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苜芙抿緊下脣,目光緊逼蕭青城,不如往日那般恭敬疏離。
過於灼熱的目光,蕭青城有些無處可躲。
蕭青城捻着奏摺的手顫了顫,皺眉道:“淑妃這是何意?”
喬苜芙也不再賣關子。直白的說道:“若宴兒沒有死,皇上,您可願意放宴兒一條生路?不再把宴兒往死裡逼。”
蕭青城臉色大變,聲音也有些冷:“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淑妃再說這個又有什麼意思?若無事的話,淑妃就先退下把。”稍冷的聲音隱隱有些怒意,蕭青城直接給喬苜芙下了逐客令,不想再跟喬苜芙糾結這個問題。
喬苜芙紋絲不動,笑了似得看着蕭青城:“逼死宴兒,皇上心裡其實是後悔的吧?”
若不後悔,又怎會將江姒寵上天,十年來卻始終不立江姒爲後?
若真不後悔,蕭青城爲何還要對江家處處容忍?
別說是因爲江姒。江姒自己都恨死了江家,又怎會幫江家?
且,江姒也沒有那個本事。
這些不論,若蕭青城沒有半點後悔。醉酒的時候,又何至於還要念着江宴的名字?
太多太多的謎題都在告訴喬苜芙,告訴蕭青城。
江宴這個人,始終藏在蕭青城的心底,他沒忘過。
逼死江宴,他是後悔的!
“你……”
“皇上不用回答臣妾,您騙得了別人,可您騙不了您自己。”
太過篤定的語氣,蕭青城緊抿薄脣,目光有些陰沉不定:“苜芙,你突然間說起這事。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想告訴朕,宴兒沒死?就在這皇宮裡?”
蕭青城有些好笑,世間怎會有這樣荒唐的事情?
突然間想到了什麼,面色又突然間大變了起來。
修長的指間泛白,險些沒把手裡的奏摺給捏碎。
鳳眼深邃。仿似夜空的漩渦,一探不到底,深沉的可怕。
緊皺墨眉,死死的盯着喬苜芙的臉,想從她臉上看出點兒什麼。
蕭青城失望了,什麼都看不到。
“你的意思是,宮裡關着的容尺素就是宴兒?”蕭青城的眉皺得很緊,似是要打結一般。
“是。”
掀起薄脣,想都沒想,蕭青城吐出三個字:“不可能。”
容尺素他見過,一個神情淡到冷漠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宴兒?
宴兒明明是那樣的純真愛笑!
就算是摔了、疼了、連哭的時候,她都是愛笑的。
根本不會有那種令人發毛的感覺。
更加不會用那樣淡漠疏離的眼神來看他!
私心裡,蕭青城接受不了江宴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她明明是那樣的純真可愛。
可想起尚還被他關着的那個女人,心裡不知爲何。竟又是相信喬苜芙的話的。
“不管皇上您相不相信,她都是宴兒,宴兒她回來了……”
喬苜芙一字一句道,把所有的事情,沒有再隱瞞,全部告訴了蕭青城。
從而跪了下來:“皇上,妾身求您,放過宴兒吧。念在往昔的情分上,不要再折磨她了,放她一條生路吧。”
輕咬了脣皮,她又道:“就算皇上你不願意放過這一顆可以控制商親王雲恆的棋子,臣妾只求皇上讓宴兒見江夫人最後一面……了卻宴兒的心願,不要讓宴兒跟江夫人都抱着遺憾而終。皇上,臣妾求你。”
喬苜芙字字珠璣,聲聲控訴,末了,喬苜芙給蕭青城磕了個頭。
蕭青城氣結:“你……”
“臣妾話至此,若皇上還不願,臣妾無話可說。”喬苜芙起身,給蕭青城俯身道:“該這麼抉擇還請皇上想清楚,莫要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臣妾先行告退了。”
蕭青城睨着喬苜芙越走越遠的背影,奏摺從手中滑落,砸在繡着蟠龍的雲靴上,卻毫無知覺。
最終癱瘓在了椅子上。
宴兒?
容尺素,真的是宴兒嗎?
