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恩公的救命之恩!”賀蘭融大步從首座上走下,對着新來的宮女恭敬地垂首拱手,憨實道。
新來的宮女有三名,皆欲給新主子行跪拜大禮,卻冷不防人高馬大的新主子竟然一個箭步竄了過來,又是躬身又是行禮,都嚇了一呆。
莫醉更是一驚,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一步,但見他神情真誠,不似作假,也不知他是裝瘋作傻還是缺根弦,明明認出了自己卻不去責難她與那下毒之人串通,反而來感謝她的救命之恩,一時間有些驚惶無措,便也一言不發,佯作惶惑。
“師兄,”一直站在首座旁邊的一個年輕的藍衫男子無奈搖頭,面帶歉意地對莫醉微一點頭,俯在賀蘭融耳邊低聲道,“你嚇到人家姑娘了。”
莫醉心中一動,聽說千秋子收了兩個徒弟,這男子叫賀蘭融師兄,想着他便是千秋子的另外一個弟子了,不由向他多看了幾眼,只見他與賀蘭融的英雄豪氣比起來,眉目之間雖然英氣不減,卻更多了幾分世外出塵的氣質。
賀蘭融這才擡起頭來,似乎沒料到自己會嚇到救命恩人,慌忙“哦”了一聲,手足有些無措地道:“恩公莫怪,賀蘭報恩心切,嚇着你了。”
莫醉見他誠懇質樸,心中不由好笑,傳聞中聰明絕倫的賀蘭將軍,竟如此老實憨厚?危急之時雖反應迅捷,但此時舉手投足之間都透着一股傻氣,倒天真可愛得緊,怪不得當時不問不疑便放了欲將他置於死地的翹釐一馬。
只是,不知道眼前這一番景象,究竟是不是一場戲。
“將軍嚴重了。奴婢第一次見到將軍,怎麼會有幸救了將軍一命?”她低眉順眼地回了一禮,道,“想是將軍認錯人了。”
賀蘭融劍眉一蹙,細細看着她的臉,凝神細思片刻,道:“恩公……”
“師兄,”藍衫男子卻已然明白了眼前的女子並不想被人戳穿了身份,也知道自己這個師兄在戰場上運籌帷幄無所不克,危機時也能良策如泉涌,但大部分時候卻糊塗得如同不諳世事的小小孩童,便截了賀蘭融的話端,道,“她們是第一次來伏昇殿,如此耽擱,怕是於理不合吧?”
賀蘭融這才留意到旁邊還有兩個女子立在一旁,忙拱手致歉:“賀蘭見了恩公,一時忘了兩位姑娘,還望海涵。”
那兩個女子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到底唱的哪齣戲,只好誠惶誠恐地回了一禮。
“茱萸!”藍衫男子微微揚聲,喚聲未落,便聽到咯咯的笑聲從外面傳來,甚是動聽,嘴角不由揚起一絲淺笑。
“遲哥哥,叫我幹嘛?”一個身着宮衣的女孩子轉眼便至,嘻嘻哈哈地跳到了他面前,不待他說話,便將手中的一枝紫色花枝伸到了他面前,道,“後院的花兒都開了,你聞聞香不香?”
莫醉不由大奇,看這女子的妝扮,確是宮女無疑,但言行舉止卻毫不遵守宮規,見了主子,不行禮也就罷了,竟然還喚他如此親切,不似主僕,倒更像兄妹一般。
藍衫男子面不改色,接了花枝,聞了聞,點點頭笑道:“果然很香。”又指了指莫醉她們,道:“這三位姐姐是剛過來的,你去安排一下她們的起居,要好好伺候着。”雖是命令,但語氣中卻沒一分強制的口吻,卻似一位兄長囑咐調皮的小妹一般。
茱萸兩手一拍,笑道:“終於有姐姐們過來啦,這些天可悶死我啦!”說着,便一手拉了一個,也不拜辭,擡腳便走,“姐姐們跟我來,我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呢!”
偌大的伏昇殿靜靜悄悄,似鬧市中的一角隅落,平靜得讓人仿若置身山間深林,卻不是在這俗世宮城中。
茱萸今年不過十四歲,天真燦漫,不過半個時辰,莫醉便打聽出了許多消息出來。
那個藍衫男子果然是賀蘭融的師弟,複姓獨孤,單字一個遲。獨孤是北侖的國姓,獨孤遲遲怕也是一個皇家子弟。
而當時隨着賀蘭融前來拜國的其他使臣,早已被遣送回了北胡,如此一來,自己想遇到那個神秘男子的想法便化爲了泡影,想必他早就尋了機會去找老夫人了。
心中掩不過失落,她坐在寢居之前的石桌前,短嘆一聲。
“莫姑娘長吁短嘆,莫非是不願來伏昇殿?”
