是她有什麼事尋母妃?”
她若是敢找他母妃麻煩,宋玄少不得多記她一筆賬!
鳳未央摸了摸兒子的臉,憐愛笑道:“母妃並無召見她,況且她過來還能有何事,還不都是爲了你大哥的婚事。”
“難道她不滿意這個太子妃?”宋玄越發的皺眉問道。
他父子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連愛皺眉的毛病也一樣,便伸出蔥白的兩指撫平他的眉心,道:“她好歹掛着養母的頭銜,豈可不過來關係一下?況且,她本是屬意方家的嫡次女方舒婷,卻被一個夏之夢打碎,怎能夠不過來置氣一下?”
宋玄眼中閃過一絲冰寒,但一閃即逝,臉上繼而揚笑道:“母妃也不必計較這些小事了,何況太子妃是父皇欽定下的人,旁的人哪還敢置啄。您身爲後宮嬪妃之首,也該要忙着籌備太子明年大婚的事宜,恐怕少不得要與碧雲殿商議,您如此避而不見,倒也不是長久之計呢。”
鳳未央知道兒子韌性極好,忍功夫也不輸於她,便道:“母妃並不是誠心躲着她,只是暫時不見面,可以避免雙方的衝突。你父皇把後宮諸事交到我手上,宮中一共有三位昭儀,誰也不比誰高貴得去,那倒不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玄嘆息一聲,“母妃是好母妃,萬事都爲父皇着想着,也不知父皇體不體諒您了。”
若是體諒,早該立母親爲後,何須如此艱辛替他這個父皇小心翼翼的維護整個後宮秩序。
鳳未央也不責備他口中的話,知道他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便替他撫平散亂的幾條髮絲,目光憐愛道:“你小小年紀就學會嘆息了,長大了還如何了得。剛纔白芍還與本宮打趣,問母妃要不要此刻就給你注意王妃人選呢。”
“這個……母妃太早了吧,兒子纔不過十二歲。”宋玄再如何老成,也禁不住自己母妃的打趣,免得面上有些燥紅。
鳳未央難得見兒子面露尷尬,便咯咯地笑了,“好了,此事畢竟言之甚早,母妃也不逗你了。可這幾年你若有鐘意的人選,可以告知我與你父皇,畢竟你不是太子,王妃一事還是有所放寬的。”
宋玄看着母親開心的笑容,也抿脣笑了笑,仰頭目光堅定地望着母親,“兒子的婚事屆時再說吧,天家的婚事向來由不得自己做主,母妃與父皇看好人選便成。玄兒此番過來除了看望母妃,還有一件事要告知您,玄兒的開蒙恩師要回京了。”
鳳未央的手微不可察覺地顫了顫,低垂下眼瞼問:“你郭老師不該是在邊關前線的嗎?怎突然就回來了!”
“說的受了重傷,三舅便派人把他送回養傷,何況瑜兒不是吵着只要他做啓蒙的老師嗎?老師可以邊養傷,邊教導瑜兒讀書識字明事理,不費多大力氣的活兒。”宋玄有些違心地道。
鳳未央面色沉靜,沒了剛纔與兒子融洽的氣氛,可也道:“他回來便好,邊關苦寒,前線殘酷,終歸不適合他久待。改日,我便想你父皇提議,郭大人若不宜入宮,那麼便把瑜兒送到他府邸上,瑜兒那頑劣的性子,也是要人收一收的呢。”
說完,便起身往屋內走去,“母妃累了,你若不想過去看看瑜兒與秀兒,便跪安吧。”
宋玄直把鳳未央送回暖榻半躺下,才躬身道了一聲:“是,兒子還有事,便先告退了。”直起身臨走前,可還是多囑咐了一句,“母妃多注意身體,等恩師回來後,兒臣第一時間過去拜訪。”
鳳未央眯合上眼,對他揮了揮手,應上一聲:“好,你去吧。”
直到宋玄離去後,她才幽幽睜開盈潤的雙眸,好半餉才起身把李牧叫進來:“玄兒到底是個有主見的人,如今他的二舅貴爲東宮太子,他不好與之接觸。此番他的開蒙恩師歸來,勢必需要他作爲自己的謀士,成爲他在朝中的一把利刃。”
“娘娘,這樣不好嗎,可見咱們家的三殿下是個胸懷大志之人,不願屈居人下。”李牧不解地道。
當年,鳳瑾珏與郭宇明被玉衡宮玉虛子評爲天下兩大謀士,堪爲指點江山之才。如今兩位王佐之才同朝爲官,各自擇主輔佐嗎,少不得較一番高低。
“可本宮怕就怕在三殿下太過急功近利,不懂是非大道。”鳳未央目光深不見底地道。
這下李牧更加不明白了,“娘娘,三殿下熟讀百家經書,自是通曉天下道義,尊師重教,禮賢下士。何以說他就不懂是非大道,還會急功近利?娘娘,莫不是您太過擔心了罷,三殿下做事一向循規蹈矩,也甚有主見的。”
“他便是太有主見了,凡事都不與本宮商議,揚州知府貪墨一案,便是由他手底下的人捅出來的。小小年紀不懂得收斂鋒芒,遲早會被他人惦記上,屆時他再有多大的野心稱雄朝野,也是不得人心。若無人響應與支持他,那便是作繭自縛了!”鳳未央撐着腦袋,頗爲苦惱地道。
李牧多少有些聽明白了,“那娘娘需要奴才做些什麼?”
