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伯,能不能拐道去草帽衚衕,姑娘想去探望一下她的二伯母。”春渚跑上前去,跟謝家派來護送她們回宮的車伕詢問道。?
“好嘞!姑娘坐穩了,咱們這就要拐彎了!”?
接着,一道吆喝牲口的聲音,車身隨之微傾。裡面的人趕緊用手抓住車廂裡頭的扶手。?
從謝家出來,妙如觸動良多。?
謝家婆慈媳孝的場面,讓她印象深刻,微微有些感動。?
他們家算得上是世家中的典範了。?
難怪雖身居高位,謝家伯伯官聲此般之好。當初若沒那麼多的恩怨糾葛,或許她早成了這家人中間的一員,過着安寧平和的日子。跟大多數世家媳婦一樣,爲輔助相公,周旋於交際圈子;爲家族傳承,在家安心教導子女。?
只是沒想到的是,謝家此次娶的媳婦,竟然是許家妹妹。?
他們兩家的門第倒是蠻相配的,還都是來自江南的書香世家。?
緣分有時還真是奇妙,怡心到頭來嫁給了她哥哥在國子監的同窗,二伯母的學生和她本家侄子成了一對。?
“姑娘,到了!”車身慢慢停下,外頭傳來侍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少頃,就見有個頭戴面蒙的年輕女子,撩開了車廂前面的簾子,扶着侍女的手臂,跳下了馬車。?
進到院內,妙如的目光掃到庭院的一角,那裡停着另外一輛馬車。?
她心下了然,想是邀約的人已經到了。邁着細碎的步子,她跟在引路的丫鬟的身後,一路慢行往北邊走去。過了一道月亮門,就望見了院落的正堂。?
“姑娘,奴婢總算見到你了。”從屋裡迎面閃出個人影。撲嗵一聲,跪在了剛進院門的兩人跟前。?
妙如定睛一看,原來是她的貼身丫鬟蓮蕊。?
“起來吧!才過半年,你就忘掉以前的規矩了?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她嗔怨道,忙示意一旁的春渚扶起對方。?
“她哪裡是忘了姐姐的規矩,是激動鬧的吧?!”隨着,又一位年輕女子的聲音,在蓮蕊身後響起。?
不用扭過頭,光聽這動靜,妙如就知道。是薛菁到了。?
“現在見姐姐一面可真難!告訴她說,這次可以見到你了,往後還能在素安居士跟前侍候,你這丫鬟興奮得一整宿沒閤眼。”說完,少女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們主僕幾個。?
妙如隨後朝薛菁福了一禮:“多謝妹妹,替我照顧了她半年。”?
後者擺了擺手,笑道:“哪是由我照顧,她能幹着呢!能寫會算的。搞得祖母參照她的模子,把菁兒身邊作陪嫁的丫鬟,輪着操練了一遍。”?
妙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地解釋道:“咱們府裡後來不是缺人手嘛!就教她認字和算術了,後來在山上,又跟着在書院呆了幾年。”?
“難怪祖母納罕了,直誇她能力不錯。”薛菁眼波一轉,走過來攙住她,“這下好了,我也不用被祖母唸叨了。雖捨不得把人還來,可她總在擔心你。妹妹也不好意思留下,恭喜你們主僕重逢!”?
妙如滿臉帶笑,轉身朝蓮蕊問道:“要不,就把你送給薛二小姐爲婢吧?!”?
後者幽怨地望了她一眼:“才半年,姑娘就嫌棄奴婢了?”?
衆人一陣說笑,朝屋內走去。?
朝二伯母行完禮。妙如找了個空座,坐了下來。?
鍾謝氏叫來在屋外伺候的使女,去給客人斟茶倒水。?
自從上次及笄禮上,妙如送了她那柄步搖後,對這種訂製方式打造首飾,薛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特意託對方把傅紅綃介紹給自己,也想在她鋪子上,訂製幾套自己心水的頭面。放在嫁妝裡面。?
“妙姐姐,今日丁家三奶奶還來不?嫂嫂和妹妹都說漂亮,也想拿着圖案去訂做呢!”等對方一坐下來,薛菁就問起此事。?
妙如答道:“應該快來了,她也是覺得省事圖方便。特意盤來的。你們以前互不認識嗎?對了,怎麼還沒到?”?
話音還沒落,院外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隨後,就有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妹妹是說我嗎?這不就到了。”?
傅紅綃踱進廳內,朝素安居士福了一福,又跟其他兩人互相見了禮。?
妙如幫她們作了介紹,傅薛二人就在一邊聊起首飾來了。?
此趟出來,是想把蓮蕊和江南的事安排一下。當初走得急,她的丫鬟織雲成親後,還在淮安的童趣坊的鋪子上,託傅紅綃的陪房張掌櫃在照顧呢!?
見她們兩人聊得起勁,妙如跟鍾謝氏問起家中的情形來。?
“上回在宮裡,不好提二妹和母親她們,二伯母能說說她們近況嗎?我怎麼聽人說,後來二妹被人悄悄送走了,回去以後沒發生別的什麼吧?”?
鍾謝氏瞥了其他兩人一眼,拉她走到屋子的另一邊,輕聲說起五房如今的情況。?
“妤兒她娘跟着明信侄兒的隊伍回來後,不知誰把她在京裡的所作所爲傳開了。族人們逼着九叔出妻,說她得罪了東宮儲君和韓國公,將來會影響族中子弟在官場上的前程。此番伯母上京,也有族長的意思在裡頭。他老人家說,鍾家十餘年在朝中沒什麼大人物了。在京中辦學,結交一些人脈,給族中子弟鋪鋪路也是好的。伯母一想,若讓人能記起你二伯來,惠及鍾氏子孫也算不錯,就跟着他們來了。”?
