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第二日,妙如她們才見到傳說中的白家衆人。
??原來白家姨婆生了場大病,在路上耽擱了行程,直到現在纔到。
??白家是祖傳的繡技手藝,傳女不傳男。各代家主均以招贅生女,傳承祖業。在白姨婆這一代,因得罪當地權貴,她家祖傳的生意璇璣繡坊,最後在江南做不下去了,被盤了出去!
??自從四年前失去祖業,家中景況一落千丈。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在老家呆不下去了。後來老大白繪,嫁作商人婦。老二白絡和老三白綺仍待字閨中。平時給別家繡莊做點零活。唯一的兒子,在大姐夫鋪子裡學些生意。
??此次跟着進京的,只有二孃白絡和三娘白綺。
??家主白筱琴是位四十來歲的婦人,她面色青白憔悴,眉間微蹙,帶着幾分憂鬱與愁苦。
??前些年家中的變故,讓她失去了鋪子和丈夫。
??來的兩個女兒,一個冷豔,一個嬌俏。皮膚均是水嫩嫩的,有着江南水鄉女子的玲瓏剔透。氣質清雅,雖不是腹有詩書的那種文雅,卻是良家女子身上特有的那種自然、清新、舒服的感覺。
??兩人均是月白衫裙,纖腰盈盈一握。大的約摸十七八歲的樣子,小的大概只有十五六歲。
??楊氏進來時,一副懨懨的表情。看見水蔥一般的兩個美人立在那裡,正在跟女兒們相互認識,氣就不打一處來。她繃着個臉坐在那裡,雖不至於橫眉冷對,任誰都看得出,她不太歡迎白家人的到來。虛應了幾句,然後就稱病回了內院。
??剛在貴妃榻上躺下,崔媽媽就端來一碟煉乳。自從上次忠義伯府冬宴席上歸來後,楊氏每日必喝這玩意。聽說是養顏聖品。她見到幾位昔日的閨中好友,均保持着一副嬌豔嫩白的好膚色,心中難免有些嫉妒。回來後就向姐姐汪夫人,要了一些宮中貴人保養的方子。這煉乳養顏,據說是從番邦那邊傳過來的法子。
??“看那兩位的年紀,不像之前與姑爺有私的,他成年時,她們應該還只是小女童。”崔媽媽一臉的慶幸。
??“那又如何?男人就喜歡新鮮水嫩的,不說她們的母親與婆母有舊,就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嬌嬌俏俏的,哪個男人不動心?況且她們長得也不算太差。”擔心已久的事,終於見到真人了。雖然長得比不上自己,楊氏心裡沒有好受些。
??那兩少女,跟自己想像的不一樣,不是那種妖嬈勾魂的媚樣。財帛動人心!保不齊以後過上舒服日子,生出貪念,學些狐媚手段出來爭寵。
??見了她們,對自己容貌的信心更上了一層。但男人到底更喜歡哪樣的呢?她心裡還是沒有底……
??見到她們兩位,妙如的心裡,產生前所未有的糾結。
??明明是好人家的女兒,奈何做妾?而且還是在強勢的大婦底下討生活。
??她的心情很複雜,既希望母親能有所顧忌,把目光從她身上轉移開來,又不願眼睜睜看着有人跳進此火坑。
??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發展到今日此種無奈的局面,理解是一回事,認同又是另外一回事。
??自她們來後,鍾澄就開始爲她們母女,找宅子和鋪面,每日忙到很晚才歸家。白氏母女就留在鍾府暫時借住。
??雖然店鋪還沒找到,白家兩位娘子,已在鍾家開始了女紅教學。妙如她們回來的第三日,就在她們帶領下拿起了針線。
??妙如紓如兩人,在汪家閨學中,學過一點皮毛。這回卻是從頭開始啓蒙。
??雖然面上表情一直是淡淡的,白二孃她教起人來,卻是極認真,極嚴格的。
??白氏姐妹們從四歲起,就開始拿針線,她們養成的良好習慣和色彩直覺,讓妙如暗贊不已。
??她前世也是學色彩藝術的,在色彩搭配和視覺效果上,有一直引以爲傲的感覺。但見了她們倆,還是甘拜下風。她只見過另一位女紅行家傅紅綃拿針挑線,可能與這兩位,在繡法上各有所長。但色彩的搭配上,白氏還是略勝一籌。
??妙如拿出前世帶來一些色彩知識,與她們開展了交流。雖不知她們最終的身份,與自己有何干系。作爲熱愛藝術的同好之人,妙如還是對她們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妤如也不知怎麼了,在汪家學針線時,還是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可在白氏姐妹跟前學習時,卻換上一副興致缺缺的表情。妙如心下暗道不好,難道母親把自己的個人情緒傳給女兒了。這不還沒進門嗎?她要努力一下,人家也不一定非得進來的。
??“疏”永遠比“堵”要好!
