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惟君夫婦慌了,正好關府太太來訪,便愁眉苦臉地告訴了一番。關府太太亦大驚,急忙派人回去通風報信,指望羣策羣力,大家一起想出個妥善的辦法。到這天晚飯的時候,不單全部關太太到齊,十一和菊香來了,就連關葦航都匆匆從太醫院趕來了。
若在別家,遇到個冷漠的爹,管你吃不吃,餓死拉倒,反正女兒多的是,死一個還少養一個呢。遇到個暴戾的爹,一腳把門踢開,要唱戲是吧,給老子死出去,愛上哪上哪,別在老子家裡丟人現眼。
可是朱家和關家,都是疼孩子疼得要命的父母,一聽說孩子“絕食”,一個個心都揪起來了。
於是,七嘴八舌,輪番上陣,勸說,懇求,擺道理,講事實,折騰了幾個時辰,也沒能讓秀兒吃上一口飯。
最後還是十一排開衆人說“你們都到外面客廳裡坐着吧,讓我來跟她說,還有,你們不許偷聽!菊香,你守在門外,一丈之內不許有人,尤其要小心五娘和九娘,她們倆最愛聽壁角了。”
五娘和九娘剛剛抗議一聲“我們哪有嘛”,就見關葦航做了一個手勢說“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不讓聽就不聽唄,要尊重孩子。”
“是,老爺言之有理,姐妹們都下去吧。”
“老爺永遠是正確的。”
“老爺的話就是聖旨,姐妹們稍安勿躁,先去客廳坐着,十一出馬,肯定沒問題的。”
朱家夫婦眼眶紅紅地頻頻回頭,關葦航攬住朱惟君的肩,關太太摟住顏如玉的背,連拖帶抱地勸說着往客廳而去。
十一先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然後說“秀兒,是我,大人都走了,這裡就是我和菊香。你把門打開,我們好好談談,你的事,不是絕食就能解決問題的,真餓死了,你爹孃和妹妹們怎麼辦?”
吱呀一聲,門開了。菊香忙按照顏如玉的吩咐,跟在少爺屁股後頭腳跟腳地蹭了進去,迅速把手裡端的飯菜和茶水放下,隨後砰地關上門,自己守在門外。
門剛關上,秀兒就急忙問十一“我爹孃怎麼樣了,我娘沒哭吧?”
“你說呢?眼睛都腫啦。”其實沒那麼嚴重,只是這個時候有必要誇張一下。
“怎麼辦?”秀兒在屋裡踱着步。
“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我就不信,你真的不餓,是不是藏有乾糧啊。”十一笑眯眯地湊上去問。
秀兒橫了他一眼“哪有乾糧?我這也是臨時起意,還沒來得及存下乾糧好不?”要是有預謀的,肯定存乾糧了。唉,不說還好,一說到“糧”字,肚子裡越發餓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往托盤裡的飯菜望去。
十一忍俊不禁地說“吃吧吃吧,看你那饞貓樣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難怪你死活不開門的,只要一開門看見吃的,你還不餓虎一樣撲上去。”
雖然很餓,被十一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吃了。而且,“絕食”的口號既然打出去了,別人隨便說兩句就吃了,那不是很丟臉?於是吞了吞口水說“等下吃吧,我先和你說正事。”
“嗯,你說吧。”
秀兒便把昨天晚上跟爹孃的交鋒複述了一遍,尤其是賣房子的事,提起來就忿忿的,爹找的買家哪裡是買房,根本就是詐騙了。
十一聽了也連連搖頭“那夥人也太黑了吧,一半房錢都不想付,想請一頓飯就空手套白狼?這事如果我爹知道,肯定不會讓你爹去的。前兩天還聽爹說,找了幾個官場上有路子的朋友,準備等閒一點了家裡開個堂會,把那些朋友都請來,介紹你爹給他們認識,只是……”他看着秀兒,欲言又止。
秀兒一笑“有什麼話儘管說,我也知道我爹這年紀,再加上他以往的經歷,找事是難的。”
十一不好意思地說“你明白就好,你爹難就難在他以前太有名了,應該說,是他父子倆,也就是你爺爺跟你爹都很有名。這大都城裡在場面上玩的,哪個沒去過你家老宅看過戲吃過流水席?都知道那父子倆大方散漫,千金散盡毫不手軟。”
十一說話的時候一直注意看着秀兒的臉色,倒把秀兒看得不好意思起來,無奈而又誠懇地說“雖然我聽了心裡有點不舒服,但也知道你說的都是實話,我爺爺和我爹,確實是別人眼裡的大老倌,冤大頭,說得好聽是爽快,說得不好聽就是冒傻氣了。”
“所以”,見秀兒沒生氣,十一便接着給她分析“你爹現在要找事,就比一般人難得多。首先,那點束脩看不看得中?束脩不多的,別人不敢介紹,怕你爹嫌少;其次,他能做什麼事?當二掌櫃看店你爹肯定不行,完全沒經商經驗。至於做幕僚,幕僚除了有文才會動筆桿子之外,還要會看人說話,看事做事,要特別靈活、變通的人。你爹這人,人是大好人,就是太純善了,心裡沒溝壑,眼裡沒壞人,這樣的人,是不適合幕僚的。若說給人當西席,訓蒙童,那點束脩,還不夠你爹在四海樓請人吃一頓呢。”
說了半天,意思就是不是朋友們不熱心,不幫忙引薦,而是實在沒有適合你爹做的事。
秀兒還能說什麼呢?自己的爹是怎樣的人,難道她心裡沒數?
