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道坐在一棟十幾層的爛尾樓頂層窗戶邊,冷漠地看着下方街道中小心翼翼行進着的隊伍。
他沒有瞄準,沒有顯露殺意,也不準備採取任何行動,就是單純地觀察着,牢記下一切。
這些都是必要的資料收集,等到一個人獨處時,再重新回放,熟悉每個人的步伐、姿態、哪怕最微不足道的習慣性動作。
也正因如此,他纔沒有引起這些感覺敏銳的敵人的注意。
在過去的十二小時中,段天道不斷地接近他們,又迅速離開,重新隱藏進陰影中。他以意識反覆地瞄準、鎖定不同的敵人,然後立刻消失。通過這種方式,他試探着敵人的感知敏銳程度,並且施加壓力。
段天道的體力在迅速下降,但他相信,敵人體力比他消耗得更快。他們的水已經消耗乾淨,高能量的食物也所餘無幾,最主要的是敵人得不到有效的睡眠。段天道遊走在他們周圍,時刻等待着幹掉落單敵人的機會。
段天道的確得到了兩次機會,但他卻沒有下手。放哨的隊員表情有輕微的不自然,其餘幾個看起來是隊員或者下屬的人也是這樣,這讓段天道警覺起來。
雖然十個人都在現場,且段天道相信周圍並沒有埋伏其它的人,但是他總是感覺如此輕易的勝利有些詭異,對方並不是會犯下這種錯誤的人。
在仔細觀察觀過周圍的地形,並且默默地計算了所有適合進行狙擊的地點後,段天道有些明白了對方的底牌。
這片破舊城市中地形複雜,不具備開闊地帶超長距離狙擊的條件。而在對方兩次休息地點的周圍,所有可以進行遠距離狙擊的地點,距離最遠的都不到七百米。
兩次都是如此。
看起來,對方之中一定有一個精於感知和探測的人,而他的感應範圍應該就是七百米。
而這個人段天道立刻想起了那阻攔了自己以爲必中一槍的年輕人。他看起來纖柔無害,但經常發表意見,這說明他在隊伍中的地位非常重要。
就是這個年輕人,不僅感應到了自己的殺機,還在千鈞一髮之際攔下了狙擊彈!
這個年輕人,究竟還有多少未知的能力?
身上的傷勢猛然反彈,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他收回了目光,雙手捧住頭,全身都在微微顫抖着。過了大約半分鐘左右,身體的顫抖才慢慢停下來。
段天道靠在牆壁上,緩緩呼吸着,每一下吐息都悠長、無聲。他不能進行任何劇烈的運動,因爲狼羣就在不遠的地方行進,哪怕最微小的突然變化都可能引來注目。
此時遠方隱約傳來一記沉悶的槍聲,如積鬱的雷聲,轟轟隆隆。
幾乎在槍聲入耳的同時,隊伍中的扈從們已各自作出規避動作,一號二號則是搶先槍聲向側方跨出一步。
只有槍聲,沒有子彈射來。
一號驟然加速,雖然是無規律的變向跑,但是速度依然快得令人心悸。轉眼間,他就找到了槍聲的來源,然後臉色鐵青地站住。
這是一座廢棄的七層樓房,最明顯的特徵便是房間大天花板高,窗戶狹小但數量多並不影響採光。後來這建築不知道被改做什麼用途,大部分窗戶都用磚板封閉起來,留下一兩扇狹小的窗戶使得房間變得非常陰暗。
房間裡幾乎沒有傢俱,顯得格外空曠,對面的牆壁上粘着一大堆血肉,並且在燃燒着。一隻豺狗半邊嘴和整個前肢都消失不見,正在地上號叫着打滾。
地面上嵌着一個空的彈殼,旁邊則散亂地扔着幾塊石頭和廢鋼塊。地板上還嵌着另一顆子彈,上面有些咬齧的痕跡。這是顆燃燒彈,彈頭上還塗着不知是什麼生物的血和肉塊。看起來這隻豺狗以爲裡面還有更加美味的骨髓,所以不停地咬齧,結果引爆了子彈。
這是一個簡單卻有效的陷阱。
連環陷阱!