若是她,她爲什麼會嫁人?
爲什麼會給除了他以外的男人誕下孩子?
想起她對他的淡漠,蕭青城到底是接受不了,往日那個愛跟在他背後喊他太子哥哥的小女孩,如今,看他的眼神,竟然會如此的淡漠疏離,淡的就像是真的在看一個無關要緊的陌生人。
就算是當年,她再恨他,可她眼裡,對他始終有難以掩藏的情感,可現在,她是真的把他當成陌生人了!!
他接受不了!
蕭青城不可置信的掃落了桌子上全部的奏章,失控的大喊了起來。
十一年前,那一雙絕望的黑眸如今尚還深刻在蕭青城的心裡,狠狠的蜇痛了他的心臟。
*********
踏出白露宮的宮門,喬苜芙沒有忽視暗處裡那一抹身影,勾了勾脣角,不做任何停留離開白露宮。
換了一身衣裳,喬苜芙披着斗篷從秘道里出宮。
馬車行至京城一處別院裡停下。
青瓷、青峰也不攔着喬苜芙,打過招呼後,反而還領着喬苜芙到唐閔休息的屋子。
駐足門前,遲疑少頃,推門而進。
彼時唐閔正給自己的傷口上好藥,衣裳未來得及穿上,露出半個肩膀,可以看見包紮着後背的繃帶。
被突然間進來的喬苜芙打斷了動作,回頭睨了喬苜芙一眼:“你怎麼來了?”
“聽說你受傷了,我過來看看你。”把門關上,喬苜芙走近唐閔,細白如玉的芊芊玉手輕撫上唐閔的肩膀,眼裡閃過一抹心疼。
唐閔頓了頓,把肩膀衣裳拉上,“回去吧,若讓人發現你到了我這裡,對你沒有好處。”唐閔聲音很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你就這麼不想見我麼?”喬苜芙抿着淡色的粉脣,苦笑了一聲。
又低低說了句:“你放心好了,宴兒不會有事的。”
話音落下,屋子裡一瞬靜謐。
靜的可以聽到對方呼吸的聲音!
“恩啊……”頸脖突然間被掐住,窒息感襲上來,快呼吸不了。
喬苜芙驀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下意識的擡起手,握着他掐住她頸脖的手,喬苜芙臉色青白,痛苦的看着唐閔,卻不掙扎。
生氣的男人有些可怕,唐閔俊美妖冶的臉充滿陰霾,目光陰冷的睨着喬苜芙:“爲什麼要這樣?喬苜芙,你可知你這樣,你會害死宴兒的?你到底存的什麼心,”
眼眶溫熱,氤氳的霧氣凝結成了晶瑩的淚珠,在喬苜芙的眼眶裡打轉。
心痛的難以呼吸。
將近二十七歲,已經不年輕的女人紅了眼,突然間失笑,眼裡閃爍着淚光:“爲什麼?唐閔,你竟然問我爲什麼?”
“十八年,我愛了你十八年,你問我爲什麼?我不這樣做,你是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去送死麼?”
沒忍住的淚水從眼眶裡滑落,“十八年,唐閔,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我愛你,爲什麼你要這麼殘忍,爲什麼你可以一直當做什麼不知道?”
“爲什麼你的眼裡只有宴兒,爲什麼你從來都看不到我,爲什麼?”幾近吼出來的話,淚水終是忍不住決堤。
她一連問了好幾個爲什麼,唐閔啞言,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喬苜芙。
心微微有些蜇痛,更多的是愧疚,放開了掐着女人的頸脖的手,唐閔替喬苜芙拭去臉上的淚水。
“若你覺得我這樣做是會害死宴兒,你就殺了我吧。殺了我給江宴報仇吧,唐閔。”輕咬着脣皮,喬苜芙有些絕望。
唐閔整個人僵住,呆滯的看着眼前的喬苜芙,蠕動了下嘴脣,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皺着眉,緊緊的盯着眼前的喬苜芙。
喬苜芙笑的悽然。
似是問唐閔,又似是自言自語,話裡譏誚:“十八年沒有得到迴應的感情,你知道是怎麼樣的嗎?”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心愛的人越走越遠,看着他爲了別的女人痛不欲生,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
喬苜芙捂着自己的心臟的位置:“那樣的感覺,比刨心還要痛。”
“人生能有幾個十八年?夠了,真的是夠了,唐閔,我受夠了。”喬苜芙突然間撲倒在唐閔的懷裡,細白如玉的手緊緊的抓着唐閔的衣裳,溫熱的淚水落在衣裳上溼溼涼涼,涼透了唐閔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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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累了,喬苜芙累了。
不想要再隱藏自己的感情,十八年,她真的受夠了!
