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波無形的盪漾開,衆鬼連忙捂緊了耳朵到處亂飄。
“趕緊的!排好隊伍!”田荷花吆喝一聲後放下鈴鐺,“不要插隊啊,一個一個來。”
長龍似的隊伍一直延伸到屋頂上,各種各樣的神魔鬼怪都有。
排首的是一隻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鬼,男鬼搓着衣角諂媚笑道:“道長,我想讓家裡人給我送些衣服和銀子過來。”
田荷花抹平白紙,纖細的手指執着毛筆,聲音清冷不帶一絲起伏卻分外好聽,如涓涓細流,“地址。”
“嗯……城西萬福街……不是,城西……城西……”男鬼結結巴巴,眼神閃爍,衣角上的破洞被他越扣越大。
田荷花擡眸望向他,“家裡有錢嗎?”
對上田荷花淡然無波的雙眸,一個“有”字硬生生的卡在喉嚨怎麼也吐不出來,男鬼縮着脖子,“沒有……”
“沒錢你還讓人送什麼錢!”一旁額頭上畫着硃色咒文的一笙莫名其妙的看着男鬼。
他這不其實是想碰碰運氣,讓田荷花給他點錢花花嘛,男鬼心裡嘀咕着。
“家裡有人嗎?”田荷花繼而問道。
男鬼訕笑一聲,“沒有……”
“你這人……不,你這鬼是怎麼回事?我看你是連家都沒有,想瞎報個地址讓我們白跑一頓是吧?”一笙皺着劍眉不滿的叫道。
“真是的,你行不行啊,你這不是來找事的嘛。”身後的剝皮鬼推搡着男鬼的身子,“你給讓讓啊,在這裡佔着茅坑不拉屎!”
衆鬼也紛紛喧譁討伐着。
“老子就是不讓怎麼着?信不信老子一拳砸死你!”男鬼轉過身去,兇相畢露,
“呦呵,不得了了,你信不信我今晚就扒了你的墳頭將你的屍體挖出來剝皮!”剝皮鬼氣得隨手就撕下身上的一塊皮摔到男鬼的臉上。
田荷花用桃木板“啪”的一拍桌子,“買大買小?”
“大!”剛揚起拳頭的男鬼立即條件反射似的回過頭來答道,雙眸中放出綠光來。
田荷花無奈的搖着頭,“你生前嗜賭無度,最後導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死後仍是毫無悔意,只想着不勞而獲,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罷了。”
“你怎麼知道的?”被人戳中不堪的過往,男鬼震驚的問道。
“看你這幅德行就知道了!”田荷花沒好氣的答道,“你不去投胎幹嘛?”
男鬼向一旁移了移身子,萬一田荷花動手收了他,他也好及時逃跑,身後的剝皮鬼立刻擠了上來,氣得男鬼只能乾瞪眼。
“我是在鬼節鬼門大開的時候來到人間的,後來聽其他鬼說像我這樣的會上刀山下油鍋,還會投胎進入畜道,所以關門的時候我就沒有回去了,在街上做起了孤魂野鬼。”
田荷花放下毛筆,雙手交握,一臉嚴肅認真的看着男鬼,“看你這麼血性的樣子,沒想到還怕疼。上刀山下油鍋不就是眼睛一閉一睜的事情,咬咬牙不就過去了。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今生受的苦楚就會忘了一乾二淨,進入畜道怎麼了?哪怕你投胎成了只豬,這不正合你意,好吃懶做,等時機成熟,脖子一抹,再進入輪迴,說不定來世大富大貴,總好的過你現在這樣,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男鬼撓着腦袋凝眉思索,好像是這麼回事,他現在這樣生生世世不得輪迴,天天受着飢寒交迫的困苦,做着一縷幽魂孤獨的在世間遊蕩,沒有實體,失去了做人可以享受的一切快樂,還要東躲西藏着鬼差的巡邏。
