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的忙音從手機中傳出,直到手機屏幕自動恢復到桌面待機陷入漆黑,黑色的屏幕裡倒影出林年熔紅的眼童,他拿過了手機,回撥號碼,裡面只傳來甜美女聲所口述的: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
“她的確還活着,活得很好,如果不出意外以後也還能健康地活下去。”邵南音緩緩說,“這一切都得看你的決定,林年。”
林年放下了手機看向她。
“放我走,讓你身後的那些鬣狗不要在追着我的尾巴不放了,這是我的條件。”
回答邵南音的是沉默,長久的沉默,賭桌上葛小姐和維來·維爾都沒有插話,因爲他們知道這種時候沒有他們插話的份,胡亂宣誓主權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想想看林年。”邵南音輕聲說,“從你認識‘邵南音’起,那麼多年過去了,有起過什麼亂子嗎?”
“暫時沒有,但不代表以後不會。”葛小姐低聲說,“生活在異種統治的世界裡,想必對你們這種自恃驕傲的物種來說無時無刻都是一種折磨吧?現實社會已經形成了階級的金字塔,龍類又怎麼能忍受闊別已久歸來後的今天金字塔的頂端掌控權柄的是我們人類?遲早有一點你們會忍不住的,遲早。”
“憑什麼你會這麼武斷?”邵南音轉頭皺眉看向葛小姐。
在她的表情出現不悅時,維來·維爾的手就已經放到了賭桌下,葛小姐原本因爲林年那熔火黃金童略微戰慄的手背也繃緊如金石,被一隻純血龍類怒視?那種蓬勃欲發的臨戰感就像強行遏制的平靜下脹滿的一團團火熱的氣流,隨時都可能因爲一個動作迸發傾瀉出來。
“我曾經以爲我瞭解你們。”林年說話了,他沒有再看邵南音的臉,只是側頭看向賭桌外那陰暗大廳深處連接着外面的那扇窗。
“我見過的純血龍類並不多,大半都已經死了,真正說上話的沒有兩句,所以在我的世界裡,你們並不像是‘人類’這個標籤一樣的知性動物,反而更像是‘敵人’的代名詞。”
‘敵人’這種東西啊,從來都是不需要去理解和交流的,只需要抗爭,廝殺,最後目送他們的靈魂化作風中的塵埃。
就像戰場上那些帶着怒火和發狂吼叫潑灑出的子彈,他們一顆顆的在視網膜中的人影上鑽出洞來,代表着一個又一個戰後胸前的勳章,那是榮譽和勝利,但卻從來沒有人會告訴你,那同樣也意味着世界另一個角落一個又一個崩潰瀕毀的家庭。
敵人這種東西,最好就是隻是敵人,不是其他的什麼,純粹一些,在刀子撕開傷口時流出的東西最好只有血,而不是那些滿溢碎瓶的藍色情緒。
“但事實告訴我,我以爲的東西往往都是錯的。”他說。
但事實總就是那麼不如意啊,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林年又怎麼能把他們當做純粹的標籤來看呢,眺望星空的孩子,沉眠長江的龍骸。
在白帝城中他問過那位白袍的龍王,如果可以,你真的願意拋棄一切,拋棄你的族裔和那偉大的命運,和康斯坦丁藏起來,藏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知道你們死去嗎?
那位君王沒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
所以那一瞬間他才失態了,低吼着質問。
那只是一顆種下的種子,而種子遲早是會發芽的,有人不想看到那一天,但那一天遲早會到來,路上遇見無數的人,他刀下葬的屍體做爲的肥料越多,那顆種子就會發芽更快,直到茁壯成長成參天大樹。
是的,以前或許他可以忽略很多不那麼重要的事情,變得純粹,安靜地成爲那把衆望所歸的最鋒利的刀。
但在現在,現在的知道了很多事情的他,可能不能再那麼簡單了。所以他追逐起了另外的答桉,一個能讓自己聊以慰藉的答桉。
“我聽說龍類在從‘繭’中甦醒後有很長時間都是迷茫的,不知來路也不知去向,就像初生在這個世界的嬰兒,從頭開始摸索身邊的一切新事物。”
“生物聚衆爲伍的習性是天生的,所以就算是龍類,最開始他們也會無意識地與身邊的‘貓’‘狗’爲伍,快樂又無知。但在某一刻他們終究會甦醒過來,從那一刻起,他們似乎就會發瘋似的把身邊渺小的東西吃掉,殺死,暴戾而可怕。”
“但我不理解,爲什麼?難道殘暴和無情真的就是龍族的教條嗎?你們生來就是與人類爲敵的嗎?”
