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些就是證物。”西玫捧着一個漆黑的盒子,放在案上,打開蓋子,道,“茜姑姑點算的時候,我也在場,的確是三十兩。”
雖然是在正堂,離刑房和囚室還有一段距離,但依稀還是能聞到淡淡的腐朽與血腥之氣,莫醉微微蹙眉,不知爲何,想早些將洛天救出牢獄的意念更堅定了,她點點頭,轉眼一看,只見裡面躺着一個黑色的包裹,鼓鼓的,還有一塊碎銀滾落在了盒子裡。
她仔細一看,才發現並不是普通的包裹,而是一個做工簡單的錦囊,布料不算上乘,但上面卻繡着一朵紅梅,栩栩如生。雖然比普通的錦囊大一些,可是三十兩銀子被塞進去,還是頗爲勉強。
莫醉心念一動,將錦囊拿近一些聞了聞,果然嗅到淡淡幽香。
她微微蹙眉,原以爲那些作證說在路上看到洛天去內務府的宮人都被林山威逼利誘了,看來,並非如此。
目光隨意掃過,突然眼前一亮,她伸手拿起其中的一枚,仔細看了看,又拿出另外一枚,再次察看了一番,思量片刻,問道:“你說宮中的金銀玉石都要點上宮印,其中也包括銀子嗎?”
“對。宮中一切金銀玉石都要點上宮印。”西玫指了指她髮髻上的玉簪,道,“大人可以將簪子拿下來看看。”
莫醉放下手中的銀子,伸手拿下簪子,細細一看,果然見簪尾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點金印,奇道:“這是什麼時候點上去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話音剛落,她心中已經明瞭,想在秀女隨身攜帶的行囊上動手腳,唯一的時機便是入宮驗身之時。那時,所有身外物都要先行交由尚服局的司寶局和司珍局保管。
看來,這宮印早就在了,只是因爲她入宮之時隨身物品本就不多,再加上也並未留意有人會碰過這些東西,宮印所在的地方又並不顯眼,所以,若不是此時西玫提醒,她不知何時才能發現上面的一點金印。
“應該是在入宮的第一天,”果然如她所料,西玫點頭道,“那一整天,我們的包袱都被收了,想是那個時候她們纔將宮印給點上的。”
莫醉又問道:“這麼說來,只要在宮城中流通的金銀,都被點上了宮印?”
“按照宮規,的確應該如此。不過,像喬娘子的那支玉如意,應該是她入宮之後會親時她的家人帶入宮中的,直接呈給了她,沒有經過司珍局,所以,沒有被點上宮印。”西玫細細想了片刻,頓了頓,又道,“還有,雖然宮中嚴禁宮人將宮中物品拿到宮外變賣,但是內務府的內侍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出宮採辦,他們有機會將宮中物品變賣後的銀子帶回宮裡,而這一部分銀子也不會經過司珍局,所以,也沒有宮印。”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莫醉眼前一亮,幾日來的倦意登時一掃而空。
西玫見她臉上浮現了笑意,忙問道:“大人,你是不是找到線索了?”
莫醉尚未回答,一個宮女便進來稟道:“啓稟大人,錦繡園的周念姑娘求見大人。”
她想到了破案之法,心中大暢,也正好想見見傳聞中能讓死木開花的花藝高人,便毫不遲疑地道:“有請。”
螓首蛾眉,雙瞳剪水,如果花有靈性,那麼它們必定尋了個時機,將花中的幾分嫵媚幾分靈動幾分出塵,都悄悄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卻沒有讓她知曉,所以,才讓周念雖生得傾城絕色,卻美得如世外仙子般收斂而謙和。
只看了她一眼,莫醉便不由怦然一動。
她原以爲林山不過是個恬不知恥的老色鬼,甚至性格骯髒得有些扭曲,但一見周念,似乎有些理解爲何他要置洛天於死地了。
即便她是個女子,見到周念,也不由心跳加速目不能移,更何況林山還算是個男人。
“莫大人,奴婢此次前來,是想看一看洛大哥,”眸中盡是憂慮,周念帶着幾分哀求,一進正堂,便跪了下來,“請大人成全。”
唔,連聲音也都這麼好聽。
莫醉用手支了額,帶着幾許笑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大人?”見她一副觀花賞草的怡然姿態,似乎還十分入神,西玫大窘,還好周念一直垂眸,並沒有瞧見她這一副花癡模樣,忙皺着眉頭碰了碰她,低聲道,“周念姑娘和你說話呢。”
右手猛然被西玫從額頭挪開,莫醉一驚之下恍然回神,這纔看見周念跪在堂下,忙起身走下將她扶起,道:“周姐姐不必多禮,妹妹答應你便是。”
周念大喜,屈身又是一拜:“多謝莫大人。”
“這只是妹妹分內之事,姐姐不必多禮。”莫醉露齒一笑,道,“其實妹妹也很喜歡花花草草,聽說姐姐花藝極好,能讓本來開着紅花的花枝開出白花來,妹妹傾心仰慕至極,只盼着姐姐何時能將絕世花藝傳妹妹一二呢。”
似乎沒有料到這個尚正如此平易近人,周唸對她心生好感,微微笑道:“大人謬讚了,奴婢的本事比洛大哥遠遠不及。不過,若大人對花藝有興趣,得閒時大可到錦繡園來,奴婢雖本事低微,也定會傾力而助。”
莫醉雙眼一亮,興奮道:“太好了,以後有洛大哥和姐姐這麼厲害的師父,我的花藝有一日也定會絕冠後宮的!”
