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朝着神武門的方向跑了,速度很快,快跟上去!”
慈寧宮花園內,燈籠的微光將凌亂的影子照在硃紅的牆壁上一閃而逝,隨後是倉促的腳步聲,人影幢幢而去,帶着那嘈雜的喧囂越行越遠,最後只剩下夜晚花園內的鳥蟲啼鳴。
樹影碧波環繞的中央,清雅的臨溪亭內一個腦袋悄悄摸摸地探了出來看了一眼周遭夜幕下的寂靜花園,確定沒人後才忽地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頭靠着紅窗望着瀝粉堆金的天花板癱了下來,“終於甩掉他們了!還是師兄你有主意!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裡有定位器的?”
“換位思考,如果我是正統,我也會在立場不定的訪客身上留後手。還記得我們下地宮的時候他們收繳過我們的手機麼?如果裡面沒有被動手腳纔是不正常的。”
“就是可憐了故宮貓,那隻奶牛貓我記得在貓貓圖鑑上好像叫‘鰲拜’吧?希望它能多堅持一會兒,別那麼早被逮住了。”
“定位器換在貓身上這種把戲騙不了他們多久,就算一時半會兒抓不到,過一會兒也能反應過來,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和林年他們匯合。”坐在另一邊的楚子航翻着手機,查看着上面相冊裡保存的故宮地圖,心中默默計算着最佳的逃跑路線。
“說起來真是莫名其妙,這算是正統和秘黨徹底談崩了麼?不然爲什麼會莫名其妙軟禁我們?”夏彌滿臉不理解,“之前地宮裡響起的那個警報到底是什麼意思?怎麼一羣人就跟敵人打上門一樣火急火燎的,搞得我都以爲學院揹着我們反水了。”
“現在情況不明朗,暫時不要下定論,我們獲取情報的途徑有限,先要找到可以信任的隊友匯合。”楚子航將手機熄屏關機揣在牛仔褲的兜裡。
“爲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林年師兄?我懷疑正統忽然這麼反常和龍王有關,林年師兄應該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內情。”夏彌提出建議。
“在學院裡‘諾瑪’可以監測每一個打進或者打出的電話,得知它的內容以及呼叫的詳細所在點,正統叫做‘九州’的超級計算機也可以做到一樣的事,現在通過電話或者短信聯繫外界都是不明智的選擇。”楚子航矯健地從窗口翻了出去,夏彌緊跟其後。
“現在我們在慈寧花園,帶着定位器的那隻貓”
“它叫鰲拜。”夏彌提醒,“故宮的遊客們都說它一步一顰都和御前侍衛一般霸氣威武,所以叫它鰲拜。”
“嗯那隻鰲拜已經帶着人往神武門的方向逃了,我們現在應該走反方向從西華門,故宮的左側門離開。”楚子航帶着夏彌從銀杏與菊花開滿的花園中穿過,朝着內務府的方向低腰跑去。
兩人在夜裡的故宮中奔跑穿行,時不時上樹翻牆,每逢有人聲在遠處響起時,他們就謹慎地鑽入宮殿或者草叢中一動不動,屏息等待所有的追捕遠離才繼續前行。
“古代的飛賊是不是就像我們這樣的啊?師兄,說不定你穿越回古代還能混個盜聖當一當。”夏彌看着坐在紅牆上向自己伸手的楚子航逗趣道。
“歷史上的飛賊闖入皇宮的傳說大多都是杜撰,皇宮是古代守備最爲森嚴的地方,可以在皇宮裡偷東西,就可以要皇宮裡人的命,皇帝是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的。”楚子航發力將夏彌拉了上來,自己跳了下去背對紅牆上的女孩向前偵查路情。
夏彌坐在紅牆上看着下面毫無表示的楚子航,眉毛一抖然後說,“哎喲。”
楚子航立刻回頭,然後向着夏彌落下來的地方撲了過去張開雙手接住了她,雙腳一分穩紮穩打的馬步打好,鞋底的泥土也被勻淨的力道壓開,即將準備迎接衝擊。
但到頭來。香風襲面之後,落入手中的人卻像是沒有重量一樣輕飄飄的,他往上一摟,對方就坐穩,然後順勢站在了地上。
夏彌飄飄然落地,拍了拍裙襬,回頭向楚子航豎起大拇指,“師兄反應快的嘞,加一分哦!”
