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九月份的時候,鍾澄的學館終於開門了。?
每三年的八、九月份,正值桂花飄香時節,各省的秋闈放榜。雖然今年不是鄉試的年份,鍾澄還是把開館日子,特意定在了這個時節,是有深意的。?
他投身於專爲科舉服務的教育領域,自是有本身的優勢。?
昭明元年的探花郎、江南書香世家出身、京中五年翰林院學士的背景,加之先父官至三品大員,敕封忠肅公,曾是朝中清流領袖人物。這些光環,讓他的學館,從還沒開門起,就先聚積起一種人氣。?
加之他別有深意的學館名稱,使之江淮諸地的學子,更加趨之若鶩。隱隱有跟府學、揚州格致書院搶生源的勢頭。?
那還多虧大女兒給他的建議,取了個特別有意頭的名字——鹿鳴學館。?
妙如想起前世,那些名師開的輔導班,取名皆爲聳動的什麼“衝刺班”、“狀元班”、“高分班”之類的。先不說有沒那水平吧,起碼有個好意頭!加之名師的個人號召能力,來入學的人多。在嚴格篩選下,生源的資質自然有了保證。?
就像有些彩票站點只要一出五百萬,一千萬,就死勁地吹噓自己這裡是塊福地。還不是想吸引更多人來買。基數大了,後面曝出中鉅獎的機率就更大了。?
無他,良性循環使然耳!?
當聽說堂叔學館的名稱,採用小堂妹的建議,鍾明信不禁莞爾,打趣道:“九叔,這要是開到京城去,那不得叫‘瓊林學館’?”?
妙如在一旁接話道:“叫‘簪花’學館也成呀!得充分激發學子們渴望一躍龍門的鬥志,不想當狀元的考生。不是好考生……”?
鍾澄哂笑着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指着女兒笑罵道:“就你這丫頭的鬼點子多!若你生爲男兒,莫不是也要掙個學士來噹噹?!”?
妙如也不知害臊,應道:“若大楚朝允許女子入仕,當個學士也沒什麼啊?!”?
心裡卻嘀咕道:在前世,我早就拿到學士學位了,早就不羨慕了。?
總之,開館那日賓客盈門。?
學館開門來的自然都是文人雅士。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鹿鳴學館是中級教育輔導機構。來的自然就是有功名的人,起碼都是秀才以上。照說童試尚未過的,或需要請蒙學的,決計不會邁入此門。?
不過,那日也有例外。?
傅君則領着讓他頭疼的小兒子,來到了學館前,指着門頂上的牌匾,向傅志繹問道:“繹兒,可知‘鹿鳴’是何意?”?
傅志繹撇了撇小嘴,沒想到父親竟拿如此簡單的考他。有些不以爲然:“當然知道,夫子講過,中了舉人要參加鹿鳴宴,成了進士就是金殿傳臚,瓊林簪花了。”?
“老夫還以爲你小子不知道!”傅家老爺捋了捋頜下的鬍鬚,“前頭兩個哥哥十三歲時,早已成了秀才,就你還是一白丁。還不如龔家那小子厲害。一口氣就過了縣試、府試,就等着過院試了。爲父請他來讀書,也好過讓夫子的精力,全浪費在不知長進的學生身上。可羞煞了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若到時他成了廩生,你想跟人家當同窗,怕是都不能了……”?
傅君則看着他越來越黑沉的小臉蛋。心中頗爲得意,總算找了這小子的命門了。?
雖然進步有限,這半年來兒子的改變,他還是看在眼裡的,此時總算出了口氣,心裡暢快了許多。以前可是隻有這小子,氣他這老子的份兒。?
傅小弟臉露怏怏之色,眼睛朝四周一掃。瞥見了外圍人羣中的龔杉。於是掙脫父親牽制,獨自跑去找同伴了。?
這邊,傅君則已經跟出門迎接的主人寒暄上了。?
鍾澄雙掌抱拳,言笑晏晏把人就要迎進去:“傅老爺,真是稀客稀客!有您來捧場。讓寒館蓬蓽生輝。”?
“聽聞鍾探花開了館,怎麼着也要帶犬子過來見識見識。讓他受點薰陶也好!明白差距在哪,就知發奮了……”傅君則回禮道。一扭頭髮現兒子不見了。朝四周找了一圈,發現那小傢伙早跑到外邊了,還把龔杉也拉了過來。?
沒一會兒,兩位小傢伙就來到了傅老爺身旁。?
龔杉忙朝傅君則磕頭行禮:“給恩人老爺請安!”?
後者擺了擺手:“算不得什麼恩情,小侄幫伯伯監督繹兒讀書,伯伯感激你都來不及!這點小忙不算什麼!來,起來拜見鹿鳴學館的鐘探花。”?
說着拉着小兒子和龔杉,要他們朝鐘澄行禮。?
今日,龔杉來此地,原本就是想見識一下,夫子口中稱道的探花老爺。聽說他從京中翰林院特意辭官回鄉開館,不惑於高官權祿,很有讀書人的氣節。?