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卻是已經到了身後,莫醉雖不懂武,但也知道自己並非心不在焉,竟然絲毫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看來此人的輕功甚好,心中一緊,忙起身低頭行了一禮,拜道:“奴婢拜見獨孤將軍。”
“莫姑娘不必多禮。”獨孤遲微微一笑,撩起衣衫坐在她旁邊,示意她也坐下,“我和師兄都是鄉野粗人,閒雲野鶴慣了,對這些行禮拜謁實在不習慣,以後姑娘就和茱萸一樣就好,省了你的麻煩,也免得我和師兄看着不知所措。”
聽他說得誠懇,莫醉也不再假作推辭,心想省了這些繁文縟節倒最合她的心意,擡起頭來微微一笑:“還是兩位將軍心胸豁達。”
茱萸年紀雖小,但爲了讓她在他們面前不必多禮,當時也頗費了一番功夫,如今自己對眼前的女子只說了一番話,她便毫無懼意地擡頭與自己對視,不卑不亢更無奉承阿諛之心,獨孤遲倒是有些意外,心中對她多了幾分好感,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師兄說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真的?”
他已經聽賀蘭融說了昨日清晨之事的經過,心想這個師兄有時雖心細如髮,有時卻粗心大意得很,也不問清楚便認定了這個叫莫醉的女子便是救命恩人,卻毫不懷疑她也可能是那個下毒女子的同夥,所以便來問個明白。
莫醉見他目光湛然有神,語氣雖是疑問,但卻沒有一絲敵意,心中大是明朗,微微笑道:“我當時雖救了賀蘭將軍一命,但本意也並非如此,只是不想看着那個宮女白白送了性命而已。這件事是我無意間撞上的,當時我也是在儲秀宮中呆的太久,出來透透氣而已,還望將軍能替我保守秘密。”
“莫姑娘是師兄的恩公,既有吩咐,在下自然領命。”獨孤遲點點頭,道,“請問莫姑娘,可知道那女子爲何來毒害我師兄?”
“獨孤將軍不知道?”莫醉頗爲意外,“已經過去一天了,難道賀蘭將軍沒有將此事調查清楚嗎?”
“師兄這個人有時候太過糊塗。”獨孤遲微微笑道,“他只記得有位姑娘救了他一命,倒忘了有人要害他。”
莫醉更是驚訝,沒想到天下竟還真的有如此只記恩不記仇之人,見獨孤遲面色平靜,也不以爲奇,想來賀蘭融平時亦是如此,心中不由大爲敬佩,如實道:“那位姑娘似乎是要爲兄報仇。”
獨孤遲也不意外,點頭道:“怕是我師兄弟殺孽太重,在戰場上無意中害了那位姑娘的至親兄弟。她來報仇,倒也在情理之中。”
聽他不僅沒有追究之意,還爲翹釐下毒開脫罪責,莫醉一時無語,這一對師兄弟,倒真是人間至寶。
但是,若他如此大度,連此番有關生死之事都能淡然處之,那涼雁亭之事,定然更不會記掛在心上,更不會因此再起干戈。這樣說來,兩國再次開戰的事端,豈不是全由大周挑起?
可是,大周明明已然有和議之態,又爲何突然倒戈相向?難道只是因爲卓昊身中寒毒?
想來,總覺得此事頗有古怪,卻又毫無頭緒。
但讓自己更沒有想到的是,在這伏昇殿當差,竟然比在卓府時還要清閒。
兩位將軍異乎尋常地平易近人,平日裡的衣食住行,一概都不用她們幾人插手。伏昇殿中除了守在門口的兩位御林軍侍衛,也沒有太監陪侍,所以一遇到了些體力活,他們還時不時地幫她們搬個凳子挪張桌子,倒似她們是主子一般。
莫醉在卓府本也就習慣了,不過一日,便安然接受了新主子更隨和的脾性,倒是另外兩個宮女怡然和姚雪莫,過了好幾個時日還覺得不可思議,只覺得他們這兩個北胡人全然不像傳聞中的那般剽悍兇厲。
賀蘭融與雲嶺一見如故,雲嶺便時不時送些兵書陣法來,賀蘭融早已閱盡百家書,這些兵書便被閒來無事的莫醉一攬入懷。
不知是因他毫無心機還是想報答自己的救命之恩,每每遇到疑惑難解之處,賀蘭融便耐心爲她一一解答,每每都是一點即破,讓她豁然開朗。
當年她在卓府之時,卓昊一直不喜她胡亂琢磨,自己看的那些兵書,也都是橋老頭兒迎着她的喜好,從各處搜刮來的。還好卓卿知道她的脾性,也常常帶她到卓家的書房去,讓她安心讀書。但她並非天生聰穎,每每遇到疑難不解之處,除了自己苦思冥想之外,也只能抽暇去請教無所不通的橋老頭兒,但他瘋瘋癲癲,每次也說不到正處,哪裡似現在一般,身旁時刻都有高人來答疑解惑。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日,莫醉便也無暇顧忌什麼主僕國界,每日主動拉了賀蘭融到書房去,一坐便是幾個時辰。
賀蘭融也是好性子,她安靜看書時他便在房門外練劍習武,她輕輕“咦”一聲時他便迅捷閃了過去,倒也不亦樂乎,分毫不在意她是敵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