“侄女還以爲您不來了,伯母怎會捨得丟下趣園的?”?
“我也是考慮了許久,覺得既然當初爲紀念你二伯起的意,現在就得把這項功德繼續下去。我跟他無兒無女的,若不幹出點名堂來,在這世上什麼都沒剩不了。”?
“二伯父在泉下有知,定會感到欣慰的。”聽到這裡,妙如神色有些戚然。?
“或許在某些衛道士眼裡,這樣做是不甘寂寞。不肯呆在老家爲亡夫守節。”?
“哪能啊!等書院在京中也打響名聲了,自然會有人明白您的苦衷的。”?
“就知道你會支持伯母的。太后娘娘不是也說了,咱們得像在江南那樣,你要幫着我教她們,學另外一種繪畫技法。”?
“那是自然,多個人加入進來學,以後咱們這流派就多一份力量。等朝聖的畫卷掛出來後,肯定會有更多人想學的。伯母您到時,可要嚴把入學的門檻。”?
說到入學拜師,鍾謝氏突然想起了什麼。悄聲告訴她:“跟你說件事,伯母被接進京後,太子殿下派羅世子安排我的住宿。那小夥子很是不錯,鞍前馬後的招待,年三十那日還陪了我半天。他也是個愛畫的,因跟他生母是同族姐妹,伯母就破格收他爲男弟子了。”?
“啊?!他還學畫?”?
“真別說,他懂得還挺多的,收藏了不少名師佳作。”?
“不是!侄女只是覺得,他一個上戰場殺敵的將軍。跑去學畫,用拿戰刀的手指握筆,感覺怪怪的。”妙如露出訝然的表情。?
“關公還曾夜讀過春秋,班超投筆從戎後成了大將軍呢!不興他以後當個儒將啊?再說人家生母也是書香名門出身的。”鍾謝氏斜睨着她,“不願意他當你的同門?”?
“願意,怎麼不願意?!以後有個將軍當師弟供我差遣,當然賺到了!”妙如滿臉訕笑,趕緊表態。?
她心裡卻腹誹。這人一會兒要當她的義兄,一會拜二伯母爲師,他到底是演的哪一齣啊??
“不說這個了,接到你入宮的消息,九弟開始張羅你兩個妹妹的親事了。”鍾謝氏把話題轉回她家中。?
“哦?!”妙如的眼睛亮了起來,等着聽下面的消息。?
“鬧出選秀被退這一出。又傳出她娘在京得罪了權貴,妤兒的親事現在更困難了。本來九弟是打算在學生中,找個有潛質的貧困後生當女婿。誰知後來找來找去,人家一聽說她外公是被問斬的,紛紛轉向,爭搶起嬋兒來了。”又一道驚雷拋出。?
“那後來呢?若是二妹的沒着落,三妹的也說不成啊!”?
“再後來,也不知哪裡來了個姓彭的商戶。說是上次返鄉時,載你們回家的,跟九弟有幾分交情。聽說他有兩女兒正在找婆家,就上門誠意相求來了。九弟自是不肯。我起程時,他還沒應下來。不知最終會如何。是不是妤兒她娘鬧了什麼,也未嘗可知。不過,嬋兒的婆家,倒是差不多可以定下了。”?
妙如聽了,爲着自己姐妹倆殊途同歸的命運唏噓不已,心裡只覺得酸楚難當。?
她是被父親顧惜弟妹的私心給耽誤的,而楊氏生的女兒,到頭來也是沒討到好。不知這背後,有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以前傳楊家流言時,宋姨娘沒少在後頭推波助瀾。?
“淮安倒是有不少人家,上門求娶你的。只不過,都以爲你入京當了宮女,九弟不敢隨便應承下來。將來回家後,興許還能碰到一門好親事。畢竟是大楚朝第一位女畫官呢!”?
“妙姐姐,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親事,女畫官的?”薛菁跟傅紅綃聊完了,被她們剛纔的話吸引過來。?
妙如轉過身,打趣道:“說等你出閣時,我這女畫官上門替你畫像。”?
薛菁一聽,馬上跑過來,纏住她急聲問道:“是真的嗎?到時你能出宮了?”?
“說笑的,你都蓋上喜帕了,我去畫那一塊紅布啊?”?
“你可以先畫嘛,完成了再蓋上。”?
妙如把她拉到傅紅綃的跟前,向後者求證道:“你自己問問綃姐姐,出閣那天,你有沒功夫再坐上幾個時辰,讓人對着作畫。只怕像沒出來,你臉上的妝先花了。”?
“不能畫你還撩撥人家,要不這樣,過後再穿上嫁衣,替我畫下來唄!”?
“不行!”旁邊的鐘謝氏和傅紅綃異口同聲地阻止道。?
“爲何?”薛菁一臉奇怪地問道。?
“嫁衣是不能隨便穿第二次的,這樣不吉利。”傅紅綃解釋道。?
薛菁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妙如心裡頓時升起慼慼的澀意。?
看來,退親、再嫁對女子的殺傷力,在這個時代不容小覷,都讓人忌諱到這種地步了。?
把童趣坊的後續事情安排妥當後,妙如看天色不早了,就跟衆人一起告辭了。?
行在天將暮色的大街上,馬蹄得噠得噠的響聲,像是敲在她的心坎上。她多麼希望這條道一直走下去,那就不用回到那冰冷孤寂的深宮了。?
正想着自己心事,馬車突然停下來了。外面傳來一位婦人的聲音,聽那語氣,隱約間還有些耳熟。?
“裡面坐的是親家夫人,還是親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