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隱山頂端的南面,斜陽餘輝散滿了汩潤書院的庭院裡。
女夫子顧先生教完了音律課,安排大家回去練習後,就走出了教舍。
她一出門,屋內又像炸了窩似地響成一片。學生們憋足了整整一個時辰,終於像放了風般,鬆懈下來,室內頓時活躍了不少。
一位少女凝眉靜坐,南窗邊的低案上,輕輕地撥弄着琴絃。
“妙如,你可是上街去了?昨天在如意街,我好像看見你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打斷了她的彈奏。
少女擡起頭來,對着笑語盈盈走過來的同窗,嘴角彎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線。
“是啊,這次回來,還沒到外面走動過,昨天就抽空去了。竟不知淮安的市井中,竟有那麼多好玩的東西。”停下手指接過話頭,妙如直起身子,微笑着答道。
“這不算什麼,若到了節慶,街上人流還要多。以前我常跟堂妹們一起去逛。自從上山後,這樣的機會便少了。”是她的新同窗,本地富戶蘇員外的侄女蘇筠竹,湊到跟前與她談起來。
此處用作校舍的山莊,正是她家捐獻出來的。
許怡心的好友宗蘭,這時也插進話來:“你們不知道吧?!聽說如意街,新開了間‘童趣坊’,是從京城那裡時興過來的。好多有趣的!怡心此次託妙如給我帶的,那隻毛絨絨的白兔,就是在京城總店裡買來的。”
“真的嗎?哪天休沐日,咱們也去逛逛。” 宗蘭的話,引起了其他同伴的興趣。幾個學生圍了過來。
大家七嘴八舌,聊起最近流行的新玩意來。
“對了,妙如,你剛從京城來,跟我們講講,那裡的趣聞唄
!”有人提議道。
“我聽說,京城裡高門大戶的女眷,皆以接到四季名宴的帖子,爲無尚榮光的事。我有個表姐,參加過一次錦鄉侯府的秋宴。高興壞了。妙如,你去參加過沒有?跟咱們說說,跟咱們南方的比起來,有哪些出彩的地方?”宗蘭碰了碰正在旁邊發呆的妙如。
“我不是全都參加了,來這裡也沒多久。不好作比較啊!”她連忙推讓。
宗蘭並不打算放過,走到她身旁,拉着對方的手臂道:“你都能替榮福長公主畫像了。肯定到過她家園子。聽說那座‘掇芳園’,比其他幾處名氣還要大,說說裡面情況吧!”
“哪有那樣誇張,人們皆曰。天下園林,以蘇揚之地的爲最。怎麼反倒說起北邊的去了?掇芳園的風景再美。仿的也是江南名園的風格。在北方或可稱道,若拿到南邊來,就不值一提了……”簡單地說了幾句,妙如跟大家言笑晏晏地總結道。
有個少女輕聲八卦道:“你們還不知道吧?!人家說掇芳園裡,不光是景美,人更是美!”
大家一回頭,原來蘇筠竹也了湊過來,加入八卦聊天。
“藏有美人?”衆女皆驚。
“這有什麼稀奇的!是指榮福長公主吧?!你看妙如的畫上,都那麼大把年紀了,容光仍是不改!若是把頭髮畫成青色的。說她三十歲都有人信。”宗蘭撇了撇嘴角,對蘇筠竹故作神秘的姿態,有些不以爲然。
“什麼啊!長公主的兒子博然山人。二十年前就在畫壇中佔一席之地了。聽傳聞,如今乃是風采依然。先帝當年還想着。把妹妹怡蘭公主指給他呢!”
“你們說的都不對!長公主的孫子,也就是博然山人的兒子,在十幾歲的時候,就以色藝雙絕聞名於京華。好像有句什麼話來着?哦,對了!是‘文有嶸曦翩若驚鴻,武有凌霄婉若游龍’。這‘嶸曦公子’,指的就是榮福長公主的嫡長孫。”
這次出聲的,是邳州的知州之女林青菡。她有個姑母嫁到了京城,去年她剛到京城住過一段時日。
色藝雙絕?!
妙如頓時瞠目結舌,有這樣形容一位男子的嗎?
不知旭表哥本人聽到,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
可能是這句話的評價,太過夢幻了,衆女把頭皆轉向妙如。
她們目光中的意思很明顯,她去掇芳園時,有無見到過傳說中的“嶸曦公子”?