唐閔身體僵硬,擡起手輕輕拍着喬苜芙的後背,“莫哭了……是我對不起你。”低低的聲音喬苜芙哭的更甚,咽嗚的拍打着唐閔的胸膛。
喬苜芙對於自己的感情,唐閔怎會不知?
只是……那個喚作江宴的人已經先入了他的心,唐閔沒辦法接受喬苜芙。
以至於,她進宮,他亦是沒有阻止她……
喬苜芙還在哭,還在哭,就似是要把她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都哭出來一樣,唐閔皺眉,看着懷裡,好像眼淚流不完的女人。
深蹙墨眉,托住喬苜芙的後腦勺,俯身吻住喬苜芙,把她的哭泣,她的傷心,全部化作一個一個細碎的纏綿。
“唔……”喬苜芙眼睛睜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輕垂長睫,深吻着她的男人。
明明是那樣的不真實,可她還是淪陷了。
緊緊的抱住唐閔,熱情炙熱的迴應着他的吻,恨不得,時間就只停留在這一刻。
********
容尺素沒事了。
喬苜芙不知道蕭青城跟容尺素說了什麼,總之,她被用另外一個身份放了出來,蕭青城沒有再禁錮着她,禁錮的,只是一個盯着她名字的無名女人罷了。
允許她回江府照顧江夫人,也沒有要再搶容尺素的孩子。
瞞下此事,連皇后都不知道的。
這一日,蕭青城讓喬苜芙陪同容尺素回江府。
起初江太師見到喬苜芙和容尺素皆是很訝異,經過喬苜芙的解釋之後,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好在,容尺素跟江太師都相認了。
兩父女相擁而抱,江太師老淚縱橫,兩人皆是哭成了一團。
不過令喬苜芙驚訝的還是,病的已經有些迷糊的江夫人,竟然一眼就認出了容尺素,抱着她哭了起來。
感人一幕,卻沒有維持多久。
江姒回來了,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
硬生生把氣氛破壞,險些沒再把江夫人氣昏倒,直至江太師發怒,才肯帶着她的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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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接下來的日子。
在蕭青城的允許下,容尺素在江府裡住下,照顧江夫人的病情,喬苜芙偶有時間也會來看望容尺素與江夫人。
不管是如今的容尺素還是當初的江宴,這個朋友,喬苜芙都是真心珍惜。
沒有因爲時光,因爲容尺素換了一個身份,就從此疏離。
且,江夫人是個好人,對於江夫人,喬苜芙向來敬重。
只是礙於自家家族的原因,不好常來往。
但往日裡,得了空,還是會往江府裡送東西,問候江夫人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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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喬苜芙爲容尺素的事情鬆一口氣的時候,這廂,卻傳來了唐閔離開姜國的消息。
這一走,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亦或者不知還能不能見。
心絃被扣動,有些落空。
喬苜芙當下顧不得什麼就趕出宮,她要阻止唐閔離開。
亦或者,就算阻止不了,她也要知道,他要去哪裡。
當初唐閔隱瞞的好,消息飄忽不定,除了當初南丘國最後一見,整整八年,她都沒有找到他。
直至容尺素說,唐閔在燕國,她才知道,唐閔一直在燕國。
甚至,她在青瓷口中,得知他還找了一個跟宴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
心是痛的蒼涼。斤頁坑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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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苜芙來晚了,別院裡早就沒有了唐閔的身影。
空蕩蕩的有些荒涼,好似就從未有人住過一般。
四處尋找,也再也找不到一絲唐閔曾經住過的痕跡。
他還是這樣的乾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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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苜芙失魂落魄回的皇宮。
江姒卻早早在宮裡候着了她。
睨着眼前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身貴氣,又不失美豔的江姒,喬苜芙秀眉高挑:“你來做什麼?”