“如今郭大人回京療養,終歸是一件好事,起碼玄兒由他扶持,本宮倒也不怕這孩子太過得意忘形,並做事狠辣。”鳳未央還是欣慰對方歸來,起碼兒子做人處事,有他幫着自己管教着。
可說到說是狠辣,不該是一個生在天家中皇子,應有的本性嗎?
若想要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做事就必須得果斷,手段還得毒辣。殺伐果斷,纔是一個皇子努力生存下來的本質。
可李牧不敢置啄,只好低頭等待對方的吩咐。
果然,就聽到鳳未央繼續道:“只是,郭大人此次回京,少不得有無數雙眼睛緊盯着,你派出一些人馬去接應着,務必把人平安帶回京中安置。”
朝中,肯定有人不希望郭宇明歸來,宋玄能有如此能言善辯的本事,還能夠事事做到謙恭謹慎,到底是在郭宇明手上調教出來。
郭宇明是站在鳳家這一邊的,又還是宋玄少不得謀士,東宮與碧雲殿那邊,肯定想方設法不讓人平安抵達京城。
所以,鳳未央這邊一定要保障郭宇明的安全。
不爲別的,就爲他這些年對她付出這樣多,她都要務必保證他的性命無憂。
“奴才明白了,奴才這就去安排。”李牧趕緊退走,去找人做安排。
宋玄離開紫蘭殿,並沒有急着回皇子府,或者去南書房,而是直接在御花園轉了一圈,才往翰林院走去。
賀知章早已在那裡擺下一盤殘棋,研究着解法。
宋玄於十步之外站定,笑了下,才走過去坐下,執起一字落下,靜靜看着對方的反應。
賀知章看見這一子落得恰到好處,自己就像在深處迷霧中尋見了出路,整個人思路一下通順起來,連忙道了聲:“妙,這一子落得妙啊!”
這才擡首,頗爲欣慰的看着自己學生,“三殿下怎的有空到這兒來了,該不是躲懶來的吧。”
賀知章可是鴻儒之首,除了是宋玄的老師,可還身兼太學府文博士,以及翰林院的大學士職位。
如今,翰林學士地位愈來愈重要,不但在草擬詔制方面分割了中書舍人之權,也在參謀密計方面分割了宰相之權。
“老師倒也是,仿若我不在府邸或者南書房呆着,便像是四處躲懶了。”宋玄搖了搖頭,苦笑地道。
賀知章看見他的表情,一時明白過來,待人奉上茶水後,才道:“殿下該不會在紫蘭殿被責備了吧?”
“那倒沒有,我母妃甚少責備自己的孩子,除非真犯了不可饒恕的事,她纔會嚴詞管教。”宋玄端起茶,淡淡喝起來。
賀知章點了點頭,“也是,鳳昭儀生性純良,愛戴黎庶,所以得以上天眷顧,讓她生下的兒女個個都是懂事的。只是你這張愁悶的臉,所謂又是何事?”
宋玄微怔了怔,自己想來甚少喜怒形於色,如此胸中有沉悶之事,難道就這麼被人看破了?
不過是個假裝老成的少年,怎能瞞得過眼睛毒辣的賀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