見秀兒難過,十一也不再說下去了,半晌纔開口道“不談這個了,其實,你家的房子可以不賣,你也可以不出去唱戲掙錢。”
“哦,你家借錢給我們?”
“也不是不可以。”
“別開玩笑了,都說救急不救窮,若這麼一大家子人指着借錢過日子,就算你家肯一直借,我家也……咦,你的耳朵怎麼啦?怎麼又紅成那樣了?”秀兒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果然滾燙滾燙的。
十一沒有避讓,擡起頭看了秀兒一眼,又迅速地避開,臉兒居然也通紅一片。
秀兒驚奇不已,這人的綽號不是“千古大淫賊”麼,明明臉皮厚到不行,怎麼突然做小兒女態,扮起嬌羞來了?忍不住開了他一句玩笑“幹嘛?不會是在打我的歪主意吧。”
“嗯,你先吃飯,你餓着肚子我怕說了你太激動,會承受不住昏過去。”
“我會太激動?”
“哎呀你快吃飯啦。”十一拿起筷子塞到秀兒手裡,秀兒也就接着,然後順勢端起飯碗。她本來也不是真的跟誰賭氣絕食,撐到這會兒,已經餓得不行了。
見十一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又放下碗倒了一杯水給他。
十一接過茶水,端在手上無意識地轉動着,好像在思考着該不該開口。
秀兒望着他笑道“你今日這是怎麼啦?什麼話這麼難說了?”
“呃,就是關於你入樂籍的事。”
秀兒放下碗筷,輕嘆着說“如果你想勸我這個的話,就沒必要說了。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不到山窮水盡,我爹不會賣房子,我不能等房子賣了再去想辦法,我現在就需要錢。聽說,跟戲班籤文書的時候,可以要一筆錢的,是吧?”
“那是預付,就是找班主借,要從以後的分紅里扣除的。”
“也行,先把家裡的難關度過了再說。”以後要扣就扣吧,有得扣的也不錯。
“這個錢我家也拿得出來。”十一小聲地說。
又來了!知道你家有錢,可是,“我剛已經說過了,借錢只能救急,我家不是突然缺錢,而是從此後,每年,每月,每日,都等錢用,一家幾口嗷嗷待脯,明白不?”
“明白。”
“既然明白,那還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
“是什麼?”
“……”
秀兒急了“你平時很乾脆的人,怎麼今日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的爲人了。”
十一終於鼓起勇氣說“其實你不用入籍唱戲也可以養家餬口的,你可以嫁人啊。”
“嫁人?嫁誰?”急切間要尋一個有錢的買主不是那麼容易的。
“我。”
“啥?”秀兒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聽見了。”
好吧,就算我聽見了,“可是,你爲什麼突然莫名其妙地提出這個建議?”之前沒有任何徵兆說明他喜歡她呀,他喜歡的是曹娥秀們,最不濟也是小桃紅們,他當面總是貶她,說她不美,像曹娥秀那樣的纔是大美人。
十一看到秀兒的表情,當場臉就垮下來了“你這是什麼態度啊,你以爲我很樂意?我還不是爲了讓你不要賣身入樂籍,救你出火坑?”
“多謝,不需要。”嫁給你,和幾十個女人搶一個丈夫,焉知不是火坑?前一代關太太們能和睦相處,不見得以後的也能。
“那隨你,我提這個建議,出發點完全是爲你好。你別以爲是我自己想成親,想娶你。我還早呢,起碼再玩十年纔會想到這個。”
看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秀兒哭笑不得,這樣求婚,有人會同意纔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