“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回地府的時候我給你燒倆件衣服,也好體體面面的上路,只需收你三口陰氣,一口陰氣是諮詢費,另外倆口是衣服錢。”田荷花提筆在白紙上寫着秀絹的字跡。
“我已經想好了,回地府去,道長,那這衣服……”男鬼立刻表明了態度。
“一笙,收他三口陰氣。”田荷花偏頭對身旁手裡拿着琉璃瓶的一笙說道。
一笙衝着男鬼晃了晃手中的瓶子,“你對着裡面使勁吹三口氣,吹好後就從這個簍子裡面選倆件看上的衣服,我燒給你。”
桌子旁的竹簍中裝了幾十件紙衣服,衣服做的活靈活現,連鈕釦都做的十分逼真,男女式樣都有,看上去非常精緻。
男鬼飄上去後,隊伍中不少鬼也紛紛飄到了一笙的身旁,“我們也打算回地府。”
一笙雙眼冒星,一臉崇拜的看着田荷花,這就是做道士的最高境界啊,於人於鬼,忽的一手好悠。
“道長,我在這世間唯一的心願便是能夠尋到一張完美無瑕的人皮,然後將它完整的剝下來,可是苦苦尋覓無果,你能否幫我算一卦,看看這張人皮在哪裡?”男鬼騰出了位置,剝皮鬼立馬上前雙手撐桌眨巴着眼睛看田荷花。
“你是來開玩笑的嗎?”田荷花抽了抽眼角,先不說她是否算得出誰擁有最完美的人皮,即便算得出這等害人的事又怎會和剝皮鬼講。
剝皮鬼以爲是田荷花嫌這個任務過於難度,嬌笑一聲,“這個算不出來沒關係,我聽聞魔教教主貌美無雙,仙人之姿,膚白如雪,想必他的皮定是無可挑剔,讓人愛不釋手,可惜我找不到他,你給我算算他現在在哪裡?”
“他的皮確實是極美,不過你要不起。”田荷花平淡無波的聲音冷凝了幾分。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給我結果便成。”見田荷花未有動作,剝皮鬼傾身上前,“怎麼?還不動手,我告訴你,今夜你算也得算,不算也得算,否則我就剝了你的皮,看你這皮也是不錯的。”
“恐怕你沒這個能耐。”田荷花冷笑一聲。
“哈哈……”剝皮鬼狂笑出聲,驀地伸出利爪,雙眸溢出血腥之氣,“敬酒不吃吃罰酒!”
田荷花眼都未擡,直接一手抓住剝皮鬼的手腕,金色的咒文如同電流一般竄遍剝皮鬼的全身。
剝皮鬼發出淒厲的嚎叫聲,聽得其他鬼毛骨悚然。
田荷花甩了甩剝皮鬼的身子,揉麪團一樣開始搓揉擠捏,而後手指飛快的動彈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不多時手上便提着一個鬼皮燈籠,隨手扔給了蹲在竹簍旁挑衣服看上去靠譜一點的小鬼,“回地府的時候,幫我送給黑白無常。”
小鬼點頭如搗蒜,“好的,好的,我一定會送到的。”
“不自量力。”一笙看着鬼皮燈籠晃了晃瓶中懸浮的藍色幽體。
“好厲害,剝皮鬼竟然連一招都沒有使出就完了。”衆鬼竊竊私語,有歪門邪思的都被壓了下去,對剛剛淒厲的嚎叫心有餘悸。
“下一個!”田荷花拍了拍手重新坐下身子。
一隻面目全非的鬼顛顛的飄了上來,眼珠子掉了下來咕嚕咕嚕的在桌子上滾過,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撿起眼珠子塞回了眼眶。
田荷花伸手指了指桌子上蠕動的蛆蟲。
鬼又扣下自己的眼珠子撿起桌子上的蛆蟲塞進眼眶中,而後重新按上眼珠子。
田荷花深吸了一口氣,“後面的全部注意了,用人樣!講人話!”