妙如點了點頭,紅着臉承認:“確實聽過這種說法,也曾……見過,還算名符其實吧……”
她結結巴巴坦承到,不敢再多說一句。
兩世爲人,就沒遇到過眼前的尷尬,跟一幫女人聊未婚夫的長相,還要裝着跟他不太熟。
她的臉紅,衆女像是得到了某種證實一般。對那位傳說中才貌雙全的“嶸曦公子”,更加好奇了。
林青菡繼續小聲低語道:“不過,上個月我聽說表姐來信提起,說嶸曦公子和凌霄公子都已訂親了……”
唉!衆女大感失落,談興登時減了一半。
“什麼?!嶸曦公子訂親了?是誰家小姐?”黃淑儀的父親,是格致書院講學的大儒。前些年汪峭旭來江南遊學時,來拜見過她父親。那時她曾跟着姐姐們,在屏風後偷偷瞧過那位公子。
“不太清楚,好像是他的表妹,聽說還是青梅竹馬。” 林青菡把從表姐那裡得來的消息,全盤倒了出來。
聽到她們議論到自己身上了,妙如頓時雙靨飛霞,有些心虛,想躲閃開去。
衆女又聊起汪峭旭的才學來。
“聽說那位嶸曦公子,去年秋闈中得了順天府的頭名解元。”有人提起這個。
“妙如,你打那裡來,應該知道詳情的,是不是真的?”
她正要離開,聽到問話,只得轉過身來點了點頭。
“那他今年豈不是要中狀元、榜眼、探花?”
妙如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們全家三月底就離京了
。殿試在四月底纔出結果。”
“你們說,他若是中了狀元或探花的,會不會被公主什麼搶走,她的未婚妻,壓力很大哦!戲裡都是這樣演的。”
“人家本來就是皇族好不好,誰還敢搶?”
“是哦!沒想到這點。你說他未婚妻是表妹,該不會也是公主、郡主之類什麼吧?”
她們正在談論的人,此時正在掇芳園的東北角,對着桃花澗的背書。從遠處碧心湖那邊,隱隱傳來。妹妹跟她那幫女伴們的嬉鬧聲。
自從送走離京的姨父一家後,汪峭旭把自己關在園子裡,閉門讀書。少了四處訪友作詩的興致。
自外祖父和小舅舅倒了後,朝中又肅清了不少楊家舊黨。以前被外祖父拿陰私要挾過的朝臣,把氣都撒在楊家僅剩的兩位女婿身上。
若不是父親從未出過仕。說不定也會像姨父那樣,在朝上被同僚攻訐。
自表妹那次在宮裡,向朝中大臣爲父陳情請命後。鍾家人最終還是離京了。朝堂上的矛頭,有轉向汪家的趨勢。有人甚至提議,讓皇家收回掇芳園。理由是,他們一家。曾與靖王和和楊黨有過很深的瓜葛。
想想也是,他母親是楊家的長女。他父親是靖王妃孃家的堂叔。若不是父親沉睡近十年間,他們一家人龜縮在園子裡,低調隱忍了多年。如今在京城裡能不能保存下來,還是另外一回事。
楊家倒臺後,父親也不再以畫會友了,整天也把自己關在家裡,吟詩弄月。
若不是祖母着急遙弟和映兒的親事,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邀幾府的女眷到府中做客。
因此,他現在只得呆在這個角落。躲個耳根清靜。
碧心湖旁邊,兩個年齡相仿的豆蔻少女,對着滿池的蓮花。談興正濃。
“現在這湖裡都長滿了荷花,不能划船
。等到了春天或秋天。把船撐到湖中央,躺在上面,望着夜幕上滿天的星星,跟在夢境中一般。水裡的盈光,天上的星輝,相互交映……”
“說得泠泉更加神往了……若在此時,再遠遠傳來簫聲,就是你上回教的曲子,就更加完美了……”
“泠泉,你怎麼知道那支曲子,用洞簫吹出來更好聽?”汪巒映一把握住對方的玉手。
“我猜的!那曲譜所奏出的調子,婉轉纏綿。若是用洞簫吹來,想必更加悠遠動聽……”少女臉上瀰漫着些許癡迷,彷彿耳邊正響着那佛語綸音一般。
汪巒映臉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聽到時,哥哥正是用玉簫吹出來的。於是就纏着他,硬是把曲譜要來了。”
“是嶸曦公子自己作的嗎?”泠泉郡主臉上露出驚喜,連忙追問道。
“應該是吧!哥哥自從會作曲後,就再也沒聽他吹過別人寫的曲子。除非是前人流傳下來的經典名作。”汪巒映凝着眉頭,沉思了一下,回答道。
“想是很少有佳作,能入得了他的耳朵吧?”泠泉郡主嘆了口氣。若是留意聽,就會發現她的語氣中,隱隱帶激賞的意味。
“也許吧!”汪巒映搖了搖頭,拉着同伴,“走,我們到東邊去!荷花宴想來就要開始了。”
兩人離開了碧心湖邊,朝宴客的花廳趕去。
“哎呀!”汪巒映突然叫了一聲,“她們怎麼不見蹤影了?肯定先走啦!要不,咱們抄近道,往桃花澗的那條路趕去。”
說着,她就拉了泠泉郡主,朝東北邊走去。
進入那片桃林,不期然地,兩位姑娘遇到了正在澗邊背書的汪峭旭。
“呃,哥哥!”汪巒映有些意外,忙上前打起了招呼。拉了同伴作起了介紹,“這是南安王府的小郡主……跟王妃來府裡做客的……”
又轉身對着身旁的泠泉郡主引見:“這是我哥哥,人稱嶸曦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