??回各自院子的路上,妤如發飈了,指責妙如道:“自你回京後,妹妹就特別看不起你!見誰都是副討好的表情,那白姨手藝有那麼好嗎?趕不上卓師傅一半的水平!弱不禁風的樣子,不喜歡她們!”
??“卓師傅是多少年的老行家了?她們纔多大年紀?姐姐也沒一味贊她們,但在色彩搭配上,她們確實有獨到之處,這點你不能否認。總要看到別人的優點,博採衆長,才能進步。我還見過比卓師傅水平高的繡品呢,跟她學時,不照樣也是認認真真的。”妙如解釋道。
??“至於,瞧不起我爲人的態度,這是個人緣法問題。誰也無法迫人都喜歡自己,儘量爭取些機會罷了!若曾過着姐姐以前那種日子,你也會理解的。喜好雖是個人的事,多看到人家的閃光點,生活總歸會陽光些!”她也沒把話說透,點到即止。
??“總之,我不喜歡她們,自從她們來了,孃親臉上都看不到一絲笑意!聽崔媽媽講,孃親整夜都睡不安穩。”妤如苦着臉,向妙如發着牢騷。
??妙如心裡鬆了口氣,原來她是自己觀察出來的,楊氏若是私底下有什麼交待,那她的母愛也不過如此。
??“不是她們的手藝不好,母親纔不高興的。得多去安慰開解她,讓父母和好了,她纔會有笑意的。”也不好透露祖母臨終前的安排,更不想她小小年紀,就被妻妾爭寵的煩心事給掃到。
??妤如想了想,點了點頭,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一臉鬱悶地回了她的羨淵院。
??轉眼,日子就到了臘月中旬,鍾澄幫白氏母女找了個臨街的鋪子,後面還帶着一個院子。白姨婆和白二孃搬了過去。白三娘卻留在了府裡,教鍾氏姐妹學針線。
??一日,崔媽媽扶着楊氏,到後院韶華齋,來偷偷地觀察女兒們與白氏師傅相處的情形。
??“白師傅,這線分得不夠細嗎?爲什麼還要再分?”妙如的聲音響起。
??“線分的粗細種類越多,到時繡的線條越豐富,發揮就越自如,料子上圖案才能隨心所欲。這是基本功,偷不得懶的。就像學丹青一樣,作畫之前,得先把不同型號的畫筆都擺上吧?!”嬌滴滴的吳儂軟語傳過來,讓楊氏心頭一顫。
??“師……傅!小嬋的這線分得如何?”一個怯懦的童音從角落裡發出來。
??“小嬋真乖!小小年紀就能幫師傅幹活了!”白氏的語調中帶着一絲寵溺的溫柔。
??楊氏心裡像翻江倒海一般。
??她這聲音,連女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男人!
??楊氏前些天來自外貌優勢的自信,又被打擊了。
??“二姑娘,不是那樣的,得這樣,按住這端,慢慢來……誒……對,就這樣!”白氏的聲音中透出不厭其煩的耐心。
??楊氏泛起一陣酸意,又自己強壓了下去。捨不得離開,想多看看女兒們的應對,把腦袋從右邊半開的窗縫裡探了過去。
??“不做了!不做了!分這破玩意有什麼用?!映姐姐家的卓師傅可沒這般教過。她教的針法……”妤如的急性子又上來了。
??“這是起步階段,基礎打牢了,再教針法。你看此針法,若沒此般細的線來繡,根本出不來效果!”
??“哎喲!”妤如一聲慘叫。窗外的楊氏站不住了,帶着崔媽媽怒氣衝衝地闖了進來。
??“嗚……嗚……”妤如痛哭起來,口中唸叨着,“這後面怎麼還有針,師傅你也不說一聲……”
??她捂着屁股,見母親來了,一頭撲到在楊氏的懷裡抽泣起來。
??察看了女兒被刺的部位,楊氏的目光又轉到她剛纔坐過的地方,最後回過頭來,對白三娘怒目而視。
??突然出現此般的變故,讓白三娘不知所措,她望了望殘留在凳子上的針,也摸不着頭腦。
??看向妙如和嬋如兩人,想從她們那裡找到答案。
??妙如一臉無辜和坦蕩的表情,而嬋如則縮了縮了脖子。
??白三娘心中有底了,對小姑娘輕聲細語地哄道:“小嬋,告訴師傅,這針是怎麼一回事兒?”
??嬋如望着楊氏,戰戰兢兢地嗑巴道:“桌子太高,小嬋夠不着,只好爬上那個高的椅子,就把放在上面的針排挪到矮凳子上……”
??楊氏氣極,指着小女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怒目盯着她。
??在她凌厲的眼神下,嬋如扛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頓時屋子裡響起哭聲一片,又是勸慰聲,又是抽泣聲,還有道歉聲。
??鍾澄衝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此等鬧哄哄的場景。
??“你怎麼在這兒?”低沉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楊氏猛地一轉身,只覺得頭昏目眩,眼前一黑,就倒了下來!.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