鬼也不噁心田荷花了,現出了本來的樣子,雖是長得賊眉鼠眼的,但比那不堪入目的樣子好多了。
“你怎麼死的?這麼慘,和給驢踢的一樣。”田荷花隨口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我就是因爲摸驢屁股,被驢一腳踹中腦門後磕到石頭死的!”鬼手舞足蹈繪聲繪色的興奮說着,“你可真神了,連這都看得出來。”
沒見着被驢踢死了還這麼激動的,弄的和光榮烈士一樣,田荷花啞然失笑,“所爲何事?”
“亂墳崗那一塊出了幾隻惡鬼,佔山爲王,無惡不作,我作爲代表特來請道長前往收服惡鬼。”說起這事鬼一臉的深惡痛絕,看來是被這幾隻惡鬼折騰的夠嗆。
田荷花提筆做了記錄後點頭道:“好了,你可以先回去了,到時候我就過去看看。”
戲子鬼上前一步後便咿咿呀呀的給田荷花來了一段戲劇,而後擡袖抹着眼淚道:“我本是女兒心,奈何生作男子身,道長~”
戲子鬼捏着蘭花指一個轉身後趴在桌子上,悽悽慘慘慼戚一聲抑揚頓挫的輕喚。
“來世我想投胎作爲女兒身,道長,你可千萬要幫幫我啊……”
一笙頓時雞皮疙瘩抖了一地,這輾轉起伏的聲音聽的人真是膈應的慌。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該發生的事情終究會發生,這就是命運,修改生辰八字的事情強求不得。”田荷花含笑搖了搖頭,而後一臉無害的說道,“實在不行,手起刀落,咔嚓一聲,給自己一個痛快。”
身旁的一笙莫名的身子一震,不由的併攏了雙腿。
“不過經我一算,不出意外的話你下一世應該會是個女子。”田荷花掐了掐手指。
“真的嗎?太好了,道長。”聽聞此言,戲子鬼高興的揮了揮衣袖,而後看着一笙手中的瓶子欲言又止。
“沒事,你可以走了。”田荷花揮了揮手。
“那可不行,雖然我知道自己長得很美,但也不能因爲自持美貌就讓道長免費。”戲子鬼伸指輕點了下一笙手中的瓶子,“可不可以換個瓶子,這麼多人用過了感覺好不乾淨。”
一笙翻了翻白眼,無奈的說道:“你們嘴碰到了和沒碰到一個樣的,就跟一陣風颳過似的那麼矯情幹嘛,又不是一陣屁風從瓶口吹過。”
“你說話怎麼這麼粗魯呀,討厭。”戲子鬼擡袖在瓶口擦了又擦而後極其嫌棄的朝裡吹了一口氣,吹完後立馬觸電似的彈開。
“道長,我兒迷上了鬥蟈蟈,萬貫家財都快被他敗光了,我真是死不瞑目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鬼對着田荷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捶胸頓足連連搖頭。
田荷花正欲問是不是想讓她替他將他兒子從賭場中揪出來一頓痛打,老鬼突然憤憤的捶着桌子,“都是王二那小子搞的鬼!收了別人的銀子賣主,每次我兒的蟈蟈比賽前就偷偷地給它喂軟筋散,蟈蟈都不得勁了還比個什麼賽!”
“道長,你幫我去揪出王二那個臭小子,讓我兒把輸的銀子都給贏回來,讓他的蟈蟈戰無不勝!”老鬼越說越激動,雙手不停地顫抖。
田荷花右手拂過,蓮花瓣飄散後半空中懸掛着一塊鏡子,鏡面投射出一道光束,光束中人來人往。
一個賣糖葫蘆的商販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大聲吆喝着,“新鮮的糖葫蘆喲,倆文錢一串。”
他過的雖不富裕但是足夠溫飽,靠着自己的雙手努力使自己的生活慢慢變好。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他撿到了一個包袱,打開看後包袱裡面裝着許多金銀珠寶和銀兩,他長這麼大都沒有見過的財寶。
商販的日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開始過着富裕的生活,幾年後撿來的錢被他揮霍一空,他窮的叮噹響,身上只剩下倆文錢,還不夠買一串糖葫蘆,因爲糖葫蘆漲價了,三文錢一串。
商販每天在街上閒逛,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希望能夠再撿到錢袋子,有人給他謀了個做糖葫蘆的差事也被他拒絕了。
場景轉化,光束中許多人圍在一起緊緊盯着倆只相鬥的蟈蟈。
“那不是我兒子嗎?”老鬼指着光束大叫起來,“那是我兒子!”
