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廣的草原上,滿是灰塵與腳印,以及被踩碎的新鮮嫩草,還能看到很多被遺棄的筆紙,這些都是趙家子弟留下的痕跡。
這個時候還帶筆墨,看樣子這些人對華夏傳統文化還是蠻癡迷的。
在不遠處修有一個小型城堡,能容納幾百人,這也是趙家據點之一,很難想象這些人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弄出這麼大一個工事,可見這次他們是勢在必得。
城堡內的趙家子弟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而且他們充滿了信心。
趙家子弟以爲他們即將面臨的敵人,應該是自黑兵而來的大部隊,沒有人知道他們真正的敵人是誰。
只有鎮守這裡的四大長老之一的趙天狂知道真實的原因,那個讓趙家陷入危險的敵人,只是一個人,一個非常可怕的人。
但趙天狂有信心,只要這個男人出現,他就能把他留在這裡!
因爲……他會符,在道術的分類中,他是很罕見的符師。
符師弄刀筆,丹墨交橫揮。
修道一途,有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種類,而這符師,便是其中的一種,所謂符師,歸根究底的說起來,不過只是另外一種道力的施展方式,唯一有所區別的是這種方式,還需要以精神力做驅動。
這不僅需要一定的本身實力做支撐,而且對於精神力的要求,也是格外的嚴苛,所以相對而言算得上是稀缺種類。
趙天狂除了擁有強大的體魄,手中有一根強大的木棍之外,還能畫出威力巨大的符來,這就是他的底氣。
城堡外的草面上覆着一層淺淺的露水,當段天道的右腳剛剛落到地面,甚至還沒有在上留下痕跡的的時候,他便停下。
他只走了一步,更準確來說他只走了半步,段天道低頭望向地面,他穿着軍靴,軍靴的旁邊有一顆很小的石子。
他看着那顆石子微微皺眉,然後他收回右腳,重新站回原先的地方。
段天道向四周望去,注意到城堡四周,不知何時多出了千百塊石頭,那些石頭或大或小,或棱角鋒利,或渾圓如卵。
但無論是何等形狀的石塊,都在散發着一股極爲強烈的倔強不平之意,那股氣息顯得那樣的沉默而不甘,直似要充斥整片天地。
那道氣息是那樣的鮮明,那樣的沉默而堅定,以至於天地氣息裡,都被硬生生塞進了無數的障礙,呼吸都無法暢快。
因爲這些石頭的存在,天地之間自然存在的那些冥渺的通道,都像呼吸一般變得無法暢通,換句話說,在這片石頭的世界裡沒有無距。
數千塊石頭,看上去就像是穿着白色盔甲的士兵,那些大石頭則像是北方的雪原巨狼,肅殺之意十足。
很顯然,這是一處大陣。
石頭組成的大陣。
普通人或許不會這種手段,對修道者而言,卻是家常便飯。
段天道看着這些石頭,忽然笑了起來,他沒有向前踏步,他靜靜站在這些石頭裡。
在這片嶙峋石陣裡,彼此都看不到彼此,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安靜地等着,等着對方向自已發出攻擊。
有一片泥土順着黑色的城牆落下,便落在了城外的段天道身上,隨着這片雪落下的,還有一根短木棍。
木棍破風無聲,就連天地間那些阻塞難受的氣息,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依循着自然裡風雪的流動,無跡可循而至。
段天道的眼眸微亮。
這記木棍看似簡單尋常,在他看來,卻要比石頭組成的大陣更令人驚豔,長劍破風刺去,便在看似空無一物中點在那根木棍。
千百塊石頭,散發着嶙峋生硬的氣息,而當劍棍相遇之時,一道極清柔的氣息,瞬間把塊壘陣的氣息沖淡。
劍棍相遇在空中,相遇在一個點,靜止不動,在那個點周遭的數丈空間裡,所有的事物都靜止,無論是風還是物。
衣角如粉般的碎雪,紛紛揚揚落下,灑在段天道和趙天狂的身上,趙天狂的棉襖上多出了無數道裂口,鮮血流出。
有風自地面起,在他的身周吹拂,如同一雙無形之翅,推動着他滿是傷痕的身體,如流水驟退,退出塊壘,進入城堡內。
段天道微微皺眉,有些意外。
既然對方開始進攻,那麼必然還會有後續的手段,所以他準備迎接下一個動作。
然而對手什麼都沒有做,直接退入城堡內。
既然如此,他便要進去。
要進城堡,需要先破身前這片嶙峋亂石。
段天道揮手,道力四溢,捲起千層風,又如流雲。
道旁,一塊石頭,隨袖風而起,遠遠落在極遠處的草野裡。
他再次揮手,又有石飛起。
他舉步向城堡走去。
一路行走,一路捲袖如雲,一路石飛陣摧。
段天道隨意揮手,閒庭信步,陣破。
趙天狂鬆手把木棍扔到身前的草地上,他符道精深,所以能運用大陣的天地氣息。
當木棍落下時,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城堡上空的雲層裡,也隨之發出一聲輕響,然後是巨響,無數聲巨響,無數道閃電,從雲層裡鑽出,然後劈落,向段天道的身體劈去。