二號猛然醒悟過來時,心頭忽然泛上一陣強烈的寒意!幾乎出於本能,他猛然伏下,同時按倒站在身邊的九號。
一顆子彈從另一側的窗戶射進,緊緊貼着九號與二號的身體掠過,奔向剛剛在窗臺上立穩的一號。
當子彈射到時,no1早已發動了防禦力場。
彈頭如前一次,驟然減慢、並在巨大的動能作用下開始發紅、變形,最後還是攻破了他的防禦力場,化成金屬射流,向他胸口刺去。
一號雙腳釘在陽臺上,整個身體突然向側方傾倒下去,堪堪讓過了這道致命的金屬射流。他伸手在一根廢棄電線上輕輕一按,身體又詭異地彈了回來,依舊筆直地站在窗臺上。
兩個隊員正順着外牆的排水管往上爬,忽然感覺到頭頂一熱,立刻暗叫一聲不好,猛然向旁邊一躍,落入邊上一戶人家的陽臺裡。
數十粒熾熱之極的金屬液滴紛紛揚揚地落下,有不少就掉落在兩個隊員剛剛的位置上。若不是他們閃得快,被這些已變成液態的金屬液滴沾上,肯定是一碰就掉一塊皮肉。
一號在陽臺上筆直立着,不論是站是坐,他都時時刻刻保持着兼具軍人與貴族氣息的儀態。
他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偶爾會掠過一抹病態的紅色,嘴脣則透着紫灰色,額頭上大顆汗珠不住落下。
在擋下這顆子彈的瞬間,no1的頭側又傳來一點隱約的刺痛,這次傳遞的意思依舊是:“下一次,我會殺了你。”
千米之外的一座廢棄寫字樓中,段天道靜靜地坐在裸露出水泥地的地板上,擦拭着發射後的槍管。
殘存的玻璃幕牆掛在樓外,反射着天光,也遮擋住了段天道的身影。段天道的身邊,放着一排十餘發子彈,彈頭各自塗着不同的顏色,代表着燃燒彈、穿甲彈、高爆殺傷彈等等不同的彈種。在段天道的腦海中,那張地圖不住的調整着角度,回憶着這片街區的每一個細節。
黃昏的餘暉照耀在玻璃幕牆上,反射出大片令人目眩的五彩光華。段天道知道,這種強烈的光芒最多持續十幾分鍾分鐘,整座廢墟就會陷入最深沉的黑暗。
十八分鐘後,最後一線光芒準時消失在地平線上,這座巨大的荒棄城市徹底地隱入了黑暗。
站在一道小巷中央,一號仰頭望着左右兩邊高聳的樓房,默然不語。二號站在他的身旁,臉上終於有了些掩飾不住的倦容,但是他臉上依然掛着微笑。
這場追逐的遊戲並不輕鬆,獵人和獵物的角色不斷倒換,到了現在,再來說誰是獵人誰是獵物,已經是傻傻分不清的一回事了。
每個人時時刻刻都要提防着不知會從哪裡射過來的子彈,雖然整個過程中段天道只真正開了一槍,而且也只佈下了一個陷阱,但是時刻處於緊張狀態中使得衆人的體力迅速消耗。
擋下段天道那一槍後,一號的精神現出明顯疲態,體力看起來也消耗了大半,誰也不知道他還能再擋幾槍。
夜色下,城市宛若一個黑壓壓的龐然巨獸,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將衆人壓成肉醬。
已經在這座迷宮般的廢墟中轉了整整一天一夜。
疲倦如同爬藤,悄然爬上一號的心頭,枝蔓伸展,遍佈每個角落。
一號初次感覺到,捕捉段天道所能得到的榮耀並不象一開始那般來的吸引人,與大好前程相比,生命所受到的威脅更加實際。
此前的追蹤雖然困難重重,在廣袤叢林上每拉近一公里距離都是一次勝利,但他一直是有恃無恐的,或許別人會畏懼超遠程的狙擊手,但是他不會,他受過最嚴格的反狙擊訓練,況且還有阻擋子彈的防護立場。
或許段天道的威脅遠遠超過了普通的狙擊手,但至少擁有一號的這支隊伍,仍然有資本進行追捕。
現在獵物近在咫尺,這座龐大城市裡似乎到處充斥着段天道的氣息,也沒有絲毫準備離開的跡象,然而一號轉過頭,看到的是二號蒼白的臉色,這動搖了他最後一點野心。
“也許你是對的,我們先離開這裡,再呼叫主人的支援吧。”一號的笑容開始有點勉強。
到了現在體力耗盡、意志也行將崩潰的時候,他終於開始後悔在小山村以及山頂上浪費的那些體力。
當時看來,用於焚燒和虐殺那些低等人類的體力是如此微不足道,只需稍稍休息幾個小時就能夠完全恢復。
可是幾日幾夜下來,誰會料到根本就沒有充分休息的時間和機會?
即使人手充裕,從理論上來說安排哨兵不成問題,然而段天道顯示出來的狙擊能力,沒有人膽敢進入深層睡眠,在那樣的槍口陰影籠罩下,戰友也變得完全不可靠。現在每一分體力和能量,都顯得如此珍貴。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虐殺時那強烈的興奮和快感,也是非常消耗體力的。
隱藏在暗處的段天道如同一隻最狡猾的豺狼,耐心地等待着獵物筋疲力盡的一刻。
毫無疑問,身受重傷的段天道應該比經過嚴格訓練的小隊成員先倒下,但是追蹤與反追蹤的遊戲玩到現在,率先支持不住的竟然是一號和他的隊伍!
也許段天道再過一分鐘就會倒下,就會放棄,但是這個也許,卻也許再也不會出現了。
一行人默默地在黑暗中行進着,除了一號之外,所有的隊員似乎都放鬆了下來。穿過前方的路口,就到了廢墟的邊緣,可以找到安全的地方宿營,並呼叫主人前來支援。
領教過了段天道的狡猾與堅忍後,幾乎所有的隊員都相信,也許只有主人親自出手,纔有可能殺死這個狡猾的生物。
廢棄的城市,到處是大塊的水泥、橫生的鋼筋、路基的斷層,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猙獰。
呼啦啦!
城市遠方飛起一大羣巨大的蝙蝠,它們彷彿受了驚,成羣結隊的飛過一號上空,將本就昏暗之極的夜色幾乎全部遮擋住。
‘嘩啦’。
距離一號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堆廢土和垃圾上滾下了一塊指尖大小的混凝土碎塊。
二號猛然停住腳步,轉頭,然後便看到十米外亮起了一團閃亮的火焰!
一團猶如來自幽冥的火焰!