畫面轉化,幾個人正對着抱頭蜷縮在地上的人拳打腳踢,口中罵罵咧咧道:“叫你動手腳!看你是不想活了!”
“打!打死這個龜孫子!”看到這個場面老鬼邊拍桌子變附和道,那模樣是恨不得上去也踢倆腳。
揪出了王二,老鬼的兒子開始場場都贏,看得老鬼激動不已,後來老鬼的兒子不滿足於鬥蟈蟈,他在賭場中找回了賭徒的刺激,好賭成性,最後傾家蕩產,賣妻子賣兒子。
畫面定格在老鬼兒子眼淚縱橫的臉上,光束消失,老鬼哆嗦着手轉過身來,眸光黯然,若有所思。
“有些事情我的插手只會讓它變得更加糟糕,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田荷花對着老鬼說道,而後站起身來,“聲明一下,修改生辰八字,更改命格的事情不行!帶話,看風水,除惡,解惑的事可以找我,其他事斟酌而行!”
夜風徐徐而行,隊伍也在慢慢地縮短。
“荷花姐姐,你是怎麼算出那個唱戲的鬼下輩子投胎做女人的?快教教我!”一笙抽空轉頭問道。
田荷花清咳了下,附在一笙的耳邊壓低聲音,“這哪能算得出來,我隨口說的,他要是投胎了現在的事也都忘了一乾二淨,而且我都說了不出意外的話,如果一不小心成了男的,凡事都有意外的嘛。”
一笙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這叫善意的謊言。”
“孺子可教也。”田荷花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空漸漸地泛起了魚肚白,閃爍的星星也隱匿了起來,晨曦的芬芳青草吐露出,沁人心脾。
一笙伸着懶腰從椅子上起身,搖着桌子上的鈴鐺打着哈欠,“關門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衆鬼望了望天色後都紛紛飄走了。
田荷花收拾着東西,“你先去睡覺吧,我來收拾,待會還要出門。”
“你不睡覺嗎?要去哪裡?都一夜未睡,身子吃不消。”一笙關心的問道,看到田荷花神清氣爽的樣子,不像他眼皮子直打架,猛然想起田荷花現在可是一株蓮花了。
“我沒事,去澈王府。”田荷花拿起桌上的琉璃瓶,瓶中裝滿了一團一團淡藍色的氣體,散發着淡淡的幽光,“今夜你去亂墳崗走一趟,那幾個惡鬼就交給你練練手了。”
將琉璃瓶丟給一笙,“拿去鬼界換藥丹,爭取把符師突破了,還差一點點說不定這次就成了。”
“荷花姐姐,你真是對我太好了!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一笙像個小媳婦一樣扭捏了起來。
“行了,和我還客氣什麼。”田荷花擺了擺手。
收拾好東西后,田荷花便向澈王府走去,時辰尚早,一路上行人寥寥。
坐在小攤子上點了一小碗餛飩,吃着餛飩,田荷花不禁想起了以前的那次趕屍,哪怕是大清早的在小攤上吃着白粥和鹹菜,耳邊聽到的都是武林衆派攻上蒼穹頂的事情,到處都在談論着魔教教主夜千狐的美人蛇蠍,不由的輕笑出聲。
看到田荷花淡笑的樣子,攤主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許多,做起事來幹勁十足。
結了賬田荷花便繼續朝澈王府走去,敲了門給管家看了令牌,由王府管家領着走往涼亭。
暗中有幾處高手的氣息,極難察覺,若是以前的她也是絕對感覺不到的。
管家將田荷花送到涼亭口便離開了,田荷花看了看管家的背影又看了看小湖中正在垂釣的人影,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