男孩的聲音有些低沉,灰色,就像吊掛蛛網的屋腳,駐足凝望又自知無人會去清掃的暗澹和空洞。
葛小姐和維來·維爾都一言不發,他們儘可能地不去記住這些叛逆的話語,任何一句話出自任何一個專員口中,只要被留證都足以被送上審判庭,這是對黨教的質疑,對人類與龍族這血與火的歷史的不忠。
也許正因爲如此,校董會和秘黨才那麼關注這個男孩吧,這就是他們正害怕發生這一幕,年輕人的敵視和叛逆期?那些小問題不過只是花費一點金錢和人力就能平息的矛盾罷了。
真正讓秘黨忌憚的是他們的永遠是可能踏錯的思想,一旦思想走錯了道路,那麼所迎來的血肉堆砌的矯正之路纔是讓無數人所恐懼和畏懼的未來。
邵南音怔怔地看着男孩,許久後她才嘴脣微動垂首說:“可能是那一段的記憶...太過渺小了吧?對比起曾經磅礴的經歷和過往,短短一段時間的人生也只是一瞬而已。”
“邵南琴對於你來說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麼?”他分明是在質問,但情緒卻那麼的死寂,就像餿掉的飯菜和湯,不再流動的死水。
“或許是吧。”邵南音避開了林年的視線低聲說。
“我不知道你們龍族是什麼樣子。”林年說,“但起碼我們人類這種東西,就是爲了某一個瞬間而活的。在那個瞬間裡,誰對你好,誰對你說的一句話,做的一個動作...只是那一個瞬間就足以構成你以後的整個人生。”
“不會覺得太...執着偏激了一些嗎?”
聽起來就像是狗,在你叫他的名字用力地抱住他的時候,那一瞬間他就永遠會迴應你的呼喚,直到死亡...人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總會爲了一些事,一個人而執着,在偏執的時候,他們往往比狗還倔強,簡直就是世界上最不講理的東西。
邵南音張了張嘴,在林年平和的凝望下什麼都說不出來,她的表情有些鬆動,但很快又靜下來了,好一會兒後她低頭苦笑着說:“搞什麼啊...弄得好像我纔是加害者一樣,明明我纔是受害者好嗎?”
林年不語,片刻後她擡起頭看着林年呼了口氣說:“我承認,你的這些肺腑之言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我的確不應該拿她作爲要挾的人質,真要談感情,我們龍族怎麼會又輸給你們人類?那乾脆我們打個賭如何?單純以一個勝負來決定這場鬧劇。”
“以勝負論,你會死的。”林年說。
沒有任何的意外,林年拔刀的時候就是邵南音死亡的時刻,如果她提前做了‘繭’,那麼她的靈魂就會回到又一次長眠當中,但那時秘黨總會利用她的屍體堪輿出那‘繭’之所在,然後徹底地囚禁她,或者真正意義上地殺死她。
“我打不過你們,我承認,血統中的‘力量’並不是我的優勢,和祖輩相比我的確不如你們這些所謂的混血種,所以這次勝負不由生死的死鬥來決定。”邵南音說着頓了一下,看向了維來·維爾。
維來·維爾一愣,心說你要跟怪物決一雌雄,那你決啊,看我幹什麼?可片刻後他就理解了邵南音的意思,因爲他發現邵南音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中的撲克堆。
“德州?這是不是有些太過...”葛小姐下意識小聲說。
“兒戲?”邵南音說,“這本來就是一場鬧劇,以兒戲收尾再好不過了吧?難道真要見血你們才滿意嗎?”
“倒也不是。”葛小姐不再說話了。
以德州撲克來收尾這場異種的狩獵?這是UII小隊從來沒有經歷過的荒誕劇情,但現在就在他們面前呈現了,尤其是這還是由向來蠻不講理,殘暴不仁的龍類提出的,這讓她感覺莫名的詭異。
果然,意外性NO.1的‘S’級在的場合,就沒有一件事會按着劇本和計劃走。不過這一次好在是朝向安全和好的方向發展的,不會忽然就一方暴起飆言靈,飆血統殺個天昏地暗什麼的。
“我們面前的這些籌碼,如果我先輸光了,我告訴你邵南琴的位置,同時我會跟你們走。如果你們先輸光了,我離開這裡的時候你們也不要阻攔,在我離開後你們會得到一個完整無憂的邵南琴。”邵南音說。
“你確定麼。”林年問。
“我確定。”邵南音隨手丟出了手裡的牌。
林年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點頭說:“謝謝。”
邵南音頷首,看向維來·維爾,桌上上一句的底池籌碼重分,撲克牌也重新洗切,原本中斷的德州遊戲再度開始了,只是這一次賭上的東西不再是籌碼,而是更加沉重的東西。
賭桌之下,黑暗中默默看着一切的蘇曉檣不知何時輕微蹙起了眉頭,她沒有驚動邵南音和林年,只是轉身自己一個人離開了大廳,右手搭上了耳麥接入了公共頻道。
她想確認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