這些閃電非常密集,威力無比巨大,即便段天道用道力保護自身,也無法確保不會受到傷害。
段天道的身形忽然變得淡渺起來,一道閃電劈中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煙塵瀰漫,隱有焦糊味道,卻劈了個空。
無數道閃電接連落下,段天道的身影再次顯現,然後消失,就像清渺淡然的雲霧一般,在電閃雷鳴中不停飄掠,根本無法捕捉。
只能聽到破空的聲音,閃電斬落的聲音,大風如煙塵,堡外是戰場,閃電再如何強大,卻依然無法壓制住那些縱橫其間的意。
這充滿了自然恐怖威力的地方,對段天道來說,彷彿閒庭,他信步而出,取出一塊手帕,將手掌上沾着的灰塵擦淨,然後放回懷中,望向城堡。
不知何時,趙天狂重新出現在他的目光中,他臉色蒼白,雖然看不到明顯的傷痕,受了極重的內傷,渾身是血,疲憊不堪,搖搖欲墜,勝負已分。
他在後退,然後從懷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符錄,往身上重重一拍。
是的,一拍。
所有人都以爲他要逃跑的時候,他卻在身上拍了一張紙。
然後他就衝上來,打了一拳。
很簡單的招式,甚至談不上招式。
然而在簡單裡,卻有極致的力量,於是速度也到了極致。
街道上響出一聲輕爆,那是空氣被迅速擠開的後果。
趙天狂的拳頭,就像是一道箭般,打到了段天道的眼前。
這是他的絕技,沒有人知道,他除了符道很厲害,加持符道之後的拳法更厲害,厲害的就像是打了雞血。
這樣簡單的一拳,卻是那樣的磅礴,帶着他特有的粗勵味道,竟有了些徐有容大河一劍的感覺。
換成別人,面對這樣的一個拳頭,大概都會選擇暫避,因爲修道者最脆弱的便是他們的身軀,要和納天地於身軀內、力大無窮的煉體士,而且是經過符加持後的煉體士對戰,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拉開與對方之間的距離。
但段天道沒有退。
趙天狂知道段天道不會退,他知道段天道身體同樣強大。
段天道有足夠的實力無論力量還是身軀的強度硬接這個拳頭。
趙天狂等的就是那一刻,他要營造的就是硬碰硬的環境,因爲他有無數的後手,無數的強硬手段,就需要有一個承接面來提供支撐。
就像草原春夏之交時那些恐怖的沙塵暴,穿行在空曠的原野間時並不如何可怕,只要保持距離,甚至能把那些畫面看成罕見的美景,但如何有人或事物處於那些沙塵暴中,開始承接其間的力量,便會瞬間被擊的千瘡百孔,殘破不堪。
只要段天道不退。只要段天道硬接,這場沙塵暴,便會吞噬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段天道果然沒有選擇閃避或是退後,卻也沒有用手段硬接,如果從正面來看,他似乎……什麼都沒有做。
段天道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鐵弓依然在肩,長劍依然在背後,狙擊槍掛在身後,他甚至揹着雙手,看上去對這個馬上便要到來的拳頭毫不在意。
但沒有人能真的毫不在意,因爲那拳頭很大。
段天道事實上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應對,只是趙天狂沒有看到。
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已經散開,右手迅速地在空中寫了一個字。
當那個潦草的字寫完,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了數分,同時,一道難以想象的雄渾的念力,從他的身體散發而出,來到天地間。
天地靈氣正在快速灌注到趙天狂體內,忽然間變得凝滯起來,瞬間後,那些天地靈氣彷彿聽到某種命令,開始瘋狂地凝聚成形。
狂暴的風沙,在原野上穿行,迷了所有人的視線。
段天道寫了一個字,那個字叫縛。
這是很早以前他從天機老人那裡學來的,一直都沒機會用,沒想到今天機會就來了。
沙塵暴確實來了,但不是趙天狂的,而是段天道的。
無數黃泥自地面、自土牆、自周圍無人問津的草間飛起,以超越想象的速度來到壕溝內,來到趙天狂的拳頭前。
一縷黃泥便是一根系帶,裡面附着數量驚人的天地靈氣。
數百縷黃泥,起於每一處角落,聽從段天道的命令,落在趙天狂的拳頭上,變成一根一根的繫帶,彷彿給他的拳頭纏上了無數層紗布。
陳舊的、帶着膿液痕跡的、黃色的紗布。
段天道用的是“縛”字符。
壕溝內的黃泥,都是他的符意。
趙天狂瞬間覺得自己的拳頭,狠狠地砸中一片黃土,那片黃土深不見底,下面更是在隱隱流動,恐怖的巨力正在撕扯着自己的手。
撕扯帶來痛楚,他並不畏懼,反而更加清醒。
他低吼一聲,拳頭鬆開,五指像五把彎刀一樣斬出,憑藉着強大無匹的力量,竟是割破了縛在拳上的無數層黃泥!
段天道看着黃泥漸破,神情不變,擡起右手又寫了數道筆畫。
然後。
趙天狂的拳勢……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