眼裡,話裡全都是對江姒的不待見。
不過江姒似乎也不太在意。
泯了口茶,直白的說道,“容尺素是江宴。”
太過篤定的語氣,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精明如江姒,恐怕是知道了吧。
“是不是,很重要麼?”脣角勾出一抹冷笑。
江姒皺眉反問:“難道不重要?”
站了起身,走到喬苜芙的跟前,四目相對,江姒似是想從喬苜芙眼裡看出點兒什麼,
好一會,兀自勾脣冷笑:“喬苜芙,你其實也不想江宴活着的吧?你喜歡唐閔,唐閔的心裡卻只有江宴,其實你跟我一樣,恨不得江宴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對吧?”
見喬苜芙皺眉,江姒繼續道:“你不用急着解釋,你那點小心思,以爲我不懂麼?我當初一直好奇,爲什麼我們兩個明明沒有任何交集,你卻老是與我做對。明明對權力,對皇上都沒有興趣,卻硬是要跟我爭寵,到底是爲了什麼。”
“說是討厭我,可,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討厭一個人,任何理由都沒有呢?直至剛纔我才知道,一直與江家不合的喬家嫡長女,竟然跟江家那兩個老不死的關係這樣好,想來,你是認識江宴的對吧?”
江姒緩緩地說着,把她早前打聽到的那些,整理了一番說了出來。
最後,直視喬苜芙的雙眼:“喬苜芙,我們聯手吧。殺了容尺素,讓她永遠消失,等江家沒了。這樣,你就可以得到唐閔。”
“而我,同樣可以穩坐我貴妃的位置,皇上也只會是我一個人的。你瞧,這樣不是很好麼?你又何必還要舔着臉惺惺作態巴結江宴那個賤人?”
話裡無一不是對江宴的厭惡,又帶着勢在必得的笑意。
舔着臉巴結江宴?
心裡有些嘲諷。
喬苜芙也真不知道江姒臉皮怎麼這麼厚,憑什麼以爲,所有人都要跟她如斯不要臉?
作爲一個丫鬟,還是用藥才使得跟江太師同房生的私生女,江夫人心善不計前嫌把她當嫡女來養,江宴尚且把她當嫡親妹妹來對待。
江家一家,無一都沒有虧待她,可她卻怨天尤人,認爲所有人都對不起她。
使用手段迷惑蕭青城,把原本屬於江宴的婚事搶走了不說,還做出諸多不要臉的事情,她良心可過得去?晚上就不怕被自己所做的這樣多虧心事給嚇醒?
如今,又還可以如此大言不愧的說出這樣的一番話,真是枉爲人,豬狗不如的東西!
喬苜芙被江姒不要臉的行爲給氣笑了。
剛準備說什麼,卻捕捉到殿門外駐足的那抹明黃。
眼珠子一轉,喬苜芙把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話全部吞了回去。
“說完了?”喬苜芙擡眸睨着江姒,笑的有些意味不明。
江姒不解的望着喬苜芙。
喬苜芙冷笑了聲:“說完了的話,還請梔貴妃回去吧。道不同不相爲謀,我想本宮沒有什麼要跟你合作的。蒼翠,送客!”喬苜芙直接下了逐客令。
一點回旋之地都不留,毫不留情的打江姒的臉。
江姒面色一變,有些難看:“喬苜芙,你會後悔的。”
挑眉了眉眼,喬苜芙道:“後悔?該後悔的是你吧,江姒。”
“你什麼意思?”
喬苜芙沒說話,直接讓蒼翠把江姒趕了出去,多一刻都不想讓江姒多呆。
而門口那抹明黃衣袂也跟着消失不見了。
至高無上的明黃,普天之下,除了真龍天子,誰敢穿?
嘴角翹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