周念一怔之後,不可置信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有辦法救洛大哥了?”
“說起這件事情,還需要姐姐替妹妹給洛大哥帶幾句話。”莫醉微微一笑,道,“我看洛大哥也是個倔脾氣,怕我貿然過去打擾,他不相信我。”
見她已然默認,雙眸現出熠熠神采,周念問道:“大人有何吩咐,開口便是。”
“好。”莫醉側頭,對西玫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門口守着,這才俯在周唸的耳邊,低語了一番。
“妹妹初來慎刑司,又不太懂宮裡頭的宮規禁令,所以,若這番話若有不妥之處,望姐姐在轉告洛大哥之後就全部忘記。”看着周念驚詫的神色,莫醉握了握她的雙手,低聲道,“林公公位高權重,也是妹妹的頂頭上司,妹妹雖不敢明中犯他,但也絕不會允他無法無天。還望姐姐能明白妹妹的一番苦心,替妹妹好生勸說洛大哥。”
“大人放心,奴婢定不會負大人所望。”明白了她的好意,周念心中萬分感激,道,“奴婢擔保,這件事奴婢絕不會向外人透露半句。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姐姐明白就好。”莫醉微微一笑,看似漫不經心,話題一轉,問道,“聽說姐姐和洛大哥自小相識,洛大哥的花藝如此高超,是哪一年入宮的?”
周念正爲洛天能夠洗刷冤屈而滿心歡喜,不意她突然由此一問,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天……”但只說了一個字,臉色微變,忙改口道,“是仁德十二年。”
“仁德十二年?”縱然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閃而逝的驚惶,莫醉不動聲色地道,“這麼早,怪不得能盡得田公公的真傳。”
“大人,若沒有其他的事,”在毫無防備之下說錯了話,周念已然起了戒心,不想在此久留,道,“奴婢就去刑房探望洛大哥了。”
“好啊,妹妹送姐姐。”莫醉扶着她的胳膊,笑道,“以後妹妹若去了錦繡園,姐姐可要多多關照啊。”
西玫見周念雖然早已走遠,莫醉卻依舊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徑自出神,又碰了碰她,道:“大人,慎刑司後院你的寢居前的那兩盆蘭花快枯死了,大人回去後別忘了多澆澆水。”
莫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好啊。”
她收了目光,擡腳就向堂中走去,卻聽見西玫在背後吃地笑了一聲,驚異回頭,見她不懷好意地對自己壞笑,問道:“你笑什麼?”
西玫笑着問道:“你寢居前的那兩盆宮錦花,是蘭花嗎?”
“不是蘭花嗎?”莫醉不明其意,問道,“難道是菊花?不管什麼花,我回去記着澆水不就是了。”
“你門前根本沒有放置宮錦花!大人,你連自己房門前有什麼花草有沒有花草都不知道,明明對花草一點興趣都沒有,爲何要騙周念姑娘,還一口一個姐姐妹妹的叫的這麼親熱?”嘴角帶着幾分笑意,西玫道,“難不成,你看上她了?”又朝她湊了一湊,略壓低了聲音,“還是,看上洛天了?”
“去!我就是看上週姐姐了,這說明我是個正常人啊。”沒有想到西玫竟對自己如此瞭解,莫醉心中微微一驚,卻笑着瞪了她一眼,道,“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本官將你丟給茜姑姑,任由她把你撕了泄憤。”
“哎喲,大人饒命!”西玫佯作惶恐,卻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忙正了神色,又湊到她的耳邊,問道,“大人,你剛纔對周念說你有了破案的線索,可是真的?”
“我只是說我有辦法救洛天,並沒有說有線索能破案了。”莫醉狡黠一笑,道,“若此事成功,還要多多謝謝你呢。”
西玫不解,露出疑惑神色,問道:“謝我?爲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啦。”莫醉故作神秘,道,“現在,你去將從仁德元年到現在的宮人入宮典籍給我調來,我要了解一下各宮宮人的情況。”
“從仁德元年?”西玫驚然道,“二十多年呢,全部都要?”
“沒錯,全部都要,一個人的都不能落下。”莫醉理所當然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腦海中,又閃過周念方纔那一瞬間的驚慌失措。
人們都說情急之下見真章,但其實,在毫無戒心之時,也容易吐出實情;更何況,何時入宮這樣久遠的事,哪會有人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
除非這是個在心中已然默唸了無數遍來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也去相信的秘密。這個方法,她自己也用了無數遍,要騙過別人,就要先行騙過自己。
但她不像周念那樣單純,沒有人能讓她卸下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