楚子航默默收回了手,他不知道這個女孩腦神經迴路是怎麼長的,在被追捕的情況下還能有這麼大心臟,也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他們從槐樹間的小路向前跑,穿過十八棵古槐樹走上斷虹橋,可就在剛剛走到橋中央的時候,楚子航忽然扯住了夏彌的衣領,帶着他跳橋而下,落水之前伸手攀住了橋邊的凸起掛在橋邊,然後一點點地鬆手滑入水中不帶起一點水聲,拐進了橋洞的陰影裡躲避。
不一會兒後,橋頂上聽見了腳步聲,手電和燈籠的火光也照得水面凜凜折射,這是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從他們要逃離的方向折返了,不像是之前追他們的一批人。
漆黑之中,夏彌盯着近在咫尺的楚子航,對方卻沒有看她只是默然地擡頭看向橋頂的方向,秋天冰冷的水流沒過他們的胸口迅速帶離着體溫。
楚子航雙手撐住窄小橋洞的拱形兩面掛着,夏彌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樹袋熊一樣掛在這個男孩的胸膛,側臉貼在他的身上能清晰地聽見男孩的心跳聲——相當勻淨,沒有加速,也沒有減緩。
楚子航無論什麼時候都這麼冷靜,別說是溼身的漂亮師妹在窄小空間裡和他貼面擁抱了,就算是貞子和他擁抱他也能面不改色吧?
楚子航現在的注意力的確沒有放在胸前掛着的夏彌身上,他雖然是擡頭的動作,但卻是閉上了眼睛,儘可能地強化自己的聽覺感官,在血統被壓制後他的五感下降了很多,只有這樣才能勉強聽清楚一些較爲不清晰的動靜。
頭頂匆匆走過的隊伍規模大概在十幾人左右,步伐聲輕、走路不拖沓,重心也很穩,幾乎沒有交頭接耳,他們匆匆走過了斷虹橋,很快腳步聲就消失在了遠處,但饒是這樣楚子航也沒有從橋洞裡出去。
又一個腳步聲忽然在頭頂響起了,走到了橋面中央,停下。
橋洞下的楚子航和夏彌都輕輕屏住了呼吸,耳邊只有水流的聲音,不一會兒後另一個方向由遠至近走來了一個步伐聲,很急促,也很快,用跑的方式來到了橋上停下。
“李指揮使!之前九州傳來噩耗,五位宗老在龍鳳苑中遇害的情報難道”
“是真的。”
橋上站着的兩人進行起了交談,楚子航和夏彌在聽見他們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差點倒抽一口秋水的冷意,兩人臉上都出現了悚然,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什麼。
“雖然九州已經在通告中說得十分詳細了,但我還是想再親口向您確認一遍,殺死五位宗老的犯人真的是龍王嗎?”
