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營帳裡靜無人聲,只有晚風拂動簾幕發出的聲響,卻是顯得周圍越發的安靜。
燕懷沙的聲音艱澀而沙啞,在營帳裡沉沉響起,“我不能罔顧榛兒。”
一旦叛亂起,作爲人質的甄榛便性命難保,惠帝將會第一個殺了她來泄憤,來打擊他們的士氣。
作爲一個上位者,現在最適當的做法就是當機立斷,趁機攻進城去——眼下他既有了子嗣,當年也曾有過問鼎大位的機會,而今以鐵血手段登上帝位也無可厚非。老百姓們並不在乎誰當皇帝,只在乎誰能給他們好日子過,如今他在民間的威望甚高,民心這一點倒不用擔心,至於朝臣,他也有把握掌控大半,餘下無法掌控的,除掉也罷。
六皇子眸中劃過一絲悲憫,卻是轉瞬冰冷如刀,“三皇叔覺得,三嬸落在老八手上,還有個蛇蠍毒婦甄淑妃,三嬸還能活……”
“夠了!”
燕懷沙暴然一喝,打斷六皇子的話,“這些話不必再說!”
他臉色鐵青,憤然拂袖而去。
那身影匆匆,竟有幾分狼狽逃跑的意味,彷彿怕六皇子會說出更可怕的話。
望着搖擺不定的簾幕,六皇子苦笑着,微微嘆了口氣,“都說懷王冷酷無情,其實最是多情……”
月影飄渺,微風陣陣,天邊的薄雲如霧吹散,冷輝似水撒落,於搖曳的樹梢時明時暗。
燕懷沙一路急行,卻沒有方向,待停下腳步,已不知不覺走到一座營帳前。營帳裡亮着瑩瑩火光,隱約傳來婦人的輕語。
“王爺?”
景鸞端着一盆水從裡面走出來,見燕懷沙停在外面凝望着,連忙喊了一聲,“您可是來看少爺的?”
燕懷沙點點頭,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
“太妃娘娘剛哄了少爺入睡。”
景鸞欲言又止,這時,營帳裡傳來琳太妃的聲音,“是誰在外面?”
燕懷沙嘆了口氣,“是我。”
他走進去,只見琳太妃坐在嬰兒的搖牀邊,給搖牀裡的孩子捏了捏襁褓,目光慈愛而溫柔。
琳太妃緩緩擡頭,看着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輕聲道:“琛兒乖得很,你無需擔心。”
說到這裡,她微微嘆了口氣,這孩子平日裡很黏甄榛,晚了半刻不見孃親就哇哇大哭,誰也哄不住,今晚也不知怎的,竟一直安靜的沒有出聲,吃飽了就睡,誰也不搭理。
“榛兒仍沒有消息嗎?”
琳太妃的聲音很平靜,想是意料中的事,但聽起來未免有些冷漠,只有瞭解她的人才知,琳太妃並不是一個喜歡情緒外露的人,喜怒哀樂統統都放在心裡,平靜之下卻早有計量。
懷王素來也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可這一回,他實在無法像往常那樣平心靜氣,冷眼看着事態發展,胸中自有丘壑。
他是入障了。
甄榛便是他的障。
他何嘗不知六皇子所言不錯,以惠帝的心性,還有甄容的手段,甄榛在他們手上,難有活路——
如若他們按兵不動,甄榛爲人質尚能暫且存活,可若是他們不動,惠帝便會反攻,將他們一網打盡,屆時不論甄榛,餘下的人也將在劫難逃。
如若他們即刻攻進京城,甄榛怕是連一刻也活不下去。
這是一個解不開的局,不論是哪一種結果,都無法雙全。
“你,心亂了。”
琳太妃嘆道,“生在天家,專情不是好事。以前是我太縱容你了……”
如果及早給他充實後苑,如果他不是這般專情於一人,興許便不會有今日這般爲難的境地。
可男女情愛之事,又豈是能自主的?她也體會過後宮的殘酷爭鬥,也知這其中的種種血腥,也正是源於後宮女子爭寵。
如燕懷沙這般,雖是後苑冷清,卻多了幾分溫情。
所以,琳太妃這自責,更多的卻是感嘆。
燕懷沙走近,低眉凝視着襁褓裡已經睡去的孩子,瞧着孩子稚嫩的眉眼間,依稀有着他母親的影子。
他的心不由一酸。
擡眸時,他心中早有的決定,也越發的堅定。他望着捲起的窗簾外面,漆黑的夜色無邊無際,“若有人致榛兒不測,我定將傾盡全力,手刃仇人爲她報仇;如若朝廷致榛兒不測,我定將傾盡全力,傾覆天下爲她報仇。”
渾厚而低沉的聲音,帶着不可撼動雷霆之勢,一字一句的迴響在狹小的營帳裡。
琳太妃嘆了口氣,“既如此,你便順從心意去做吧……”
翌日一早,柳營數匹飛騎至京城,此時城門緊閉,縱然言明乃是信使仍不得進,那飛騎士兵便光天化日之下,將懷王的致信朗聲唸了一遍又一遍,正氣凜然的呼喊在大半個燕京城上空迴響,引得城中百姓紛紛駐足觀望。
那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告訴每一個人,昨晚懷王離京,乃是被逼無奈,懷王妃下落不明,質問惠帝可是爲奸逆污濁聖聽才如此逼迫良臣。
一時間,懷王的致信傳遍整個京城。
城中議論紛紛,惠帝卻託病沒上早朝,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紛紛要求覲見惠帝,卻無一都被擋回來,萬般無奈之下,內閣諸臣齊齊進宮,執意要面見皇帝。
幾位大人等了許久,卻等來了淑妃甄氏。
見是甄容前來,幾位內閣大臣紛紛色變,其中一人怒道:“皇上何在?臣等有要事面見皇上!”
甄容淡淡道:“皇上聖體有違,此時不宜覲見,諸位大人可是爲了懷王之事?”
聽聞惠帝有礙,連出了這等大事都無法覲見,諸臣登時臉色大變,“皇上究竟如何?”他們都知道惠帝中毒,且惠帝言是懷王妃下的手,諸臣雖然頗爲質疑,但此事已不是重點,重點是懷王被逼離京,該如何善了?
方纔懷王令信使前來,分明便是爲了先發制人,在聲勢上將自己營造成被皇帝逼離京城的受害者,如若處理不好,惠帝將民心盡失,朝廷也將民心盡失,往後將舉步維艱啊。
但懷王並未直接將過錯悉數推到惠帝身上,卻是質問惠帝可是爲奸佞讒言所誤,分明有和解之意,只要不將他逼迫太過,此事仍可善了。可問題也在於,惠帝可會相信懷王的誠意?
諸臣實在沒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