來到此地後,他一直在附近徘徊張望。希望見一見傳聞中那人的廬山真面目。沒想到,最後還是被資助他上學的傅家父子發現了,忙跟着同伴前來請安。?
“小侄傅志繹給鍾叔叔問安!”?
“晚生龔杉給鍾前輩請安!”?
鍾澄伸出手虛扶了一把,示意兩位不必客氣。?
少年聞言均擡起頭來,望向傳聞中的那個人物,眸子裡盡是好奇和仰慕之色。?
見到此種情形,鍾澄微微一笑,也不以爲意。?
只是當目光掃過左邊那個陌生少年時,臉上微微一怔,隨後就斂下異色。鎮定自若地把三人迎到了館內。?
今日所來的賓客,多爲附近士紳和鍾澄以前的同窗舊友,還有淮安的官僚、本地名門望族的當家人。不少是帶着自家子弟甥侄,打算來拜師的。?
江淮之地文風鼎盛,多出進士翰林,爲官入仕乃當地世族的傳家祖訓。?
是以,鍾澄此次回鄉辦學,得到衆多同鄉捧場。?
作爲五房堂叔回鄉辦學的頭號擁躉,鍾明信打學館開始籌辦起,就一直跟在鍾澄身邊,幫他打理庶務。今日開張自是少不得他,出來幫忙招呼賓客。?
爲了辦學,鍾澄特意租了座四進的大宅子。?
前面一進爲學館所用,一進爲待客留客備下的。後頭兩進跟前面用了道高牆隔開,自成一片天地。安置全家妻兒老小住下。眼看着兒女們都長大了,擠在一起,着實不太方便。?
因此,妙如也請了幾天假,下山回家幫忙張羅搬家的事宜。?
這日也不例外,前頭熱鬧非凡,後院的女眷也沒閒着。各房主子帶着僕婦丫鬟們在自己的地盤整理。?
見大姑娘好不容易回家,要多呆幾天,秦媽媽找準機會,特意跟她彙報,織雲和煙羅親事的進展來。?
“老爺說,把織雲說給京城夾道街鍾家鋪子的李管事,煙羅配給他身邊的小廝月魅。”?
“這麼遠,怎麼成啊?難道還等咱們回京了,再成親不成?”妙如有些意外,她原以爲父親會就近安排,找跟在身邊的小廝。?
“哪裡需要啊!年底各路管事,都要回南方結賬的,到時給他們辦了就是。”?
妙如點了點頭,囑咐道:“若有可能,讓那人調到這邊的鋪子纔好,總不能讓他們新婚就分居兩地吧!”?
秦媽媽正色道:“姑娘胡塗了!老爺讓織雲跟李管事配對,自是打算把京中那鋪子,留給姑娘當陪嫁的。反正過不了兩年,您還是要嫁到北方去的!”?
妙如不置可否,若家中情形有所改善還好,若這兩年經濟仍是結據,她定是不會要那個鋪子的。?
“姑娘,這是她們兩人的嫁妝單子,比照前些年錦繡出嫁時定的。”說着,秦媽媽遞過一帖子,上面是蓮蕊的字跡。?
妙如瀏覽了一遍,又交回給秦媽媽:“這事您作主就成了!把煙羅先嫁出去?那個月魅,她本人可還相得中不?”?
她擔心這樣盲嫁啞嫁,婚後琴瑟和諧還好,若是互不對盤,兩人成怨偶就糟糕了。?
秦媽媽哪裡不懂她的意思,連忙保證道:“決計不會的,起初煙羅還有點扭捏。後來老奴特意把煙羅,派到老爺那邊去幫忙。姑娘在山上的幾個月,聽說兩人相處得越來越好了。煙羅是個愛說話、活潑的性子,月魅偏又是個悶葫蘆,兩人這一搭配呀!恰恰正好……”?
接着她補充道:“您是不知,月魅老子娘聽說配的媳婦,是大姑娘身邊的大丫鬟,過兩年要跟着您到汪家,以後要當管事娘子的,甭提多高興了。還說要找機會向您磕頭呢!”?
妙如哭笑不得,在下人眼中,看來她這房裡的人都要搭光,以後要上京享福去了。?
殊不知這高嫁的媳婦,通常在婆家過得最是辛苦。步步小心,生怕被人低瞧了去。?
要不然,當初楊景基爲何要把二女兒低嫁了?!?
若不是出了祖母去世的那檔事,母親楊氏的日子,不要太好過喲!既是低嫁,又是恩人之女,爹爹和祖母沒法不把她供起來。?
其實運道的走勢,一半因素取決於,自己對待命運的態度——是否能惜福!?
像楊氏這樣,專門利已從不利人,放縱自私的性子。就是再好的運道,抵不過把恩情耗光,寒了人心,夫妻一旦走向悖離,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再如白姑姑那樣的,處處與人爲善,命運不經意就垂青她了,又耐得住磨難的考驗。願意與相公同甘共苦,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上個月任姑父來信,說他散館考試時評了優等,現在已經入了行人司。他母親在兒媳的照料下,身體也有了好轉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