“千真萬確,龍鳳苑內‘京觀’已全軍覆沒,屍首無存。龍王突襲腹地如迅雷之勢,我等尚未反應過來之時襲擊的結果已經塵埃落定。我等現在能做的,只有發起復仇的反擊,先遣隊已經隨‘月’前往尼伯龍根的入口,餘下人留駐七星機構內隨時聽任九州派遣。”
楚子航聽出了後一個略顯冷淡的女人聲音的身份,正是之前正是帶領着他和夏彌參觀正統機構的李秋羅,那已經是三四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了,在參觀到正統名叫“七星”的幾個部門中的綾羅綬時,李秋羅中途接到了一個電話,然後就以有要事要處理作爲理由,中斷了參觀正統的旅程,將他們安置到了地宮的一個起居室內讓他們稍等片刻。
只是這一個“片刻”就足足讓楚子航和夏彌兩人在那個房間內悶了兩三個小時,最後還是夏彌上廁所的時候發現整個綾羅綬的部門好像都亂成了一鍋粥,大量的正統成員在走廊和地宮中奔跑,臉上都像是隔天考六級今晚還在背“abandon”一樣嚴峻(起碼那個時候第一個單詞還是abandon)。
察覺到不妙的夏彌回去把看到的情況告訴了楚子航,在兩人想找人問一問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忽然就蹦出了兩三個別槍的狼居胥的幹員十分禮貌地把他們請回了房間裡,並且告知他們總指揮使離開時有交代,任何情況都不能讓兩位貴客出意外,所以在總指揮使回來之前,請兩位務必待在房間裡不要到處走動。
毫無疑問,他們被軟禁了。
提出逃跑這個舉動的是楚子航,因爲他察覺到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在李秋羅接那個電話離開之前,正統的內部依舊還是正常運作的,但就在某一個時間點,正統忽然就亂了,像是一顆炸彈在正統的內部爆炸,所有人都在趕往爆炸現場,而他們兩人卻被嚴加看管了起來。
楚子航和夏彌幾乎都有種同樣的預感,這件事雖然究其根底和他們沒關係,但如果他們真的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之後到底跟他們有沒有關係就說不一定了——他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針對他們的,但既然有這個顧慮,那麼還是趕緊脫身來得妙。
直到現在,到底這顆在正統內部爆炸的炸彈炸哪兒了,炸死了誰,答案終於揭曉了。五個宗族長意外身亡,兇手疑似龍王,這個新聞放到哪裡都是核彈級別的炸裂,楚子航很清楚這個麻煩他不能去沾惹,哪怕是一丁點都不能沾上關係。
可這並不意味着他們現在就該從橋底下出來,跟上面的人說,我們之前一直都在正統裡,壓根沒出過故宮城,這件事和我們無關啊,監控都看着呢!然後拍拍屁股走了。
雖然不是陰謀家,但楚子航依舊有種預感橋面上的李秋羅,這個狼居胥的總指揮使似乎跟五大宗族長暴斃這件事脫不了干係——她離開的時間節點太詭異了,在她離開之前,整個正統都是平安無事的,在她離開的這片空窗期結束後,這顆核彈級別的炸彈就瞬間爆炸了,很難不讓楚子航多想到一些可能。
“五位宗老的遺體如今是如何處置的?”
“隨我之後由死士送回‘尋骸所’封棺處理,宗老遺體安置茲事體大,具體流程還需宗族家的長老們進行商討。可如今當務之急是已經開啓的尼伯龍根攻堅計劃,宗老已然身亡,正統內部還有許多聲音需要儘快整合傳我的軍令,通知‘天機閣’命令九州正式對內外宣佈進入戰爭時期,宗長身亡之事還存一些疑點,遂從現在開始拒絕一切外部勢力探訪,包括與我們是盟友關係的秘黨,按照戰爭時期的指導方針,七星中‘狼居胥’優先獲得一切資源傾斜,所有內部政務要事儘快送往我的辦公室,我們現在要保證正統內外雙線流程有序不亂。”
“是。”
頭頂橋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楚子航和夏彌依舊躲在橋洞裡沒有動彈,他們兩人緊貼着,用互相的體溫保證不會因爲冰冷的秋水而失溫發抖,十分旖旎的景象卻因爲橋上交談所透露的信息顯得驚悚無比。
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僵硬,知道現在的局面已經開始趨於崩壞了,而他們現在還處在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
等到人走遠了,楚子航才鬆開了撐住橋洞兩側的手臂,帶着夏彌緩緩遊了出去,翻身上橋,再伸手拉夏彌上來。
兩人都溼漉漉的,深夜的風吹到他們身上泛起冰冷,但卻遠沒有他們此刻的內心冰冷。
“快走。”楚子航只是低聲說了一句,夏彌也安靜地點頭立刻跟上。
如果正統真的進入了戰爭時期,拒絕了一切外部勢力的介入,那麼毫無疑問,他們這兩個秘黨的人一旦在正統的內部被控制了,那麼直到戰爭時期結束,他們都別想離開正統的管制,甚至一定情況下還會成爲正統和秘黨談判的籌碼——他們毫不低估巨大的混血種勢力之間博弈的冷血,在那些人眼裡,手下的東西只有可以犧牲的,和現在暫時不能犧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